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開始時，小燕子並不贊同紫薇找爹。
她認為，紫薇的爹是個十足十的渣男。
一個男人，未曾明媒正娶，就睡了人家黃花大閨女。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只留下一把摺扇一幅畫，此後便渺無音訊，說好要來接姑娘回京成親，結果卻背信棄義，白白害了姑娘一生。
可不是害了嗎？
在那個時代裡，女性貞潔高於一切。
紫薇的娘未婚失貞，又有了女兒，自然會成為鄉鄰嘲笑物件，也無法再覓得佳偶，等於是把一輩子都毀了。
十八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過得悽悽慘慘。那個男人卻問也不問、管也不管。看在小燕子眼中，這赫然就是“痴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根本沒有半分情義可言。
這樣的爹，不如不要！
當紫薇說出找爹認爹是母親的臨終心願時，她是惋惜而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娘真是太傻了！他要是記得，還會不回來嗎？
你瞧，她的想法，與紫薇截然不同。
紫薇堅信，父母之間是愛情。
他們有美麗的邂逅、有你儂我儂耳鬢廝磨，也能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人生談哲學，是情投意合的靈魂伴侶。
至於二人沒能走到一起，那是命運弄人，是老天不眷顧有情人。而這段愛情，也正因缺憾，多了一層壯烈的悲劇美。
想一想，就要令人潸然淚下的。
畢竟自己的母親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蒼，讓她有這麼一個可等、可恨、可想、可盼的人。否則，生命會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
但聽完這番情意綿綿的表白，小燕子卻怒氣沖天，沒有絲毫感動：
“等了一輩子還要感激上蒼？那麼受的苦都是活該了！”
什麼狗屁愛情，都是用來欺騙無知女人的。
2
對渣男，小燕子的容忍度極低。
哪怕渣男位高權重，甚至是乾隆本尊，她照樣一口懟過去，並不因為對方是皇帝、是父親、是未來公公而嘴下留情。
那年，阿里和卓獻上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含香公主。
此公主體帶奇香、容色傾城，舞姿更是動人心魄，幾乎要將後宮的三千佳麗都比下去。乾隆一見傾心，立刻神魂顛倒，對阿里和卓的進獻滿心歡喜，一口笑納。
眾人皆敢怒不敢言。
皇后和令妃這對死敵，還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都有些“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但那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嫁了帝王為夫，本就該放開胸懷，與眾多妃嬪分享他的身體和情感，不能透出半分拈酸吃醋的模樣，雖然心中痛苦萬分。
畢竟平凡人家，也會有三妻四妾不是嗎？
唯獨小燕子是個例外。
她看不慣乾隆那見一個愛一個的做派，竟然直接衝到皇帝面前質問，且措辭嚴厲，直擊問題核心，狠狠將乾隆臊了一番。
拿今天的眼光來看，實在太不理智了。
含香是和親公主，帶著zhengzhi目的而來，為的是保一方太平。乾隆寵她，固然有見色起意的成分，但也勉強算是皇帝的責任之一。而作為義女和未來兒媳，小燕子的言行舉止實在欠妥，
拿句俗話來說，純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但30歲後回頭重看，又不得不感慨小燕子的難得。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會討皇帝開心。紫薇也已經發出勸告和警告，直言二人的處境岌岌可危，不宜多管閒事、多惹事端。
但小燕子哪裡肯聽？
或許在她心裡，自己的地位和榮寵，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反而是一個女人會被怎樣對待、該怎樣對待？
在這點上，她和紫薇存在天然矛盾。
3
小燕子生於民間、長於民間，小小年紀，便開始跑江湖賣藝，自己養活自己。
她未受到當時的主流女子教育，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都是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摸索出來的。所以那套尊卑有別的思想，並未根深蒂固扎進她的腦子裡。
包括男尊女卑。
事實上，太后和皇后不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正是她不受管束，總有意無意地挑戰規則、破壞那些存在了千百年的禮教章程，始終未被同化，與整個皇宮格格不入。
比如，她不允許太監宮女們自稱“奴才”、“奴婢”。
在她看來，那些伺候自己的宮女太監，也是娘生爹養有血有肉之人。為求生計入宮，不該遭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虐待。
私以為，這是小燕子的最美好之處。
底層混跡半生，她的善良純真卻未被磨滅，沒成長為滿身戾氣的暴虐之人，更不曾在擁有權勢富貴後大肆碾壓旁人。對所謂“尊卑有別”，抱著一種強烈的不贊同。
換言之，她從未因身份變化而產生優越感。
反過來說，她也不會因身份不同而產生自卑感。
由此“平等”引申而出的，是“男女平等”：女人該和男人一樣被尊重、被平等看待，而不是成為眾多妻妾中的一員，盼星星盼月亮等著他寵幸。
不信你看，在整個戀愛和婚姻過程中，小燕子絲毫不見奴顏媚骨，更別提刻意討好與迎合。她和五阿哥相愛，一直與對方並肩而立，持絕對的平等姿態。
這一點，彌足珍貴。
尤其是在《還珠格格》的故事背景中，因為這個女孩，始終是獨立的、自主的，從不曾淪為任何男人的附屬品。
哪怕對方居於萬人之上。
4
重溫《還珠格格》，我發現一個小細節。
小燕子痴迷武術。
在第一部中，她被大內高手賽威、賽廣的好身手吸引，立刻就嚷嚷著要拜師；到了第二部，又被蒙丹折服，死皮賴臉做了人家的徒兒，鐵了心要練出一番好功夫。
有人覺得這是胡鬧。
她和五阿哥情投意合，是未來的福晉皇家的兒媳。而五阿哥被乾隆看重，極可能登上皇位，在知畫未出現之前，小燕子亦有母儀天下的可能。
作為未來皇后，她需要學習的是儀態端莊、賢良淑德，時時用女德來規範自己。
舞刀弄槍，成何體統？
可站在小燕子的角度看，武藝或許一直都被她視作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什麼格格、福晉、王妃，都是別人給予她的頭銜。她不喜歡，也不稀罕，唯有自己踏踏實實握在手裡的，才更叫人心安。
闖蕩江湖也好，賣藝也罷，總能憑著自己換來一口飯吃。
所以面對愛人的改造時，她哭著問：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是要把我變成另一個人，一個一張嘴就可以吐出文章的人，那你為什麼要我呢？”
如今再聽這句話，只覺得振聾發聵。
我覺得小燕子很清醒。
在愛情上，她不願削足適履，而是保有自我，絕不為了迎合對方而改變自己。其實她比誰都懂，愛情的本質，是相互欣賞，不是強迫與改造。
當然，也不是毫不妥協，不是一味地要男方遷就自己。
畢竟最後的最後，小燕子也學會了唐詩宋詞，能將成語信手拈來，甚至編成兒歌教給孩子們。
她變了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依然嫉惡如仇、率性天真，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丈夫的紅顏知己。既能仗劍走天涯，又能充當添香紅袖。
個人覺得，這個過程，就是她的成長與成熟。
5
小燕子不是典型的瓊瑤女主。
至少在她的生命中，愛情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自由才是高於一切的存在。
至於五阿哥，她能夠在保有自我的前提下與之相愛，也情願為他付出、為他做一些正向改變。
但若這份平等的愛情變質，若她必須靠男人的歉意和憐惜來生活，那她會立刻收拾行李走人，將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變成徹徹底底的回憶。
至於榮華富貴，那根本不是她看重的東西。
和開始時一樣，她對花心渣男的容忍度極低。
絕不與其他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不願在深夜裡苦等，更不會將這一切視作上天恩賜。
山高水長，外頭的世界，精彩得很呢！
為一個男人而束縛自我、毀滅自我、將大好人生悉數捨棄，絕不是小燕子的風格。
她不會做第二個夏雨荷，她甚至有些看不起夏雨荷。
所以啊，即便她不學無術、即便她咋咋呼呼、即便她四處惹禍，我依然覺得，她是個美好的姑娘。
這或許就是當年火爆大江南北的原因吧。
這隻小燕子，一直是美麗的、自由的、令人神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