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嚴恆此刻正在街邊要飯

【已完結~】

師妹給嚴恆下了紅葉蛇毒

殊不知那正是我當年給他喝的‘千日忘’的唯一一味解藥

我吞了吞口水,「你……不會都想起來了吧?」

他看著我的目光愈發熟悉,「臣在等公主殿下的解釋。」

線上求,怎麼哄好正鬧脾氣的男人,急!!!

1

我的心上人嚴恆此刻正在街邊要飯。

我實在想不出,他堂堂月陽派大弟子,是遭遇了什麼變故,才會落魄到如此地步。

然後我就開始自我反思——李向之啊李向之,你自己都快被人撕票了,居然還有閒心操心他的閒事。

細細想來,我們已有兩年未見了。

離別那日,我親手給他灌了一杯千日忘。顧名思義,這藥是能讓人忘記前塵往事的好東西。

當時我思慮的很通透,想著從那以後我們便橋歸橋路歸路,相逢即是陌路人,也算是善始善終。

可惜天不遂人願,我偏偏在這麼個落魄時候碰見了他。

我本是準備去劍南找二皇姐敘舊的,結果半路上被一夥殺千刀的山匪劫道了,如今被關在這間小黑屋裡已兩天有餘。

領頭的說是已經讓我的貼身丫鬟去劍南通報了,如今就等著我家裡人來送贖金。

但我的貼身丫鬟是個路痴。

等她到劍南,我估摸著早就被這幫土匪挫骨揚灰了。

即使我現在的境況有那麼一點虎落平陽的意思,但鄙人還是想由衷的感慨一句——這夥山匪居然連個正經山頭都沒有,一夥人就藏匿在這個又破又小的客棧裡,和我曾經寫的那些佔山為王揭竿起義的草寇可謂是一點都不沾邊。

誠然,現在確實不是吐槽這幫土匪的時候。

2

現在是我逃出去的最佳良機。

關著我的小黑屋位於客棧二樓,坐北朝南,屋內只一扇缺了半扇的破木窗。

我此刻站在窗前,低頭就能看到衣衫襤褸的嚴恆蹲在客棧的牆根下,面前是一個破銅碗。身後是一床破棉被。

我的胳膊腿都分別被浸了油的麻繩困得嚴嚴實實的,只能蹦著走,嘴裡也被棉布塞的滿滿當當,呼救肯定是不能夠的。

也就是說,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從窗戶跳下去。

我估摸了一下二樓的高度和嚴恆的身手,覺得這個方案還是可行的。

我故意用頭撞了撞窗戶,企圖以此引起他的注意。

不出我所料,他果然一臉疑惑地仰頭看向二樓的我。

此刻不動更待何時,我內心狂喜,立刻閉上眼睛,從二樓的窗戶中縱身躍下。

在我的想象裡,他應該是將我攬在懷中然後疑惑道:“這位姑娘……好生面熟。”

再不濟也應該是他接住我然後問一句:“姑娘為何要自尋短見?”

私以為他在長安當過幾年不良帥,即便想不起來我們直接的種種過往,也總該有些為人民服務的覺悟。

但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這也不能怪我,我們寫話本子的,總是把所有事情都想的很理想化。

只見嚴恆冷靜地看著被捆的像個待宰的豬一樣的我重重地摔到了那床破棉被上,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我摔得頭暈目眩,內心問候了一萬遍他的八輩祖宗。

片刻後,他默默地將我從那床破棉被上打橫抱了起來,我略有些嬌羞地眨了眨眼睛,想象力立刻不受控制的馳騁——他該不會是想直接帶著我離開吧,其實也不用抱著,我能自己走的……

事實再一次證明我想的太多了,這殺千刀的直接把我放到了一旁冰涼透骨的青石板上,隨後淡淡道了一句:“賠我棉被。”

我不可置信:“?”

他面色極為認真:“這是我的祖產,需得二十文錢。”

我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需要我幫你解綁的話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加五十文錢。”

“……”我當年是喜歡了個什麼東西啊。

“帶你離開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他終於說到了點子上,“只是……”

我立刻瞪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瞧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他將我嘴裡的棉布扯掉,伸出了三根手指:“概不議價。”

我毫不猶豫:“成交。”

3

十七歲那年,二皇姐邀我去劍南侯府過重陽節。

那年的重陽集會之上,嚴恆拾起了我掉落的狸奴面具,自此算是我們倆的緣起。

——“面具上刻著我的名字。”

——“向之。”

——“是我。”

——“我叫恆言,‘人有恆言,天下國家的那個恆言。”

我記得極為清楚,那日我穿了一身墨藍色襦裙,挽著墮馬髻,髮髻上纏著同色的髮帶和珍珠排簪,髮帶上墜著兩個銀鈴。

銀鈴叮噹作響,和月老廟房簷上掛著的風鈴聲一般悅耳。

我們一同逛了許久,直到炊煙四起,暮色四合。

我至今還清楚的記得那日的景象。

劍南的家家戶戶遍插茱萸,香氣充斥著街頭巷尾,賣各色菊花的姑娘提著籃子到處兜售,擺著重陽糕的攤位上,蒸籠的熱氣嫋嫋而上,引得排隊買糕的人絡繹不絕。

劍南的重陽節不比長安城的繁華,卻多了一絲煙火氣。

這都是我在深宮之中從未見過的景緻。

離別之時,我們約好十日後在售賣重陽糕的南北鋪子前見面,他說要帶我去看看建在鳳北山斷崖奇險處的涼亭。

但他沒有赴約。

作為長安著名的話本子作者,我其實早該預料到這個故事的發展可能並不是那麼的盡如人意。

但事情比我預想的還要糟糕得多。

他本是月陽派掌門的大弟子。

在他十六歲那年,他師父因受了重傷而閉關調息,一向不喜他的師叔代行掌門之職,隨意尋了他的錯處,將他逐出了師門。

他離開師門後便浪跡在長安,化名嚴恆行俠仗義,成了三秦之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年遊俠。

後來有江湖傳聞稱,月陽派的掌門其實並沒有受傷,而是中了苗疆簷子寨的雲寨主下的蠱毒。

自那之後,他便結識了為他師父診過脈的神醫方無行,隔三差五便盜取那些名貴藥材帶給方無行,讓他看看這些藥材能否治療他師傅的毒症。

可他師父的毒藥石罔效,他每每拿著藥材問過方神醫,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又會悉數歸還給失主。

而就在我和嚴恆約定相見的前一日,他師傅出了關,以懲處孽徒為由令他的幾位師弟將其押回了月陽派。

幾日後,我和幾個侍衛喬裝成別的門派前來觀禮的弟子,在月陽派懲治弟子的拂衣臺下看著嚴恆受刑。

我匆匆趕到的時候,他已然因盜取藥材之事遭了一番刑罰,背後鮮血淋漓血肉潰爛。

“在外這許多年,可染了情愛之事?”他師父問道。

門規如此,月陽派弟子均得斷情絕愛。

他撩袍跪下,承認得乾脆:“弟子喜歡一位女子,心嚮往之,無法割捨,願再受鞭笞之刑。”

心嚮往之,向之。

是我的名字。

拂衣臺上,那鋼鞭一次一次擊打在他的脊背上,鮮血沿著刑具蜿蜒而下,遠遠看去便觸目驚心。

我不想讓他在我和師門之間做出抉擇,因而在眾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將那瓶千日忘一飲而盡。

“你是月陽弟子,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不怪你。今日我飲下千日忘,你我以後便是陌路了。如此,便算作是我替你割捨這份情意。”

醒來的時候,我便再也記不得嚴恆這個人了。

我們本該就此別過,但命運總是波瀾起伏的。

當初他師父閉關調息不過是權宜之計——事實證明,這種方式不僅治標不治本,還容易走火入魔殃及性命。

果然,幾個月後他師父因毒入骨髓而昏迷不醒。

好在方無行遍查醫書,找到了可以解此毒的良藥。

可此藥藏於宮禁之中,想要取得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難於上青天。

嚴恆又一次觸犯了門規,故意以遊俠的身份被朝廷“招安”,成為了長安城不良帥,表面上乾的是主管民間偵緝逮捕的差事,實際上是在熟悉盜藥之後的逃跑路線。

世事無常,我們終究還是遇見了。

一開始是我刊印話本子的時候被他逮了個正著,後來他又不聲不響地代我受罰,再然後他又替我擋箭……再然後我就心悅於他了。

你看,即使我什麼都忘記了,卻還是會再次愛上他。

陰差陽錯之下,我記起了從前的種種往事,意識到他此番來到長安並不是為了我。

他只是想要給他師父盜取藥材罷了。

也或許,他連線近我這一環都想好了罷?

但我還是幫了他最後一次,讓他在宮中盜取藥材後全身而退,然後騙他飲下了世間最後一瓶千日忘。

不為別的,我只想成全我的心上人。

——我舉起茶杯誆騙他:“你看這樣好不好,今天就算作我們成婚的日子,以茶代酒,我們飲了這茶,從此就是夫妻了。”

藥就下在了那杯茶裡,他沒有半分遲疑地飲下。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演技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世間僅有的兩瓶千日忘,就這麼用在了我們這對怨侶身上。

然後我便自請離宮雲遊四方了,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寫過話本子。

——我不止一次的想,是不是因為我在話本子裡寫了太多對苦命鴛鴦,所以命運才如此捉弄於我。

“在長安的那段雞飛狗跳的日子裡,我們兩個人之間,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呢?”我在自己的手札上寫下這樣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不純粹的情意,所以乾脆利落地選擇親自了結了這段緣分。

4

“三百兩銀子?”披著那床破棉被掩人耳目的我瞠目結舌,“嚴恆,你是真敢要啊。”

要是知道他舉起那三根手指頭指的是三百兩銀子,我多多少少得猶豫一會兒。

“現下離那客棧也不遠,我大可以全須全尾地把你送回去,然後分文不取。”嚴恆敲竹槓敲的一臉坦然,毫無什麼羞愧之色,“姑娘意下如何?”

這臺破驢車加上前面那頭破驢都不值三兩銀子吧。

但我能怎麼辦,這種時候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那你送我到劍南,那三百兩我讓我二姐給你。”

三百兩銀子,差不多是我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當朝六公主半年的例銀了。

“不成。”他拒絕地很乾脆,“我有要事在身。”

“嚴恆,我勸你別太過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咬牙切齒地露出了真實的嘴臉,“你這麼坐地起價是要遭天譴的。”

他聞言沉默了片刻,然後將放在一旁的水囊遞給我:“說吧。”

我不曉得他什麼意思:“啊?”

“讓你這麼個一點武功都沒有的姑娘來試探我,是覺著我會心軟?”他輕笑一聲,“你們未免也太看不起我。”

我這才意識到,方才我們倆明明沒有互相介紹過,我卻自然而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戰術性地喝了口水,回憶了片刻自己喝下千日忘之後的症狀,然後故弄玄虛道:“這位郎君,您近日是不是整宿整宿的做夢?”

“嗯。”他漫不經心地答道。

“這就對了。”我雙手一拍,開始展示鄙人的傳統藝能,給他畫大餅編故事,“我啊,其實是個鄉野醫女,方才看你面色不佳,應是有噩夢頻頻的症狀,正可謂是……”

“這些和你知道我名字這件事有關嗎?”

“……”這人也太不好忽悠了。

“這麼說吧,我其實是方無行的關門弟子。”我老神在在地祭出了法寶,“你曾為了你師父入宮盜藥,是也不是?”

“‘夫療寒以熱藥,療熱以寒藥’的下一句是什麼?”他悠悠地瞥了我一眼。

我沉默了。

這句話應該是哪本醫書上的,但是很可惜,我平時博覽的都是些雜書,醫書這種東西是一本都沒看過。

“姑娘下次出來騙人的時候,可要記得找個好藉口。”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的謊言,“我盜藥之事不止方無行曉得。”

哦對,苗疆的雲寨主作為下毒之人,肯定知曉解藥藏在宮內,自然也曉得他入宮盜藥的事。

好傢伙,合著我這是越洗越黑,還給自己加重嫌疑了。

“那你覺得我是誰派來的?”我雙手一攤開始擺爛,“算了,你覺得是誰就是誰吧,江湖規矩擺在那裡,你們名門正派不能殘害老弱婦孺,你總歸是不能殺了我。”

他眼神裡忽然掠過一絲驚痛,自嘲似的笑了笑:“哪來的什麼名門正派。”

我覺著他這話說的古怪:“你們月陽派……”

“怎麼,你們簷子寨不曉得此事?”他勾起一個譏諷的笑。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相信,我真的不是你們江湖中人啊。

他見我不語,倒也沒有繼續譏諷我,只淡淡道:“月陽派早就沒了。”

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怎麼可能說沒就沒?

我依舊不解,但礙於他的面色不佳,也不好繼續問下去。

“門派裡出了奸細,在飯菜和井水裡下了劇毒。”他接過我手中的水囊,“那天我心緒不寧,獨自去後山練了一宿的劍,回來的時候……”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我卻曉得他的意思。

——整個月陽派只他一人生還。

“所以他們覺得你是奸細?”我順著這個邏輯找到了他如今落魄成這樣的理由,“可是你是大弟子,將來必定要繼承掌門之位的,有什麼理由滅門呢?”

“你覺得我是清白的?”他反問道。

這不廢話麼,我自然瞭解我的心上人是什麼品行——他為了給師父盜藥連命都可以不要,違反了門規也甘願受罰絕無二話。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奸細?

我實誠地點點頭:“那是自然。”

“你大約是江湖上唯一一個覺得我清白的人了。”他語氣有些落寞。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他道:“你要相信清者自清的道理,下毒之人一定會天打五雷轟的。”

他後背微僵:“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

我:“……”

5

他駕著那輛破驢車將我拉到了一處偏僻酒館,讓我暫且在這裡避著。

“今日你先在這住下,等我事情辦妥了,再給你找個去劍南的商隊,讓他們帶你回家。”

他站在門前,我坐在桌旁,窗外月色空明,花影重疊,是個適宜賞景飲酒的好去處。

“那三百兩銀子怎麼辦?”我還是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方才姑娘開解在下的言辭極好,就權當抵債了。”他從角落裡的破箱子裡翻出一把短劍遞給我,“這個留給你防身,誠如你所說,我們名門正派行俠仗義乃是本分,要銀子就顯得俗了。”

“嚴公子,我就喜歡你這種不圖我錢財的清高之人。”我發自肺腑地讚美他,接過了那柄短劍,“我祝你以後大富大貴,子孫滿堂。”

他欲言又止:“你……”

“嗯?”我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恩人您有話請講。”

“你逢人便這樣說話?”

“自然不是。”我托腮瞧著他,“我只和你說過。”

我只喜歡過你一個人,但你早已經記不得了。

眼見著長身玉立的青年耳根微紅,登時便側頭,生生避開了我炙熱的眼神:“我知道你們苗疆民風……”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長安姑娘。”我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是在長安待過許久麼,聽口音也能聽出來我是否說謊吧。”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長安待過許久的?”

行吧,又是我回答不了的一個問題。

“啊行,你就權當我是簷子寨派來的細作好了。”我敷衍道。

“我想讓你英雄救美心生惻隱最後傾心於我,一不小心讓你識破了,真是對不住。”我破罐子破摔地擺擺手,一副言盡於此的樣子,意欲趕他離開,“既然水落石出了,那就趕快去忙你的要事吧。”

他愣了愣,才道出一句:“那你照顧好自己。”

我其實還是有些貪慾的——譬如說此時此刻,我既希望他能記起我,又希望我們此生此世都形同陌路。

可他已遭了滅門之災,又被誣陷成這起慘案的罪魁禍首,若再讓他記起我們的往事,只怕會雪上加霜。

我是真怕他急火攻心。

所以還是讓他覺著我就是簷子寨的細作罷,這樣對誰都好。

6

我實在沒想到我們能在青樓這種風月場所碰見。

他離開酒館時的背影形銷骨立,比我們別離的時候瘦了許多。

我想著反正我都要離開了,臨走前給他燉一鍋東坡肉,給他補一補也是好的。

酒館的掌櫃好心的給我指了條近路,還和我說離這最近的豬肉鋪就開在青樓邊上,特別好認。

我正提著兩斤肥瘦均勻的五花肉,一臉喜意地準備回去下廚。

因著打小沒去過青樓,我便好奇地瞟了兩眼,結果這一瞥反倒給我氣得夠嗆。

只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沒有半分遲疑地晃進了那個青樓,我的笑意登時就僵在了臉上。

他換了一身素色錦衣,方才扮成乞丐時用來束髮的破布條子也換成了一頂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碧玉發冠。

我心頭頓時無名火起。

這就是他口中的“要事”。

“李向之,他現在和你沒什麼干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碎碎念著給自己洗腦。

然而裡面傳來的絲竹管絃和花娘的調笑彈唱之聲讓我的理智立刻煙消雲散。

“這個王八蛋居然揹著我上青樓來尋歡作樂,老孃要不是沒有武功,一定親手宰了他餵魚……”

門口招徠客人的大姐突然湊到了我身邊:“姑娘,妾身看您在這逗留許久了,可是想進來坐坐?”

我:“啊?”

按理說這兒不是不該讓女客進麼?

大姐比劃了一個捻錢的手勢:“只要您銀錢夠用,咱們這……”

我繼續一頭霧水地瞧著她。

“咱們這不光有漂亮姑娘。”她索性將話說白了,“俊朗男人也是有的。”

這小鎮看上去窮鄉僻壤的,沒想到民風竟如此奔放。

嚴恆他……他該不會是缺錢缺到去幹這個營生了吧?

想到此處,我立刻拔下頭上的金簪遞給她:“煩請這位姐姐為我引薦引薦。”

《良家少男因遭受精神重創而墮入風塵,妙齡少女孤身前去搭救勸慰》——這要是放在我們話本子行業裡,定是個能得書肆老闆青睞的匠心之作。

7

我以後一定要改改我這個凡事喜歡多想的毛病。

他就是單純去青樓找姑娘去了。

哦,其實也不能說多單純,因為我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把匕首抵在那姑娘喉嚨處,聲音冷淡:“我原以為只我一人苟活於世,沒想到師妹也——”

被我這麼一打斷,兩人齊齊轉頭看向我。

我:“不好意思進錯屋子擾了二位的清談,我這就走。”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紺色衣裳且鬆了髮髻溜著兩縷頭髮的勾欄男子立刻攀上了我的肩膀:“客官真叫奴家好找。”

嚴恆的表情陰晴不定,他師妹一臉司空見慣的樣子,我笑容僵在臉上,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說一句偷雞不成蝕把米都不為過。

我甩開那個勾欄男子的手,欲哭無淚道:“嚴恆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姑娘本就與在下是萍水相逢的關係,自然不需要同在下解釋什麼。”

話是這麼說的,但我怎麼聽著這麼像在賭氣呢。

身後的勾欄男子突然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指著嚴恆驚呼道:“刀……”

刀什麼刀,人家那叫匕首。

我怕引來不相干的人圍觀,立刻便抄起地上的門栓,將其打暈拖了進來。

我妥帖地從裡面把門關緊,然後賠笑道:“您二位繼續聊,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個聾子了。”

8

“我當日確實看到了下毒的賊人,但那賊人武功高強,不僅將我打至重傷,還叫我替他隱瞞身份,並且配合他散播謠言,說是那日親眼所見是大師兄下的毒,否則……否則他就殺了我。”若寧姑娘淚凝於睫,一副清秀佳人的模樣,“他廢了我的武功,又將我賣到這山高水遠之地,讓那老鴇死死看住我,若不是師兄搭救,我定然……”

接著就是一聲泣不成聲。

我從前聽嚴恆說過,這位師妹是他師叔的掌上明珠。

他師叔拜入師門之前已成了親,有了這個女兒,但為了拜到嚴恆師祖的門下,他不惜拋棄妻女。

後來他妻子鬱鬱而終,師祖不忍看她一個孤女流落在外,就讓他女兒也進了月陽派習武。

這麼個令人作嘔的人渣居然也能一路坐到長老之位,真是世道不公。

我同情心氾濫:“等我回到劍南,便遣人來給你贖身,我家條件尚可,你跟著我定然不愁吃穿。”

還有一層我沒有說——別說是武功高強的賊人了,就是隻雀鳥想飛進劍南侯府,都得問問那些駐紮在侯府外的肅北軍精銳答不答應。

“那你說,下毒的賊人是何許人也?”嚴恆並未對他師妹敘述的悲慘身世報以同情,反而頗為玩味地問出了這個問題,“如此,我也好替師妹報仇。”

“簷子寨寨主,雲三娘。”他師妹篤定答道,“她數年前就害得掌門中毒,還拒不承認,要我說這些魔教就是該除之而後快……”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一直被嚴恆誤以為是簷子寨派來勾引他的細作吧?

我立刻警惕地往後縮了縮。

嚴恆立刻眯起眼睛瞧著我:“師妹說的不錯,她便是簷子寨寨主之女雲嵐。”

師妹臉色微變:“師兄怕是在開玩笑……”

“師妹久居閨閣,自然不認識這妖女。”他一口咬定我就是那個雲嵐,神色自若道,“既然是簷子寨滅了我們月陽派,那我今日便殺了他們的聖女,也算血債血償了。”

她臉色煞白:“如此也好……”

不是吧,你們二位在這一問一答一唱一和的,我就小命不保了?

他立刻將抵在師妹喉嚨處的匕首對準我刺來。

我一向知道他身法極快,還未喊出一聲救命,便被他按在一旁的軟榻之上動彈不得,我瞪大眼睛瞧著他,心臟都快要從喉嚨眼裡跳出來。

本公主英明一世,居然就這麼死在了自己心上人的手裡?

真是不甘心。

過往種種如走馬燈一般在我眼前一幕幕劃過,清晰地宛如昨日發生的一般。

須臾間,他左手壓在我脖頸處,手中匕首狠狠刺下。

在我一聲驚呼聲中,他極快地眨了眨眼睛,在我耳畔悄聲道:“對不住。”

那匕首刺進了他壓在我脖頸上的手掌上,頃刻間血流如注。

我毫髮無損,鼻腔裡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

是他手掌上的血。

我醍醐灌頂一般,即刻便懂了他的暗示,眼睛一閉開始裝挺屍。

9

“不愧是我的好師侄,殺了自己的師父師弟還不夠,竟還親手了結了魔教聖女。”我聽到一中年男人撫掌大笑,“不錯不錯,是我月陽派大弟子該有的做派。從此正邪兩道都容不下你這麼個背信棄義之人,你是死到臨頭了。”

嚴恆似乎對這個師叔的出現並不驚訝,只淡淡道:“我想死個明白。”

“我爭了掌門之位二十餘載。”那人語氣陰森,一字一句都透著憤恨,“結果師兄竟要把掌門之位傳給你這麼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他死得其所。至於你那些師弟師妹麼,即便是我殺了你們倆坐上了掌門之位,也難保不生二心,一併殺了倒也痛快。”

真是個瘋子。

看來這麼多年修身養性也沒磨滅他人渣的本質。

“師叔一路散佈師妹流落在外的訊息,特意將我引到這個鎮子上,想必早已想好怎麼送我最後一程了吧?”他語氣平和。

“不錯。”他師叔拔劍出鞘的聲音極為刺耳,“是師侄自己親手了結,還是老夫送你一程?”

嚴恆並未多言,只道了一句:“動手吧。”

語氣裡似乎有些隱忍。

剎那間,大約數十支羽箭從四面八方破空而出,我縱使緊緊閉著眼睛,身子也抖得篩糠一般。

“七十九支箭,每一支都是月陽弟子的一條命。”嚴恆道,“師叔消受的如何啊?”

“你……你個逆徒,居然暗算老夫,你為江湖不齒。”他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卻仍沒有放下執念,還在咒罵著嚴恆。

我實在聽不下去這種道貌岸然的言辭,從塌上一躍而起:“你這種下三濫的人也配提江湖規矩?你都缺八輩子德了,還好意思說別人暗算你?”

他師叔目光呆滯地吐了一口血,指著我恨恨道:“你不是簷子寨聖女,你是三年前在拂衣……”

話未落地就一命嗚呼了。

好在他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完。

我長舒一口氣,側頭看著嚴恆,他一臉高深莫測地瞧著我:“三年前,拂衣臺?”

每一個字都直擊靈魂。

我呵呵一笑:“沒有的事,他死前胡言亂語罷了,許是認錯了人吧?總之是你聽錯了。”

他師妹先是伏在她爹屍體旁痛哭流涕,而後又瘋魔了一般指著嚴恆道:“方才的茶水中我下了毒,你不要想著自己能活著離開這裡。”

果然是一家子瘋批,但也是個可憐之人。

我緊張地瞧了一眼嚴恆,發覺他不僅毫無中毒之色,看著我的目光還愈發熟悉。

我覺著不大對勁,扒拉著跪坐在地上眼神兇狠的小師妹,試探性地問道:“方便問一下你下的什麼毒嗎?”

“紅葉蛇毒。”她眼神陰冷地看著我,“他別想活過今晚。”

此時此刻我真想把一首民間流傳已久的童謠送給她。

——“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紅葉蛇毒是千日忘的唯一一味解藥——或者也可以說,這兩者相生相剋互為解藥。

託這位小師妹的福,嚴恆不僅能活過今晚,還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我抬眼看著嚴恆:“你……不會想起來了吧?”

“嗯。”他靠近我,在我耳畔悄聲道,“臣在等公主殿下的解釋。”

“……”我打小就很會知錯就改,“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給你下藥。”

……

片刻後,新任江湖盟主和幾個門派掌門趕到,那盟主朝著嚴恆拱了拱手,客氣道:“我等冤枉少俠許久,少俠切莫怪罪。”末了又問道,“少俠可想好日後的去處了?不若來我們……”

“不敢擔盟主如此大禮。”他打斷了盟主的話,戲謔地盯著我道,“我已經入贅到我娘子家,恐怕不能插手江湖中事了。”

確實,在宮中騙他喝藥的時候,我說那茶是我們倆的交杯盞來著。

我曾說過的話,如今是真的要兌現了。

尾聲

夕陽西下,我們倆共乘一騎良駒,在去往劍南的官道上揚起一陣黃沙。

“哎,你說咱倆這樣算不算私奔啊?”我興致上來了。

“六娘子慎言。”他一臉坦蕩,“我與你素昧平生,六娘子請自重。”

“不是……你剛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還說要入贅到我家麼?”我碎碎念道,“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

“因為殿下從來不肯聽我的解釋,從來都是一意孤行。”他一臉坦蕩,“所以臣鬧脾氣了。”

我想了想,然後回頭瞧著他道:“那以後我一定凡事都和你打個商量,好不好啊駙馬爺?”

他勒住韁繩,然後低頭瞧著我,嘴角微揚:“甚好。”

“勒韁繩的時候記著用右手啊,你左手的刀傷還未好。”

“好。”

“你當年說要帶我去鳳北山的,這回可不許反悔了啊。”

“絕不反悔。”

“我可會燉東坡肉了,等到了劍南我日日燉給你吃,爭取讓你長長膘。”

“那臣先謝過殿下。”

“等到了劍南我就重操舊業寫話本子,你就……就在劍南開個武館,好不好?”

“好。”他揚鞭策馬,在我耳畔道,“夫人坐穩了。”(完)

標題:《縱酒逢君歸》

作者:永慕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