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奇譚》4K修復版上映一週了，但沒有什麼水花。明明在很多人心中，製作團隊“上美”是yyds（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是永遠的神）。不少成年人說，這是童年記憶裡最好的動畫。
相比之下，總有人覺得現在的中國動畫只求視效，講不好故事，披著傳統文化的殼，把中國的核心都丟了。
這樣看，《天書奇譚》在當時也是個熱血叛逆的小孩。堅持傳統的美術風格，故事卻另類，人物設計還很大膽。本來在國際合作中誕生，卻突然被投資商拋棄，最後艱難逆襲……
其實每部中國動畫，都在一點點做新嘗試，一步步走出去。如果你還記得，《天書奇譚》，那就還對中國動畫報以期待。
恰逢電影上映，
不如隨著《天書奇譚》回到中國動畫的起跑線，再與最初的美好重逢，看見最初的叛逆。
說起《天書奇譚》，很多人可能會奇怪，裡面的角色並不眼熟，也不知道到底是一個什麼故事。
這便是它最“叛逆”的地方，不像之前的《大鬧天宮》《哪吒鬧海》，也不像現今盛行的神話改編故事。
雖然改編自《平妖傳》，但是原著很冷門，幾乎沒有觀眾基礎。在當時做出這樣的嘗試，真的很“勇”。
勇敢的轉變，其實是因為有外力催化。80年代前後，中國動畫進入復興時期，所以英國BBC希望與中國合作。他們的負責人帶著劇本來到上海美影廠，說他們出資，我們創作，共同完成影片。
上美非常願意合作，但劇本需要重寫。導演錢運達說：“因為他們的劇本把各種中國神話都串在一起。”所以上美的動畫人把《平妖傳》的幾行字，改編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因為要向國際發行，所以要嘗試通俗，加上趕上改革開放，另一個導演王樹忱覺得中國動畫可以突破得再快一點。
所以便有了一個帶著“叛逆氣質”的故事。
曾經的觀眾一直認為，正面人物一定是主人公，而且戲份會很多，但袁公的戲份著實有點少。
作為掌管天書的仙人，看見天書寫著“天道無私，流傳後世”。他想著天書能造福百姓，便私自下凡，把天書的法術刻在石壁之上。結果受到懲罰，被貶下凡看守天書。
在他迴天庭述職之時，三隻狐妖偷吃仙丹，幻化人形。觀眾從這裡發現，似乎三隻狐狸成了動畫片的主角了。
袁公的徒弟蛋生在與狐妖纏鬥的過程中不斷成長，可他畢竟還是個娃娃，所以常常是狐妖興風作浪，還和貪官汙吏相互勾結。最終，師父將狐妖鎮壓山下，但還是難逃天帝怪罪，被雷公電母抓走。
蛋生奔上山坡，哭喊著“師父！師父！”袁公只留下一句：“蛋生，你要好自為之！”仙衣飄飄，再無蹤跡。
多少人以為有續集，可直到今天，很多大人看到這一幕還是意難平。
改編原著小眾，主角戲份很少，反派耀武揚威，不是特色的“大團圓”……但《天書奇譚》的叛逆遠不止於此。
就算沒看過電影的觀眾，也會喜歡上虎頭虎腦的蛋生。吃了餅就長大，圓乎乎的樣子，活像一個年畫娃娃。
可有一位帶孩子看電影的媽媽，感覺有點意外，女兒除了喜歡蛋生，還喜歡狐女，嗲嗲的很可愛。
這就是《天書奇譚》另一個奇特之處，反派們不僅佔據大頭戲份，而且形象並不單薄，相反很生動、有光彩。
許多人發現，這些形象鮮活又特別，正是因為造型設計師柯明先生借鑑了許多戲曲元素。黑色狐母用的京劇中的老旦形象，全身以黑灰為主，更顯得老奸巨猾。讓人印象最深的狐女，對應京劇中的花旦，臉頰似一團粉霞，眼睛上挑，真是妖媚又可愛。藍狐的臉譜雖然是白面書生，卻因為貪吃，被壓斷條腿，更顯笨拙。
除此之外，更小的配角們形象也很講究。“賊眉鼠眼”簡直就是縣令這幅丑角模樣，還有像傀儡木偶的娃娃皇帝。
彷彿只看見造型的第一眼，就明白了這個人物是什麼樣的性格：道貌岸然的老和尚、見錢眼開的縣令、無知享樂的小皇帝……
《天書奇譚》沒有借天庭和神話來隱喻人間，而是讓我們在眾生相里，體會對現實的諷刺。
而在這幅人間畫卷裡，還有主創人員對水墨畫、傳統建築的堅持。
當看見袁公所在的“雲夢山”，果真雲山霧罩，簡直與“吳門畫派”的風格有些相似。群山和城市之間的鄉野，好似夢中的桃花源。而在城中，又能看見小橋流水的柔情，還有窗邊綻放的幾剪梅。
有觀眾感慨，這部動畫裡神話民俗、戲曲水墨全有了，可為什麼不會再火？
也許正因為堅守傳統，《天書奇譚》在當下很難火熱。他們堅持的“老東西”對曾經孩子來說很親切，卻不容易吸引現在的孩子。
“上美yyds”的背後，是一聲並不沉重的嘆息。有些東西正因為留在舊時光裡，才更顯得輝煌。
我們因為看見一些舊東西，才生出情懷。而他們也因為堅守著一些不合時宜的傳統，才讓人敬佩。
很多人並不會走進影院看4K修復版的《天書奇譚》，這個答案毋庸置疑。
儘管4K代表著畫面超高畫質，但很多人依然認為，“去電影院當然要看3D啦！2D動畫為什麼不在手機電腦上看？”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堅持2D動畫就像傳統的手藝人，3D動畫代表著產業化、工業化的路子。兩種形式並無孰優孰劣之別，因為背後各有各的艱辛，各自需要攻克的難關。
跟現在的數字電影不同，放映《天書奇譚》是靠膠片一張張連續播放的。
一格一格膠片，就是一幅一幅畫。
我們看見蛋生在學會飛行後，開心得從我們面前滑翔而過。還看見狐母、狐女偷得天書後的“魔性”的舞蹈，還在狐妖和人形之間反覆變幻。
我們讚歎這些靈動的變化和飛馳的想象力，但一切都建立在人物運動流暢的基礎上。這些都要靠笨辦法、苦功夫——對生活的細微體察和一筆一筆去畫。
在那時，不光每幅畫全部都由手繪完成，還要考慮配音的問題。為了畫出相應角色的嘴型，畫師們用掐秒錶對口型的方式來判定臺詞所需時間；等工作人員描線和上色之後，導演再逐個過目，還默默配音，感受角色的情緒；給“娃娃皇帝”配音的曹雷乾脆在配音時“嘴裡含著半口水”。
最終耗時3年，光手繪原畫就12萬張。
這跟計算機建造臉的模型，計算科學的運動軌跡，甚至衣服飄動的幅度完全不一樣。
也許有些瑕疵，沒那麼規整，但二維動畫也因此多了一點“人味”和“情味”，更顯鮮活和珍貴。
圖1｜畫在“賽璐珞”上的主體和絹上的圖畫背景貼在一起，再用攝像機拍攝
幾年前，當他們開啟《天書奇譚》的膠片盒，一些膠片已經瀕臨斷裂，所以需要重新粘。如果看見黴點，要用酒精一格一格擦乾淨。
我們修復了這些老動畫人繪出的青春，他們卻看不到了。
望著電影海報上，名字周圍的白框框，忍不住難過。
對《天書奇譚》的懷念，藏著對昔日榮光的追憶，還有對老一輩動畫人的尊敬。他們從那時那刻到今時今日，依然在一件事上追求極致。事實上，很多當代中國動畫人的精神和他們的精神相比，沒有什麼不同。
曾經的嘗試與叛逆，被今日奉為經典。
如今的嘗試與叛逆，未嘗不會成為動畫長河裡的小高峰。
所以哪吒，可以醜醜的，畫著“煙燻妝”；也可以是騎機車的帥小夥；所以白蛇傳，可以繼續歌頌許白的愛情，也可以講青白姐妹的真情；更可以有原創的動畫形象：小黑貓落入凡間，遊歷現代世界；“五行”化成人形，懲惡揚善……
在《天書奇譚》上映後的第五年，第一屆上海國際動畫電影節舉辦，一位外國的動畫大師看完被譽為“水墨動畫絕唱”的《山水情》，說了一句：“我像探險家一樣來到上海，發現了中國動畫電影這塊新大陸。”“新大陸”一詞，足以表現中國動畫的獨特了。
可是，讓更多人看見中國動畫的獨特，就不僅需要繼承傳統，也要敞開胸懷，走向世界，自我改變。
身為創作人員的他們，尚且在不斷嘗試。那作為觀眾的我們，不妨大膽去感受，去見證！
參考資料：
4K重映前夜，深度解碼國寶動畫《天書奇譚》。動畫學術趴
中國動畫退步了？再也拍不出《天書奇譚》？。虹膜
文字為物道原創，圖片為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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