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前些日子,《黑白魔女庫伊拉》上映了。

從市場反響來看,這部電影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水花,票房也就一億人民幣出頭。剛上映時,片方和影迷就“艾瑪·斯通”、“《101忠狗》童年陰影”等噱頭做了一通宣傳,可等到端午檔一批新片上映後,便立刻沉寂了下去。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黑白魔女庫伊拉》

儘管反響一般,但它卻代表了近年來一股風潮的體現:好萊塢各大製片廠,都逐漸熱衷拿漫畫IP中的反派作為主角,開發拍攝系列電影。

為什麼反派們會一個個閃亮登場?

反派電影齊亮相

近年來,最成功的以反派為主角的電影,無疑是2019年傑昆·菲尼克斯主演的《小丑》。不光全球票房破了10億美元,還斬獲了威尼斯金獅獎。商業和口碑,兩頭都兼顧到了。

誠然,電影的成功,不光是導演和演員的努力,也要考慮到經典IP的影響。“小丑”這一影史形象塑造得過於成功。甚至有人將超級英雄電影中的人物分為三類:英雄、壞蛋和小丑——通常反派作惡,總需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小丑卻超越了一切動機和規則,成了終極混亂無序的邪惡代言人。

其實小丑變壞也是有原因的。雖然相關背景故事眾多,但此前受到最多觀眾認同的版本是:小丑本是一個化學實驗室的員工,因為妻子懷孕需要錢,便勾結兩名同夥進行搶劫。卻在半途受到蝙蝠俠干擾,計劃失敗,自己還掉進了一個化學制劑桶。同時妻子意外去世。失去摯愛,又毀了容,於是心理扭曲,開始瘋狂報復社會,成了蝙蝠俠的死敵。

但2019年版的《小丑》則相當於給出了另一個官方版的解釋:小丑之所以成為小丑,乃是不公平的階級劃分,缺位的人文關懷,一塌糊塗的親情、愛情、友情等所有問題的集合。兜兜轉轉,大部分又可以歸咎為社會問題。無形中也符合故事背景城市“哥譚”的混亂設定。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小丑》

《黑白魔女庫伊拉》的故事設定基於和《小丑》同樣的邏輯,都是想選取一個經典反派角色,審視剖析其人生成長路徑,來討論“壞人為什麼會變壞”的母題。

然而,就影響力來說,兩個IP還是差得太遠了。庫伊拉原本就沒有小丑壞得那麼徹底,無非是在《101忠狗》中做了幾件狗皮大衣,遠遠夠不到“傷天害理”的層面。動畫人物原型又消解了嚴肅感,阻礙了向內挖掘人性幽暗的空間;試圖以此為載體來反映社會問題,也顯得力度不夠,昇華不上去。

不過,根據外媒報道,庫伊拉只是一個試水的先例。除此之外,迪士尼正在有針對性地開發反派為主角的電影,構建所謂“反派宇宙”,如《白雪公主》中的邪惡皇后,《阿拉丁》中的邪惡國師賈方等。

而在《小丑》成功後,系列電影的續作開發也提上了日程。根據相關資料,《小丑2》和《小丑3》將分別於2022和2024年上映,皆由託德·菲利普斯執導。

情況漸漸變得有趣起來。

那些迷人的反派角色

反面人物充當電影主角,其實並不是最近才出現的事物。其術語叫“惡棍電影”(VillainProtagonist),只是一直屬於小眾,更沒有像如今這般系列化過。

這些電影路數各異。除了挖掘反面人物的心理成因外,有些注重探討社會或倫理問題,如《洛麗塔》《發條橙》《計程車司機》等;有些是真實人物的傳記片,如《華爾街之狼》;有些則把壞人置於一個或一群更壞的人的對面,任雙方交戰,如《自殺小隊》,《沉默的羔羊》大火十年後的續集《漢尼拔》等。不少純粹的血漿片也多為此路數,但普遍欠缺藝術價值,不值得嚴肅討論。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計程車司機》

此外,某些大的影片型別,也專門給傳統意義上的“惡棍”們提供了舞臺。

比如黑幫片。

大部分傳統影片的敘事主線,是描寫主角在解決了生命中一個個困難和挑戰後,最終收穫了親情、愛情、友情等美好事物,達到了人格上的完滿。甚至更高階一點,成為“英雄”或者“救世主”,普度眾生,表現的是人們對美好事物的期待和追求——其中當然也有反派角色,但歸根結底只是一群工具人,屬於需要被正義擊敗的邪惡,作用僅僅是襯托出主角的光芒而已。

而黑幫片邏輯恰好相反,是在親情、愛情、友情等珍貴之物上做一番捨棄,以換取某些私利,比如讓自己和整個家族獲取權勢、高層庇佑、司法豁免等,甚或只是一種“活下去”的資格。與此同時,道德方面的對與錯也往往模糊掉了,只剩下“成年人只講利弊”的冰冷。

這些捨棄有些是主動行為,有些是被動。主動犧牲親情的偏少,較有名的例子是《教父》中麥克下令幹掉二哥,其餘大部分都是遭到敵對幫派迫害;

犧牲愛情的也較少,《古惑仔2之猛龍過江》算一例。另外如《新世界》《無間道》《無間行者》等臥底片都表現過愛人之間的相互瞞騙,餘下大多數也都是被動遇害;

犧牲友情的最多,因為黑幫內部的權力更迭,往往涉及朋友間的相互背叛,具體例子如《好傢伙》《黑社會》《賭城風雲》《美國往事》《情梟的黎明》《愛爾蘭人》《極惡非道》《忠奸人》《省港旗兵》等,不勝列舉。《愛爾蘭人》原著中也特別指出過:為了保證暗殺過程不出岔子,黑幫高層往往會對暗殺物件最親密的朋友直接下達指令,因此幫派中人總是活在一種“誰也不可信”的大恐慌中。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愛爾蘭人》

除了影視這一藝術體裁,漫畫、小說中也不乏魅力反派的身影。

許多長篇漫畫中,都喜歡時不時插入閃回鏡頭來講述反派們的童年,暫時擴充其戲份,如《火影忍者》中的大蛇丸、薩克·鐙等,這些角色的童年遭際往往悲慘,目的是打造出一條因果鏈,讓觀眾理解其成年後的一系列選擇。

抑或將反派時不時在正與邪兩條路上來回切換,讓觀眾分不清其立場和內心動機,始終對角色的變化保有懸念,如《龍珠》中的貝吉塔、《復仇者聯盟》中的洛基等。

也有名為邪惡,實際功能卻是搞笑的角色,如《喜羊羊與灰太狼》中的灰太狼,《神奇寶貝》中的火箭隊三人組等。

而若單從全球影響力方面考量,恐怕還是《蝙蝠俠》系列最為知名——其在“哥譚”這個虛擬城市中,除了打造出“小丑”這一經典形象外,還有企鵝人、謎語人、毒藤女等,共同構成了一個“惡棍宇宙”。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美劇《洛基》

這是漫畫的特殊優勢所在:因為體量龐大,靈活性高,方便不斷插入閃回鏡頭,對故事走向進行修正,還能豐富角色多樣性,不停開發分支劇情。

小說創作由於比漫畫更講究連貫性,不方便進行人物形象的多重反轉,即便要塑造這樣的角色,筆力也只能集中在少數幾個人身上。但相比漫畫,優勢在更能積蓄力量,打動觀眾。如《哈利波特》中的斯內普、馬爾福,《神鵰俠侶》中陰險惡毒,卻為救郭襄而死的金輪法王等角色,都留下了足夠耀眼的人物弧光。

為什麼反派們更能打動人心?

大眾心理基礎

戲劇初誕生時,舞臺上推崇的是那些肉體、精神雙重完滿的英雄,是勇敢、善良、堅強等“有益特徵”的集合。法國文藝批評家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提到,文學是道德的反映,表現“有益特徵”的作品價值,高於表現“有害特徵”的作品價值。

所謂“有害特徵”,指愚蠢、自私、懦弱、庸俗等負面人格特質。在丹納看來,這些元素即便不能不出現,也應儘可能少為宜——在這種邏輯下,戲劇也被分為了低階、中級、高階三類:“低階劇種”以喜劇居多,意在創造一批懦夫、騙子、吝嗇鬼供觀眾嘲諷取樂;而“中級劇種”即是表現那一類“堅強而不健全,精神不平衡”的人物;“高階劇種”自然就是表現“真正完美的英雄”。

對英雄的推崇,本質上是滿足平民對貴族的幻想。丹納生活的時代,法國大革命剛打碎君主制,但舊文化的影響仍在,社會結構和生產關係仍偏簡單。因此多數時候,道德標準依然是明確的;究竟何謂好壞,是預設不需要過多探討的。

但到了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時代,原本簡單的社會結構裂解開來,變為多個各行其是的小組織,道德標尺就開始模糊了。電影源於生活,是現實和社會的高度抽象化產物,又天然具備足夠影響力,自然就成了展開討論的最佳物件。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教父》

以《教父》為例,電影中將維託·柯里昂描繪成了一個智勇雙全,退能對家庭負責,進能維護一方安定的形象,近乎完人。但究其本質,柯里昂家族的存在,對社會能起到的積極作用相當令人存疑。這種宏觀與微觀的反差,構成了角色魅力的根本來源。

《教父》三部曲的結尾也體現了主創的價值取向:麥克·柯里昂接手了家族管理權後,雖然成功洗白上岸,卻接連失去親情、愛情、友情,進入了終極的孤獨,命運近乎慘烈——該片本質是在探討人生中的得失平衡,拷問“究竟什麼最重要”的人生課題。

當然,人物的選擇並不只緣於環境,還要傾聽內心的聲音。

《蝙蝠俠》中,韋恩小時候目睹父母遭遇殺害,從此憎惡暴力,通向了成為蝙蝠俠的英雄之旅。而同樣受到心靈創傷的小丑卻走了截然相反的道路,成了反社會的瘋子。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蝙蝠俠:黑暗騎士》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本惡?到底什麼是善,什麼是惡?這些亙古不變的母題始終沒討論出結果。於是克里斯托弗·諾蘭將《黑暗騎士三部曲》拍成了具有黑色電影特質的社會學影片,片中的蝙蝠俠在思考應付這一系列問題時,也經常陷入哲學層面的迷茫。

社會變得複雜,道德標尺四處遊移,甚至左右矛盾,美好的理想就愈發顯得格格不入。

“英雄”固然偉岸,令觀眾崇拜有餘,卻代入感不足,如金庸小說中的郭靖、喬峰等,更多是圖騰式的存在,容易讓觀眾產生“我要成為他”的衝動,卻難以設身處地與之共鳴。相比起來,段譽、張無忌等具有一定性格缺陷的角色往往人氣更高。而楊康、慕容復、鳩摩智等反面人物機關算盡,卻仍求而不得的狀態,也頗容易讓人心有慼慼。

歸根結底,人生中涉及的元素眾多,如何平衡各種慾望和需求,割捨什麼、保留什麼,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課題。而如今,道德標尺模糊不說,人們的壓力又實在太大。相比那些少數一切都能達到平衡的幸運兒,多數人的一生都在不斷同美好事物作割捨,收穫的卻也並不是多麼值錢的東西。

為什麼大家都愛反派角色

《小丑》

積蓄已久的情緒,總要找一個釋放的出口——《小丑》的10億美元票房不是小數目,不得不說其擊中了全球觀眾內心的某個敏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