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譽其為“大運河的最上源”,白浮泉九龍池噴湧勝蹟能重現嗎

白浮泉位於昌平區白浮村北、龍山之麓,自古有“京閘壩之源”、“通惠壩河之源”、“通惠河源”等譽稱。侯仁之先生譽其為“大運河的最上源”,稱昌平流泉雖眾,“其為利之溥與歷史上之北京城息息相關者,首推白浮泉”。由於歷史原因,白浮泉所存史料非常稀少,昔年勝蹟也多有消失,一些歷史懸念至今猶存。日前,讀到楊良志先生所撰大運河走筆數篇,其中有關白浮古蹟的些許觀點,值得商榷。如楊先生在文中稱,白浮泉應該是“白浮圖泉”,泉水之命名,明顯與白浮圖城有關;燕平八景之“龍泉噴玉”應指昭陵九龍池,古人稀裡糊塗地移到白浮泉來了;白浮泉九龍池是“莫須有”,所謂“又吐水啦”是欺侮世人。對此,筆者僅就所知,不揣淺陋,談談自己的看法。

作者 子華

侯仁之譽其為“大運河的最上源”,白浮泉九龍池噴湧勝蹟能重現嗎

白浮泉九龍池遺址舊照

侯仁之譽其為“大運河的最上源”,白浮泉九龍池噴湧勝蹟能重現嗎

《佛頂尊勝陀羅尼幢記》拓印,八面刻,拓為一紙,高117釐米,通寬194釐米 國家圖書館藏

侯仁之譽其為“大運河的最上源”,白浮泉九龍池噴湧勝蹟能重現嗎

《隆慶昌平州志》有關“龍泉噴玉”景觀的記載

白浮泉之名與白浮圖城無關

白浮泉所在地,今名龍山,古稱白浮山,山南有村名白浮村。白浮村歷史悠久,在唐代就已出現。據1961年於該村出土的唐代墓誌記載,墓主人“曹府君”於大中元年十月葬“昌平縣東太尉鄉白浮之原”。“大中”是唐宣宗李忱的年號,大中元年,即公元847年。可見,白浮村至遲在唐代晚期已經形成,時屬昌平縣太尉鄉,且近1200年來,“白浮”之名始終沿革不改,從未有過“白浮圖城”之謂。

如此說來,昌平歷史上從沒有過“白浮圖城”麼?不,有過,但不是白浮村。在今白浮村西北十餘里處,有個叫舊縣的古村,過去就曾名白浮圖城。浮圖,是佛教語,意指佛塔,白浮圖也就是“白色的佛塔”,過去舊縣曾是昌平的縣治所在,建有城池,城內建有一座“形如塔而色白”的經幢,城因之而名,故名白浮圖城。清人麻兆慶《昌平外志》載:“舊志佛頂尊勝陀羅尼幢,存舊縣街東,形如塔而色白,所謂白浮圖城者指此也。”

看來還是有白浮圖城的,那麼白浮泉就不能因“白浮圖城”或白色塔形經幢而名“白浮圖泉”嗎?還真不能這麼隨便說。為什麼呢?因為舊縣這座“白浮圖”是遼代才建的,其碑刻拓印在國家圖書館有所收錄,名曰《佛頂尊勝陀羅尼幢記》,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去瞅一瞅。舊縣“白浮圖”既是遼代才建,那麼舊縣被稱作白浮圖城的時間,也就不會早於遼代,定名於唐代的白浮村又怎麼可能與其有關?實際上,有關舊縣就是白浮圖城的說法,直到清代才出現,開其端者當是《讀史方輿紀要》。

如前所述,白浮村自唐至今,壓根兒就沒有原名是“白浮圖村”,後來為了簡便省稱為“白浮村”這碼子事。白浮村既非因“白浮圖”而名,白浮泉為“白浮圖泉”之說,自難成立。

退一步講,假使白浮泉真的因“白浮圖”而名“白浮圖泉”,那麼問題來了,歷史上的舊縣附近本就多有流泉,為何無一處叫“白浮圖泉”,且其西南、西北、東北都不挑,三里、五里也不論,偏偏挑選上距其東南十餘里的山、泉、村,獨以“白浮圖”命名,這又怎麼解釋呢?

“龍泉噴玉”景觀不在昭陵九龍池

在文中楊先生說,崔學履按照時之所尚,湊成了“燕平八景”。這話不能說不對,但也不能說對。一是崔學履所湊的是“八景”,雖載於《隆慶昌平州志》卷一《地理志》中,但只名“八景”,未冠“燕平”,“燕平八景”是後來的說法。而且當時昌平早就不稱燕平了。二是在崔學履編撰《隆慶昌平州志》以前,昌平其實已有志書,而且不止一部,只是如今都失傳了,不能排除此前已有“八景”之說,所以無法判斷崔學履是“八景”的草創者,還是“八景”的傳承者。好在這只是小節,無關大雅。但接下來,楊先生援引《隆慶昌平州志》稱,“燕平八景”之“龍泉噴玉”景觀,就在昭陵九龍池,這可真冤枉了崔學履。老崔還真沒這麼說過。

崔學履是乃地道的昌平人,生卒年不詳,大約生活在明代嘉靖至萬曆時期,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中進士。他對昌平的最大貢獻,就是編修了《隆慶昌平州志》,這是昌平現存的最早志書。在該志中,收錄有昌平地區最具代表性的八處景緻,也就是後來聞名的“燕平八景”,這八景分別是:松蓋長青、天峰拔萃、石洞仙蹤、銀山鐵壁、虎峪輝金、龍泉噴玉、安濟春流、居庸霽雪。在輯錄“八景”之勝時,崔學履不僅對諸景作了簡介,而且在每處景緻後還附錄了六首詩詞。其中第六景,即以今龍山白浮泉而定名的“龍泉噴玉”景觀。其原文如下:

龍泉噴玉:按州東南五里有龍泉山,上建都龍王廟,山之東麓泉湧山下,石竇瀠回,如玉噴吐,清冽可愛,州之遊觀者無間,四時蓋以此為便雲。

文中所提之龍泉山、都龍王廟,以及與昌平州城之方位、距離,均非常明確。可以肯定指的就是今天的龍山白浮泉。白浮泉,曾有龍泉、龍王泉、神山泉、神仙泉等諸多名稱。據現存於都龍王廟內的乾隆十七年(1752年)《都龍王廟置廟田碑記》載:“山下有泉,水聲潺湲……其峰頭則都龍王廟在焉。……廟在,故山亦曰龍山,泉亦曰龍泉。”此為白浮泉為何名龍泉的例證之一。

由明入清,物換星移,明代“八景”隨之移易,取而代之的是清代“燕平八景”。清康熙年間,以“噴”字傷雅,“龍泉噴玉”改名為“龍泉漱玉”。儘管名稱稍有改變,但無論是明代八景,還是清代八景,“龍泉”勝景均指龍山白浮泉無疑,怎麼就給移花接木到昭陵九龍池身上去了呢?楊先生還怪《康熙昌平州志》為“錯誤之源”,說它“自己沒有搞清楚”,就“把崔學履‘八景’中的‘龍泉噴玉’,稀裡糊塗地由皇陵南移二十里到白浮泉來了”。這可又冤枉它了。

白浮泉九龍池並非“莫須有”

昌平有兩處九龍池,一處是昭陵九龍池,位於今十三陵鎮昭陵之右翠屏山下,源出九穴,雕為龍首,瀦而為池,至遲建於明憲宗時期。楊先生在文中說該九龍池是“嘉靖十五年建”,實際上,嘉靖十五年(1536年)是擴建,廣種桃柳,增築亭臺,亭名粹澤。明人程敏政曾於成化十四年(1478年)春撰《遊九龍池記》,概述其山泉景緻,始末緣由,這是九龍池於成化間已建的明證。據該遊記載:“池方廣逾十丈,重垣護之,覆以黃甓,石琢九龍首,箝西垣下,呀然張頦噴泉沫,入池有聲,泠然相應。”此處的九龍池因地近皇陵,故明代諸帝於祭陵之暇,時常臨幸,扈從百官、文人墨客亦多有題詠。楊先生在文中也說,“明代及清代的古籍對‘九龍池’的記述則不絕如縷——只可惜它與白浮泉根本不搭界”。這前半句說的沒錯,明清以來有關昭陵九龍池的詩文,確實是俯拾可見。這後半句說的更是沒錯,因為它本來就與白浮泉根本不搭界,而且也從未有古人說過搭界,因為白浮泉畔另儲存下一座九龍池。

白浮泉九龍池位於今龍山之麓白浮泉遺址附近,當地俗稱九龍口,又名九龍泉,由於其始建年代不詳,詩文不見記述,懸念也就因之而生。有觀點稱,此處九龍池建於明代。《明實錄》載,永樂初年成祖曾下令兩度疏浚白浮堰,以引水通漕,轉運大木,修建北京城。《北京考古志》據此寫道:“明永樂朝在源頭處修建了九龍池,池壁以花崗岩石砌成,龍首均為青石雕成後嵌入石壁。”但也有學者經過比較研究,認為該九龍池的建築風格與明代不甚相合,然亦非近世仿造,推測至遲建於清末民初。

筆者曾訪之當地耆老,稱此池“荒涼”有年,舊時民間大旱,百姓多到此祝神祈雨。祈雨時,村民頭戴柳條帽,敲鑼打鼓,行至九龍池,以一瓷罐,包以油布,裹嚴罐口,放至九龍池口噴水處,約半個時辰後取出,以罐中滲水之多少,預示雨量之大小。此外,考諸昌平志書、詩詞、碑刻,可惜未見白浮泉九龍池的相關記載。《隆慶昌平州志》只是說:白浮泉“泉湧山下,石竇瀠洄,如玉噴吐”,泉水聚瀦為潭,名龍潭,深不可測,“潭之東有數泉出亂石間,清冽可濯”。據此推斷,至明代隆慶年間,白浮泉尚為山中流泉,呈自然噴吐之勢,附近當尚未建有類似九龍池的設施。

這一情況,至清初有所改變。在《康熙昌平州志》中,已可見白浮泉一帶建有蓮池、魚池、甘露亭的記載。其中甘露亭,原名漣漪亭,始建年代不詳,康熙年間更名為此。由此看來,甘露亭的前身是漣漪亭,這漣漪亭有沒有可能建於明代呢?與九龍池有沒有關係呢?不好說。此外,上世紀八十年代在九龍池附近曾發現“龍泉島”石額一方,不甚大,其上款題:道光十七年二月吉立。落款為:信士弟子司政平修造。據此可知,龍泉島修建於道光十七年(1837年),信士“司政平”參與修造,“司政平”其人無考。據“龍泉島”之名推測,該島當懸潭而建,四面瞰水,說不定就建於白浮泉畔龍潭之上。又據說,在龍泉島附近原有神龕一座,後不知毀於何時。現存“龍泉島”石額被安放在都龍王廟正殿之後,為妥善保護,特築磚牆一面,將石額嵌入其中。由此不禁聯想,九龍池與龍泉島是否有關呢?如果有關的話,道光十七年或許就是九龍池的建築年代呢!當然,這有待於專家學者去進一步研究了。

總而言之,白浮泉九龍池即使非元代或明代所建,但也絕不是無中生有的“添彩兒”。如今,大運河源頭遺址公園正在建設,如真能重現昔日白浮泉九龍池的噴湧勝蹟,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吧?

(原標題:白浮泉與九龍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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