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過散關而望長安,大散關為詩人帶來了不同的生命體驗

關中地區以其易守難攻的地理位置,富饒發達的農業體系,以及豐富悠久的歷史文化成為中國古代歷史上當之無愧的“帝王州”。而大散關的建立與控制便是形成這“帝王州”諸多條件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大散關)自古南北之險要也。

”八百里秦川,自南以大散關為界,對於唐代士人而言,散關之北是繁華的關中,是威嚴的帝都,是成就功業,夢想開始的地方,而散關之南,是歷史悠久的巴蜀,是有“揚一益二”之稱的成都,是回鄉的喜悅或羈旅的惆悵。

散關南北,各有羈絆。此外,秦蜀之間的交通也由大散關扼守,來往於長安與蜀中的文人士子無論是應舉、赴任,還是遊幕、奉使,抑或是升遷、貶謫,都需要經過大散關,大散關也由此進入到文人的行旅生活之中,融合著文人的心緒,成為一種可書寫的地理景觀,最終進入到文學的殿堂。

士人過散關而望長安,大散關為詩人帶來了不同的生命體驗

一、大散關的歷史地理考察

據《元和郡縣圖志》記載,唐代的散關位於鳳翔府寶雞縣西南五十二里處。散關之名,一說得於古散國之地,二說得於散谷水,三說由於其建在大散嶺之上,因稱為大散關。其北有發源於陳倉山下的陳倉水,也即渭南之清水河,清水自東南流注於渭水最終匯入黃河,其南有發源於大散嶺的大散水,也即故道水,故道水西南流入嘉陵水而匯入長江,大散關實際是南北的分水嶺,是阻隔南北,控扼秦蜀的重要關隘。

關於大散關的建制,各大史籍以及地方誌並沒有明確記載。可推測,散關至遲在西漢時期便已經設立。此後的時間裡,散關的地位日趨重要。和平年代的大散關承擔著普通關隘稽查行人,收繳賦稅,便利交通的作用。

戰爭時期,大散關便成為兵家必爭之地。唐朝之後,宋金在秦嶺山脈的對峙讓大散關再次成為戰爭的焦點,這以後,隨著經濟政治中心的遠離,大散關的戰略地位便不如此前重要。

作為唐代關津之一,“京城四面關有驛道者為上關”,散關自是上六關之一,為長安之西南門戶,把守嚴密。自古關有關令,負責稽查過往行人。傳說老子西去,過散關,關令尹喜留老子著《道德經》五千餘言。據《唐律疏議》記載,關有前後兩門,行人往來,至關,需有公文,方可通行,不可私度,更不可不由關門別尋他路而越度。

此外,大散關在唐代西南與西北的交通路線中,也佔有重要地位。古代道路中,關隘和棧道一樣,是交通建設中的基本要素。大散關地處秦蜀要路,為關中與巴蜀往來之重要關口,自古有“川陝咽喉”的美稱。散關無論是在軍事還是在交通方面,都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士人過散關而望長安,大散關為詩人帶來了不同的生命體驗

二、風光描繪下的大散關

唐代士人群體的流動性非常大,科考、奉使、仕宦、貶謫、入幕、遊歷,這種高度的流動性使得道路關津得以進入唐人的創作當中。大散關作為溝通秦蜀的雄關隘口,往來文人不絕如縷,蜀地又頗受唐代文人的喜愛,王勃、王維、李商隱、羅鄴、雍陶等皆曾自散關入蜀。在艱辛的行旅生活中,詩人的心緒總會與大散關連結在一起,形成獨有的地理感知,這種地理感知化為詩篇,使大散關的形象更為生動具體。

自古蜀道皆雲難,李白《蜀道難》一首道盡了蜀道的艱險,也讓蜀道之難深入人心。大散關作為散關鳳興道的起點,道路險難為時人所公認。曹操曾入漢中征伐張魯,過散關時,便有“牛頓不起,車墮谷間”之句。

唐總章二年五月,王勃自長安入蜀,寫下《散關晨度》,一大早,日光初照,空氣清新,山路不見半點塵埃,大散關人來人往,各色身份,各色氣質,王勃揹著行囊,行於其間,與這些人一同通過了剛開啟的關門,“重門臨巨壑,連棟起崇隈”,重重關門之外,是萬丈的深壑,放眼望去,重疊的棟宇隨山勢而起,連綿不絕,散關之雄險,憑此二句,躍然紙上。

王維也曾遊蜀,有《自大散以往深林密竹蹬道盤曲四五十里至黃牛嶺見黃花川》一詩,大散關本是秦嶺一部分,從大散關南下,山路陡峭,數里三歇,其間茂林修竹,人在山間行走,松上雨聲颯颯,石中溪水潺潺,“靜言深溪裡,長嘯高山頭”,聽流水低語,學古人長嘯,物我合一,何其自在,而後,眼中所見之景隨著步履切換,抬眼望去,秦嶺之南雲霧藹藹,青鬱的樹林仿若浮在半空之中,臨高眺望,如此壯美空曠之景,足以讓胸襟也隨之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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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旅感懷下的大散關

士人過散關至巴蜀,亦過散關而到長安,大散關佈滿了行旅士人的足跡,也感受著他們的心緒。陳子昂原是蜀地梓州射洪人,科考入京,輾轉於長安洛陽。垂拱三、四年間,陳子昂自洛陽經過函谷關入長安,又從長安回蜀中,行至散關,寫下《西還至散關答喬補闕知之》一詩。

陳子昂與喬知之私交甚篤,兩人曾一同隨劉敬同北征,第一次北征結束,陳子昂南歸,知之仍舊北上戍邊。昔日北征的情景尚歷歷在目,所以,當陳子昂一路跋山涉水,歷經艱辛,終於抵達散關,踏上蜀道之時,內心的激動是不言而喻的,“攬衣度函谷,銜涕望秦川。”

過函谷關入長安尚且感到欣慰,更何況如今是到達了散關,蜀國的門戶,“蜀門自茲始,雲山方浩然。”一入散關,便彷彿看見了蜀中山川,開啟了入蜀的行程,家鄉也就近在咫尺了,此情此景,怎能不與友人分享,怎能不叫詩人欣喜萬分。

對於過散關回鄉的詩人來說,看見散關,即看見了家鄉,看見了溫馨,可是對於即將羈旅蜀中的外鄉人來說,看見散關,便如同看見了漂泊。

羅鄴亦是一生不得意之人,也曾到過蜀地,有《大散嶺》詩,後來又北上長安準備再一次的科考,其《自蜀入關》一詩云:“文戰連輸未息機,束書攜劍定前非。”科場雖然連連失意,但赴考報國的機心卻從未停息,時值深秋,西風蕭颯,一人一馬,進入關門,繼續赴考,羈旅之愁迎面而來,“匹馬出門還悵望,孤雲何處是因依。”

駐馬遠望,山間炊煙裊裊,人戶各有安樂,只有自己這個異鄉人奔波於路途,連年不中,羈旅半生,如同天邊孤雲,漂泊無依,不知何處可安定,不知何處是家鄉。人的生命體驗本不盡相同,各有各的歡喜悲愁,大散關作為見證者與觸發者,帶著這些心緒,融匯在詩人的筆端,描繪出各具風味的人生百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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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運體察下的大散關

大散關作為溝通川陝的重要關口,作為長安的西南門戶,與長安,乃至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散關之北是大唐中後期的軍事重鎮鳳翔府,東北是長安,帝國的心臟。廣德元年,吐蕃大舉入侵,陷蘭、河等州。

大散關以北是西府重鎮,党項焚之,斷絕官軍追擊之路,散關以南是巴蜀腹心,朝廷焚之,以絕吐蕃往腹心深入。中晚唐社會多有動盪,此時期的詩人在面對大散關時,赤誠的憂國之情不經意之間便湧上了心頭。

廣德元年夏,吐蕃入侵,陷隴右之地,代宗倉皇出逃陝州。杜甫時在梓州,陪宴登樓之際,不免憂心忡忡,河隴盡陷,長安事亂,朝廷在燒燬的散關之北,社會又將動盪不安。同年八月,房琯於赴京途中病逝,杜甫赴吊,世亂與友喪接踵而至,再看著被燒燬的大散關,杜甫憤然寫下《王命》一詩。

西蜀地形本為天險,可惜國無名將,沒有出現像韓信那樣運籌帷幄的將帥之才,只能燒棧而御,國家在一步步衰敗,眼見衰頹之勢不能遏止,便是慟哭,亦不能消解杜甫心中的憂慮。

唐文宗開成二年十二月,李商隱從興元府奉恩師令狐楚喪回長安,入散關,度渭水,經鳳翔府,一路行來,親眼見到鄉村凋敝,田地貧瘠,百姓貧困,農具譭棄,耕牛餓死,村落不再炊煙裊裊,十戶人家無一家完整。

想當年貞觀、開元盛世,岐州長官愛民如子,百姓何等富足,天寶後期,太子被誣陷賜死,李林甫爭權亂政,貴妃養虎為患,安史之亂、甘露事變,又逢久旱不雨,黃塵飛揚,天災人禍齊齊降臨,窮苦百姓被迫為盜,禁軍官兵也兇殘異常,這裡還是西府重鎮,長安右輔,京畿之地,尚且衰敗如此,可想帝國上層操持權柄的人,是多麼的尸位素餐。

時大唐王朝日薄西山,宦官專制兇殘,藩鎮囂張跋扈,國事衰敗,盛世難繼。縱使帝王英明,欲除亂黨,也是有心無力。安樂時期的詩人是過散關而心懷憧憬,此時的李商隱卻是過散關而心懷慼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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