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塵煙》:不嘗甜,何知苦

最近被《隱入塵煙》的電影橋段刷屏。網友叫好聲一片,各種溢美之詞讚不絕口:真實,感動,憐憫。。。確切地說,它更像一部紀錄片,卻何以“小製作”,能收穫滿堂彩?

它講述了一個一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特殊的農民——馬有鐵和曹貴英頑強地活著,卻最終逃不脫悲慘命運的故事。故事情節簡單明瞭,卻發人深省,直擊心靈,帶入感很強。一千個讀者自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無一例外地,我們都哭了!

世俗

先來說說有鐵的原生家庭。

“貴英她住在那個後院,活著個可憐人,她從小挨打受氣的,又落下了個病根兒。她又不能生育,有啥可挑的呢?再說,她的哥哥嫂子都巴不得早些把她弄出去,他們兩個一成了,就搬出去住了”。

有鐵嚥著饃饃,聽著窗外媒人的竊竊私語。與其說這是一樁婚事,倒更像是一場不懷好意的策劃。

自父母離世,有鐵便跟著三哥一家生活。美其名曰生活,實則是老三家裡免費的“長工”,靠做一些苦力,換一口飯吃,只是因為要活著。如果沒有被撮合的“同病相憐”的貴英,或許就這樣蹉跎一生。對生活沒有期待,也不會怨天尤人。

按照農村自給自足的生產和分配方式,有鐵那雙勤勞的雙手不至於淪落到苟且過活的地步。然而,他沒得選擇。根深蒂固的世俗,人情冷暖的避諱,就像一把枷鎖牢牢套住他粗壯的脖頸。無父無母無家庭,何以自立門戶。縱然空有一身力氣,也只得寄居籬下,替人幫工,任勞任怨。其實三哥早有將其“逐出家門”的意圖,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與機會,直到貴英的出現,終於找到了成全有鐵“成家立業”的名正和言順。即使在世俗的放大鏡下,我們也無法對三哥有什麼挑剔,他有自己的家庭,能讓弟弟吃飽飯,何來奢求再要體面?他也只是一個農民,僅此而已。畢竟有鐵,他還活著,健康地活著。

囿於陳舊的觀念,害怕世風日下的冷嘲和熱諷。沒有庇護的無依無靠,終究戰勝不了人言可畏的巨浪狂潮。馬有鐵,是你,也是我。

《隱入塵煙》:不嘗甜,何知苦

初結“良緣”的馬有鐵和曹貴英

情感

“我咋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有自己的家。。。活了這麼大,還沒去過市裡呢”,“我也沒去過,那我們去了之後,美美的浪浪”。

有鐵和貴英結婚後,透過雙手為自己築了新的愛巢,大紅“喜”字下的炕上,有鐵和貴英互相笑著呢喃道。

很難揣測貴英此刻的內心活動。是感激命運的眷顧,還是“勤勞致富”後的喜悅,抑或是終於可以像人一樣有尊嚴地活著?可以肯定,此刻她是幸福的。這種幸福自己給不了,哥哥嫂子給不了,是身邊這個叫馬有鐵的男人給的。這個男人對於她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很難判斷他們含情脈脈、四目相對的時候,互相生出的是什麼情愫。愛情還是是親情?或兼而有之?初次見面,彼此沒有說話,各遭各的嫌棄,又同時被大家嫌棄著。於他們而言,擁有正常人格的人才能擁有婚配權,他們活著只是為了延續生命的氣數,就像那頭被叫做“遭瘟的”的驢一樣,一邊被人使喚,一邊遭人唾棄。這種感情是比愛情更純粹,比親情更高尚的。

兩個人,有了情感的互相依賴,才能相依為命,對生活才有了奔頭,繼而萌生想去“遠方”浪浪的詩意情懷。基於情感上的這份牽掛,我們才能理解有鐵每次獻血之時,貴英表現出來的劇烈地恐懼和掙扎,她太害怕失去了;也能理解有鐵在外出天黑歸來的途中,發現貴英隻身打著手電尋找丈夫身影時的惴惴不安和感動,他亦害怕失去。

感情從來都不是生命的枷鎖,它是互相依靠的使命,是彼此牽絆的責任。歲月倥傯,匆忙一生,我們都是孤獨的大多數,幻想著那雙有鐵般結實的手臂,能有幸接納一個楚楚可憐的曹桂英。

《隱入塵煙》:不嘗甜,何知苦

貴英打的手電,守望丈夫有鐵回家

宿命

“啥人有啥人的命數,麥子也一樣,它也有它的命數呢。還不是到夏天,讓鐮刀割掉了。”

當曹貴英給小麥除草時不小心拔出麥苗,悽惶無助地看著丈夫時,有鐵如是說。

命數又是什麼呢?這是自人類文明以來哲學和宗教研究的永恆話題,浩瀚的文獻典籍中,各家言說紛紜,莫衷一是。有鐵和貴英又怎麼能參透呢?

活了一輩子,和命運抗爭了一輩子,最終還是躲不過宿命的那把鐮刀。無疑,人生的濾鏡是淒涼的,陰鬱的。有鐵和他地裡的那片小麥一樣,沒得選擇。然而,他的生命卻迸發著張力,求生而上,這是生命自由生長的內在邏輯,他亦沒得選。老天給了他一具強壯的體魄,還有一雙勤勞的雙手,他就像綠油油的麥苗一樣,向陽而生。顯然,生命的底色是激進的,燦爛的。他像極了這片翳翳生長的麥苗,長於土,歸於塵,明知要挨生活的刀,也還是不甘願當一顆遭人唾棄的爛種子。至少,到了夏天,還能見到金燦燦的麥穗。這是有鐵面朝黃土得來的智慧,這一刻,他相信宿命,但拒絕躺平。

生活總是在無數個不經意間給了我們甜頭又施予我們苦難。然而,我們卻不能像有鐵那樣:嚐盡世間萬般苦,堅信前路仍有光。

《隱入塵煙》:不嘗甜,何知苦

麥有麥的命數,有鐵說

落幕

生命終究還是一場孤獨的旅行,獨身一輩子的眷侶最終沒能相伴到老。曹桂英在尋馬有鐵的路上,不慎跌入河道,永遠地離開了他的摯愛。有鐵剛剛有起色的生活戛然而止。

影片最後,鏡頭聚焦在有鐵“婚房”的一角。夕陽透過小土窗,斑駁地灑在掛著貴英黑白遺像的泥土牆上,有鐵咬一口一生都沒嘗過的雞蛋,轉頭相望,竟無語凝噎。祭臺之上,一瓶疑似農藥的液體,暗示著結局的淒涼。有鐵躺在炕上,雙目緊閉,抖動著顫巍的身體,手裡捏住彼此唯一的“信物”——麥秸編織的小驢,黯然離場。

在黃昏曠野的全景中,推土機隆隆作響,瞬間打破一場寧靜。塵煙四起,隱入而去。

同情有鐵,也同情自己。我們都是凡人,不嘗甜,何知苦?

《隱入塵煙》:不嘗甜,何知苦

劇終,故事裡的那片土地,找不到活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