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劉秀的稱帝之路發生了什麼?

公元8年,王莽代漢建新,宣佈推行新政,史稱“王莽改制”

如前所論,西漢的覆亡很大程度上源於漢室無法完成改制以致太平的時代任務,因而被士大夫階層所拋棄,轉而支援王莽。但是王莽依照經義而舉行的改制在短短十幾年間遭到了徹底的失敗,這也意味著自元帝“純任德教”以來不斷高漲的儒家理想主義政治的完全破產。

光武帝劉秀的稱帝之路發生了什麼?

政治現實要求繼起的政權迴歸西漢中期的理性行政,但同時也要求繼起政權崇儒尊經,任用儒者,團結士大夫群體。而這一點,更始政權和赤眉軍並沒有意識到,但劉秀卻看到了其中的關鍵。

故而當“王葬、更始之際,天下散亂,禮樂分崩,典文殘落”的時候,劉秀能夠“愛好經術,未及下車,而先訪儒雅,採求闕文,補綴漏逸”,於是“懷協圖書,遁逃林藪”的各地經師學士們,“莫不抱負墳策,雲會京師”(《後漢書》卷七十九《儒林轉序》)。

對於民意基礎並不廣泛,需要一面靠武力四處征伐,一面用爵祿招降納叛的劉秀集團來說,能夠形成這樣的局面著實不易。因此劉秀才急於在“宮室未飾,干戈未休”的狀態下議立博士,興起太學。

要知道當時社會上雖然有“人心思漢”的思潮出現,但是時間並不久,而且一開始人們所向往的是劉玄的更始政權,若不是其太過暴虐無能,劉秀未必能有機會。

而劉秀及其繼任者有一點與西漢諸帝的不同之處在於,西漢諸帝自武帝以來,雖然對儒學的推崇程度有所不同,但與儒者之間的關係都脫不了一個“用”字,皇帝本身不會參與到經學活動中去。

即使如石渠閣會議,也是由蕭望之主持,宣帝所提出的問題是由黃門侍郎梁丘臨整理後提出,即所謂“奉使問”,宣帝本人並沒有親身參與。《宣帝紀》所說的“上親稱制臨決”,很大程度上是由“蕭望之等平奏其議”,然後草擬製書,宣帝畫可而已。偶有分歧太大,蕭望之等人也評議不了時,才由宣帝親自裁斷。

光武帝劉秀的稱帝之路發生了什麼?

然而這畢竟是極個別的情況,在絕大多數時間裡,西漢諸帝與士大夫之間的聯絡不過“利祿之途” 而已,即夏侯勝所謂“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經學不明,不如歸耕”(《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

而東漢諸帝則不然,光武帝不但曾經在太學受《尚書》,而且時常與眾臣談論經義至深夜,建武四年正月議立《費氏易》與《左氏春秋》博士時,光武帝親自主持會議,範升與陳元反覆辯難,上奏十餘次,他也一一親自批閱。明、章二帝更是在辟雍親自講經,“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後漢書》卷七十九《儒林傳》)。

這絕非是光武太學出身,或是三帝個人喜好的原因。而是東漢的皇帝們在有意地透過這一系列的行為,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經生,一個士大夫的形象。

如果說光武帝與大臣談論經義還帶有一定的私人性質的話,那麼自明帝以後,講經禮已經成為定製,透過制度性規定不但將皇帝塑造成士大夫們中的一員,而且還要藉此樹立皇帝作為最高經師的文化權威地位。皇權不但要與士大夫相融合,更要領導士大夫,以避免西漢覆滅的情況重演。

退功臣而進文吏?

光武帝另一項重要的舉措就是所謂的“退功臣而進文吏”。

《後漢書·光武帝紀》將“功臣”與“文吏”相對,可知此處的“文吏”是與軍事功臣相對的文官群體,既包含了文法吏,也包含了經生儒者。

兩漢之際,士大夫政治正在興起,士大夫的入仕態度也更為積極,但與此同時,士大夫入仕的機會反轉而為難,這本是正常的現象,但如果掌控不好則容易引發士大夫群體的不滿。

光武帝劉秀的稱帝之路發生了什麼?

而光武帝的建國道路也不同於高祖,光武帝即位之後全國範圍內還有十餘個割據政權,光武帝不得不一一征討,而且征討之後已經不能像西漢開國時那樣分封異姓王前往統治,只能是由軍事功臣們攻城略地,而後派遣文官去組織政府,建立政權。

這樣的背景下,無論朝廷還是地方,各主要官職都不得不由文吏出任。這也正是衛廣來師所說光武帝面臨的歷史大背景是士大夫政治興起,而東漢自身這樣的建國道路則是現實小背景。

在這樣的大小背景之下,光武帝所能選擇的餘地其實很小,最佳的選擇就是以高爵厚祿封賞功臣,同時將他們移出政府,而將所有官吏的職位全部留給文吏。

當全國基本統一後的建武十三年,光武帝就開始了全面的退功臣,進文吏改革,列侯不再擔任任何一級的政府官吏,西漢以來的宰相封侯制度徹底終結,官、爵完全分離,拓寬了東漢政權的社會基礎。

而此時全國大小文武官吏職位約十五萬個,原則上全部向列侯以外的社會成員開放,其對於入仕慾望高漲,但入仕難度大增計程車大夫群體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至此,光武帝透過興太學以號召,進文吏以招攬,講藝論道以融合,三管齊下,將士大夫與皇權捆綁融合為一體,實現了士大夫與漢室的重新結合。

然而,單純的結合還遠遠不夠,光武帝還面臨著其他棘手的問題。

首先,是政治現實要求他停止西漢後期以來“純任德教”而形成的理想主義政治,向西漢中期的理性化行政迴歸。其次,是士大夫政治的興起以及南陽集團的經學背景,都要求他繼續崇儒尊經,任用儒者,並且改革漢家制度中的“霸道”成分。

這是一組互相矛盾的要求。而另一方面,進用的文吏本身就包含了儒者與文法吏這一對矛盾。如果這兩對矛盾不能解決,勢必會嚴重影響東漢政權的穩定。

因此光武帝與明帝一方面大興儒學,闡揚經術,另一方面又“躬好吏事”(《後漢書》卷三十三《朱浮傳》),對於官吏以苛刻為能,迫使儒者兼習吏事,文法吏受學經術,從而促使二者合流,形成東漢計程車大夫階層,進而奠定此後士大夫政治的基礎。

反映到學術上,便是東漢的儒生們“不為放言高論,謹固之風起而恢宏之致衰,士趨於篤行而減於精思理想”,這樣的學風變化,自然不利於講求微言大義,重視明經致用的今文學。東漢古文學的興起,固然有今文學變質、僵化、墮落的原因,但社會上這樣的一種學風變化,所起到的關係亦不小。

另一方面,“退功臣”之舉實際上是終結了自商鞅以來以官職獎勵軍功爵的“霸道”,漢家制度中“霸道”成分的根基至此被徹底剿除,而儒者與文法吏的合流,又使得東漢的行政恢復理性路線。

可以這麼說,透過退功臣和儒者與文法吏合流這兩項,東漢告別了西漢後期以來的儒學理想化政治路線,恢復了西漢中期的理性行政,但同時又沒有重拾“霸王道雜之”的舊有政體,而是開創出了一個徹底計程車大夫文治政府。

然而這個士大夫文治政府又與西漢末年由經生官僚們所掌控的政府,在人員構成和政治路線之外,還有著一個本質的區別。

西漢的經生官僚們,雖然要面對宦官、外戚等各種政治勢力,然而其本身也是國家決策系統的一部分。東漢的文吏則與他們不同,雖然文吏佔據了政府的各級職位,但卻只是供職而已,並無權做主。

而功臣列侯雖然被屏退不得進入政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離開了政權,恰恰相反,許多功臣以奉朝請的身份留在京師,參與朝會,其中個別特殊功臣更被賜予特進之位,擁有議政大權。而代表他們權益的皇權,更是在這一時期愈加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