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建安元年(公元196)至黃初元年(公元220)黃巾之亂,朝廷被董卓控制諸方棋峙,至公元 208 年劉備、孫權聯手敗曹操於赤壁,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

這一段時間內,政治風雲變幻,文學內部也醞釀著緩慢的變化。

首先社會混亂使乘時之士,多渴望建功立業,縱橫之學復興。縱橫者聞其言以達其志、鋪張揚厲,委析入情是其特色。

其次戰爭造成混亂百姓流離,儒家禮教在士民心中的位置進一步被破壞。

再次曹操治理國家、重用法術,刑名之學逐漸顯盛。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這一系列客觀的變化,使得儒學思想的影響進一步減少,奏議文中間的法家和縱橫家習氣增多。奏議文受這樣社會政治思潮影響,又繼承上個階段直言陳事,注重文采的傾向,其特點可以用“清峻”和“騁辭”兩個詞來概括。

一、“清峻”平正通達,言簡意賅

曹操的學術思想與政治觀點主要是源於先秦法家,厲行法治信賞必罰崇尚功利,講求實際注意發展生產,減輕人民負擔,選賢任能壓制豪強。有學者認為“魏武開國,頗雜刑名,文體因之漸趨清峻”,說明文風與政風之間的關聯性。

“清峻”是說文章的整體面貌,給人簡潔明瞭之感,不像儒家奏議文之緩和曲折。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從曹操奏議文中看到這樣的行文特色,立論果斷、析辭精銳、邏輯森然、鋒不可犯,故稱為“清峻”之體。

其文往往信筆寫就舒展自如,三言兩語意兼具,不事雕琢而別有風韻。

具體而言,曹操的奏議文的“清峻”主要表現為以下幾點:第一條理明晰、邏輯嚴密。《請增封荀彧表》先交代荀彧的種種功績,然後說他“所受不侔其功”。

最後建議重新評定荀彧的功勞,增加他的戶邑。整個文章具有鮮明的層次邏輯性。在具體行文中間曹操指陳當時軍事政治形勢,闡明荀彧所獻策略的關鍵所在,從各方面剖析敵我處境也條理明晰:“向使臣退軍官渡,紹必鼓行而前,敵人懷利以自百,臣眾怯沮以喪氣……”

曹操慷慨陳詞縱橫論事,情理事三者水乳交融,極具感染力與說服力。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第二行文簡潔、毫不拖沓。在《奏上九醞酒法》用十四個字表明自己得到釀酒之法;用四十三個字交代了釀酒的具體步驟;用十四個字表達了自己對這種酒的看法;用十七個字交代了這種酒的其他釀造之法,及其口感;最後用“今謹上獻”四個字結束全文。

而在《表論張遼功》只用十四個字“登天山,履峻險,以取蘭、成,蕩寇功也。”

高度概括一個將領的戰功,綽約而意賅很有氣勢。 第三指事選詞、直陳己意。觀其行文主要有兩個方面的特點:

一方面文章直直敘述而來,不同於蔡邕等人之文,注重文句的對稱和行文節奏,而有法家之文以及那種敢說敢做,直面現實的氣度。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另一方面文章用字簡潔,一路讀來明白如話,文中沒有不盡之意,不似張衡、蔡邕等人所選,文辭之淵雅厚重、文意含蓄。

全文以暢達之辭,抒恢弘之情,明志陳理述情顯懷,見其氣概不凡。

曹操其它奏議文如《表稱樂進于禁張遼》、《情追贈郭嘉封邑表》、《表論田疇令》《表劉琮令》等等。

大多夾敘夾議,析理評功平允得當,字裡行間充溢著熱情。有“不求纖密之巧,唯取昭析之能”的特點。曹操以刑名法術進取天下,其奏議之文多用語簡潔,詞風峭厲不慎斟酌。

上行下效,因而其手下文人奏事之文多指事寫意,直抒己見皆較少依傍經典,少有詳引經義,以為論斷之文。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曹操的得力助手陸粹《枉狀奏孔融》,也追隨了曹操的文風。劉勰在《文心雕龍·奏啟》中“路粹之奏孔融,則誣其釁惡”,

路粹的這篇奏議是在曹操的授意下寫作,其中多為汙衊之辭,歷來為古人所不齒。

但是平心而論,路粹的這篇文章確實寫得非常直接簡練。

文章開頭沒有什麼廢話,直接就陳述孔融的罪狀,全文共三條罪狀只用了一百四十一個字,且每條罪狀都有詳細的描述以及舉例,讓人感覺孔融之罪狀歷歷如在眼前,且條理明晰,最後從邏輯上得出“大逆不道,宜及重誅”的結果,似乎理所應當。

不僅僅是路粹,其他作家如崔琰、王脩、皇甫隆等的奏議之文都具有這種風格。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二、“騁辭”氣彩飛揚,文采彬蔚

“騁辭”則主要是指,行文中以氣運詞,奮筆直陳,較少注重奏議文行文的禮法,多注重文章的辭采的傾向性。孔融(153—208)的奏議文就屬於此類。曹丕評價孔融文章的風格特色時,說

“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而能持論,理不勝辭,至於雜以嘲戲

”。劉勰也認為“孔融氣盛於為筆”。

具體來講,孔融的奏議文主要呈現出以下幾點特色: 第一注重文章的趣味性。曹丕說孔融的文章“雜以嘲戲”,

那是在正統的文章中,但是如果在其他型別的文章中,這些“嘲戲”就變成了有趣。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在孔融的《肉刑議》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古者敦龐,善否區別,吏端刑清,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凌遲,風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義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謂與時訊息者也。”

這段文字行文自由,有即興發揮的感覺。

跟著就插進幾句俏皮話:“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也。”這大概就是曹丕所謂的“雜以嘲戲”的來由,

在曹丕看來可能是不鄭重的,似乎言不成理,其實這就是孔融奏議文獨特風格,展現了他的機智和幽默。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第二形容誇張、用詞華麗。《薦禰衡疏》中文章的起始句“臣聞洪水橫流,帝思又俾”,用大禹治水之能比喻禰衡之才,顯得不稱而讓人驚歎。其後孔融對禰衡各方面的才能進行介紹,贊其聰慧則說

“目所一見,則誦於口;耳所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論其品行則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嫉惡如仇”。

誇其才能則雲:“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詞,溢氣坌湧;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清人何焯論《薦禰衡疏》稱“章表多浮,此建安文蔽”。“多浮”表現在此文中,就是指言辭的誇張,比如

作者說禰衡過目不忘,又說就算有上百的人才在,也比不上禰衡顯然語涉誇飾。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但是劉勰又認為“文舉之薦禰衡,氣揚采飛”,文章中氣勢慷慨,辭采紛然,運用詞語講究靈動和節奏,也正是就文章的這些文字而言。 第三以氣運詞、充滿情感。

同樣是《薦禰衡疏》特其氣猶壯”。“氣壯”在此文中則是指情感的充鬱。

孔融用“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來表示禰衡得到重用的意義。這一連串的比喻,沒有實際上的所指的內容,語涉浮泛。

從另一方面講卻很好地表達了作者心中,對於禰衡受用的期盼之感,頗有詩人氣質。

在《上書薦謝該》讚揚謝該的學識與品格,稱其父母老疾棄官欲歸。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也有一段精彩文字:“猥使良才,抱璞而逃,逾越山河,沉淪荊楚,所謂往而不反者也。後日當更饋樂以釣由余,克像以求傅說,豈不煩哉?臣愚以為可推錄所在,召該令還,楚人止孫卿之去國,漢朝追匡衡於平原,尊儒貴學,惜失賢也。”

文章可貴之處在於行文一氣呵成,自然通暢水到渠成,間用偶句而不覺雕琢。

作者對人才流失的嘆息與不捨之情盡在文字之中。

此時期的其他許多作家的奏議文,也具有孔融奏議文的某些傾向。

陳琳的《諫何進召外兵》“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此猶鼓洪爐,燎毛髮耳。夫違經合道,天人所順。而反委釋利器,更徵外助。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為亂階。”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曹丕認為“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複”,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發現其“健”應該是指行文的氣勢的強勁,文中何進的權勢透過逐步增多的字數而不斷增加;為了增強氣勢,作者不斷累積同類型的詞語,其繁複也是顯而易見。

恆範《薦管寧表》則將林林總總的先賢與管寧作比對,從而來贊管寧的才能。

但其中作者好像有意賣弄文采,列舉了太多古人的例子,顯得有些繁冗,又有文義不接的毛病,使得其文雖然看似滿目珠翠,實際缺少讓人動心的說服力。

曹丕《上書讓禪》、《上書再讓禪》、《上書三讓禪》,葉適認為這三篇文章,是曹丕的虛禮之辭。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魏文之所欲者禪代爾,而符瑞章奏,勸進辭讓,前後節目,連篇累牘,存之極無謂,然可以見其辭繁而理寡也”。聯絡歷史實際,可知曹丕此三篇文章,純屬表演,其事虛,其情偽。

曹丕想要用文辭來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反而讓文章理不勝辭,詞浮於意,文章中言語文字皆空虛浮泛。

“五內驚震,精爽散越,不知所處”,“肝膽戰悸,不知所措”等詞語無法讓人覺得有董仲舒等人之溫柔敦厚、恭敬嫻雅的之風,

三篇文章中曹丕反覆提到堯以舜之功德禪位於舜的事情,也無法讓人產生高古蘊藉之感。

建安元年至延康,秦議文研究“清峻騁辭”

三、總結

東漢中葉以後,政治集團中士大夫階層和宦官之間的矛盾激化,政治鬥爭不斷,政局混亂。動盪的政治環境激起關注時弊、抨擊時政的風氣,故而匹夫抗憤處士橫議。

另外不安定的社會環境,使得統治鬆散,人心思變,社會對於經學和禮教的崇尚減退,學術和人心從經學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這一階段的奏議文因而不同於西漢中期後長期,浸潤於儒家禮教中的奏議文之淵雅和緩之氣,縱觀這一時期的奏議之文,“清峻”主要是受到政治思想的影響;

“騁詞”受時代文學風氣的影響,離亂之世性命朝夕不保,所以士人行文反而較少顧忌,慷慨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