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後,水花變了,蹬起了高跟鞋,留起了大波浪……

水花是山裡的孩子,家裡雖說不富裕,倒也算不上清貧。水花從小生的清秀,連綿的雪頂像像她盪漾的眼眸,高聳的山脊如她堅挺的鼻樑,漾在她嘴角的一絲笑意,在她深邃如水的眸子裡,凝成夜幕裡那顆熠熠的星。她如深山絕頂的一朵雪蓮,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鎮上的人都知道的,水花有一個疼她的娘。

她深夜入睡時,母親會哼起輕柔的山歌,那聲音似煦風如流水,水花愛極了那種細細軟軟的腔調,那質樸輕柔的律動,是比天籟回聲還要空靈的聲音,有著令人微醺的質感。她落寞時,母親會用手輕撫她,從指縫到腳心,身上每一寸土地都沐浴在母親的陽光下。水花覺得自己是被上帝吻過的孩子,有個引以為傲的母親,一直是自己十多年來受傷時的良藥。

每當鎮上有人看似關心實則調侃的問,水花母親如何時,他總會答:“媽媽眼睛不好喲,見不得光的。”一口方言韻腳落在她唇上,柔柔的,說在人心上,酥麻麻的,像醉了酒,又像她臉上那一抹動人的高原紅。而那人,也只無奈的笑笑。

一恍又是幾個秋,水花出落得早已亭亭玉立,帶著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韻味,眉宇間有著別樣的靈氣,那是山裡的水露給她的獨一無二的氣場,如一隻出水荷花,嬌姿欲滴。而她也開始發現,母親經過時間的打磨,儼然換了一副模樣。

當水花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該出去走走時,是一天夜晚,山裡迎來了十年不遇的滂沱大雨,恰巧那天家人也都下了山。細密的雨點交織著,把整片山巒掩在了雨幕中,彷彿古時張牙舞爪的魔獸,伴著雷鳴電閃要把整個村子吞噬下去。冷雨打在身上,透溼了她的雪白汗衫,汗衫下的女孩,白皙的面板下,埋藏著一顆燃燒的熾熱的心。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不能拘泥與這連綿的山巒中,拘泥於腳下這片泥濘的土地。

水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拍案而起說著荒唐,之後便無話,只是一支又一支抽著旱菸,吞雲吐霧裡,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水花發現銀絲爬上了父親耳畔,父親眼角,也刻下了歲月的痕跡,悄無聲息的,父親老了,沒了當年的颯爽英姿。

水花走的那天,有綿綿雨,星星點點,打在心上清涼涼的。

全村人都來送行,畢竟幾年裡沒幾個人可以走出大山,走出眼前這片高聳如雲的天然屏障。水花遠遠地看到了母親,心頭微微一顫,這麼多年了,心裡最掛念的,還是母親。村裡人眼中是噙著淚的,水花心底是泛著波的。她走時坐的出山的伐木車,眼望著疼她寵她的母親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如破碎的泡沫,最後化為虛無。水花繃不住了,攢了多少載的淚水與沒能孝敬母親的愧疚,此刻一齊迸發,伴著山裡的水汽,留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幾年後,水花變了,蹬起了高跟鞋,留起了大波浪,她生活裡充斥著奢華氣息與夢幻般的燈紅酒綠。某天夜晚,她就著涼風習習,路邊的燈撒下昏黃的光,像兒時山裡黃昏的如血殘陽,但她現在看到的只有滿目的蒼痍,與這個城市鋼筋水泥下的冷漠無情,她感覺自己有些累了。水花有時候啊,坐在暖氣開得很足的大客廳裡,腳下是柔軟的波斯地毯,身旁是大理石的壁爐,裡面的爐火熊熊,燒得人心癢癢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這個城市的夜幕,被燈火點亮,亮的有些晃眼,把她的思緒晃回了小時候,那個不諳世事的自己。她會想起自己頭上的麻花辮子,扎得老高老高,用紅繩綁起來,甩在身後,身後是飛揚的時光。她會想起山裡雨後的野果,爬上山頭,摘下一個塞進嘴裡,漿液四濺,唇齒留香。她會想起母親,想起她那溫柔的撫摸與悅耳的山歌。

那一年,山裡通了公路,打破了山裡世世代代的寧靜。

城裡的藍色工裝來山裡採礦,他們不顧山民們的勸說,在一次又一次震耳欲聾的爆破聲中,原本安逸的生活出現了裂縫,綿延的山巒出現了豁口 ,露出白色的傷疤。雜亂的碎石下,葬著幾百年來山民的骨灰,黑色的廢墟下,埋著山民們冗長而無奈的嘆息。

也是這一年,水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母親病倒了,幾年的遊子心在此刻化為離弦的箭,多想再撫摸一下故鄉那滲水的山石,多想再吻一下故鄉那沁人的山風。水花訂了當晚的機票,飛了回去,坐了幾個小時的大巴進了大山,眼看著山近了,越來越近了,水花心底漾起了久久不息的波濤。當水花雙腳又踏上這片無比熟悉的土地,每一口空氣都洋溢著故土的氣息。他不顧十幾小時的顛簸,帶著數十載的思念,奔到母親面前長跪不起,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了,耳畔有聲,像是山風摩挲山頭的沙沙聲,又像是浪蕩遊子心裡波濤的洶湧聲。那是遊子找到歸宿後的一個長跪,她長跪不起,起來後,涕淚已是橫流,遊子心裡當然如明鏡般:

自己有一個養育了她幾十載的娘,名喚大山

幾年後,水花變了,蹬起了高跟鞋,留起了大波浪……

幾年後,水花變了,蹬起了高跟鞋,留起了大波浪……

幾年後,水花變了,蹬起了高跟鞋,留起了大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