2022年7月，我生日，父親的生日比我晚一個月。

8月，連續的高溫警示。母親說，今年的三伏會比以往多十天，悶熱也會持續更久。

3日，母親說著中元節回鄉下的事，她執著於每年的這個時候回鄉下“接老人”，七年前是接外公外婆，後來，多了一個父親。

父親的生日在中元節後幾天，母親說父親是有些小氣的，所以無論多忙，我和弟弟要記得。其實不用她說，我也記得父親喜歡的所有東西：八寶油糕，滷菜，葡萄，茶，衣服，鞋子……

今天小姨打電話來，說著回鄉下記得幫她給父親多燒些紙，我的淚，差點飆出來。小姨比我大十歲，讀初中時借住在我家，和母親感情極好。唯一不好的是小姨遺傳到了外婆的面板病，一到換季手腳就奇癢無比，我除了慶幸母親沒有遺傳到外，剩下的記憶便是父親帶著我，陪小姨去四處看病。

父親待母親的家族極好，是典型的“爛好人”，好到能放下自己的工作去無條件幫母親的遠方親戚辦各種事，例如為了幫他們打官司，放任5歲的我在司法局門口獨自己遊玩，忙完事情後將我拋之腦後，帶著親戚到家繼續討論案子。用母親的話來說，還好我運氣不錯，一個人浪蕩江湖時被母親的閨蜜給送了回來。母親當時就氣得和父親飆髒話，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低頭不語，然而第二天，他德行照舊。

後來的許多年母親一直嘮叨著父親的壞德行，直到父親的葬禮。父親因為心梗倒在了家鄉以外，我帶著他的遺體回家（弟弟不懂事，已崩潰），三個小時的路程，需要不間斷的喊“爸爸，我們回家了”，到爺爺家，我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去給親戚朋友跪拜（家鄉風俗，告知親友父親去世的訊息），跪下去，磕頭，用親友們後來的話說，只看見我眼睛血紅血紅，腫得可怕，額頭上滲出的淡淡血跡，和著眼淚一直流一直流……

父親的葬禮，來的人超過預期桌數5桌，以至於我們連續幾天連站著吃飯都快沒有位置。母親說，多的幾桌是沒有通知，卻自發來的，他們提及父親，大多是說當初如何如何幫過他們……從那天起，母親不再重提父親“爛好人”的德行。 2019年秋，某個有晚自習的夜晚上，母親的電話不停閃爍，她在電話裡焦急的說：“你不要上課了，陪我去警察局報個警吧，你表妹銀行卡可能被盜了。”我：“媽媽，你等我下晚自習好嗎？如果著急，你陪她一起去吧，她那麼大的人，報警應該沒有問題呀。”母親在電話裡把我一頓狂批，然後恨鐵不成鋼掛了電話。後來，我著急趕回家的時候，母親一邊用鄙視我的眼神看著我一邊說：“不用了，我和你舅舅（遠方舅舅，也是爛好人一個）去給她報警了。她覺得路有點遠，就沒有去。”我：“媽媽，事情有輕重緩急，這事，我不可能放下工作去的，你要理解。”母親白了我一眼，邊走邊嘟囔：“你就沒有你爸爸能幹！”，然後走進臥室。

後來，母親家族大大小小事，她都管，親戚住院，天天做飯送飯的是她；親戚孩子讀書，出謀劃策的也是她，如果不是我知曉得早，估計這幾年得住我家；甚至我四姥爺和媳婦吵架的事，她也管……她清楚記得大多數親戚的生日，每家的孩子什麼情況，而我和弟弟，則時常為了維護根本不認識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情，不得不一次節省開（母親一份，弟弟一份，我一份）。我一問，她就說：“你好意思不出份子錢，只去吃啊？”天地良心，我每次不是送了份子錢根本沒有去參加飯局的好不好？母親卻對親戚的依賴樂此不疲，接到紅色炸彈開心得不得了：“我就說第一個要請我嘛！”

母親常說我年少便生性冷漠，走路都目不斜視，以後老人們不在了，我恐怕連鄉下都願意回。我便想起父親的話：“我知道你不是生性冷漠，是我們沒有盡到父母的義務，你從小學一年級就自己爬坡上山去上學，經常摔到田裡一身泥漿的回家。爺爺奶奶的重男輕女又傷害了你。所以你脾氣再怪，爸爸都不責怪你，你也沒有必要改變自己。只要爸爸在，你就是我的小公主，我會永遠保護你。”

2015年11月某一天，我的國王，永遠離開了。2022年8月，你還好嗎？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