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叄月講故事:摔碎的月光(三十九)

拾叄月講故事:摔碎的月光(三十九)

摔碎的月光

作者:拾叄月

編輯:拾叄月

大軍

文學指導:落花風

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文中人物名稱純屬杜撰,與生活中人物無關……

三十九

臘月二十五下午,上海火車站。售票大廳裡,售票視窗前已經排出一條條長龍,長龍一直排出售票大廳,直到站前廣場。買票的人們擁擠著,推搡著,在不鏽鋼甬道里慢慢往視窗前湧動。有人排在隊伍後面,就已經把鈔票捏著手裡,生怕錯過時間後面的人會把自己擠走。有幾個流裡流氣的青年,不時地想往隊伍裡插,看到他們,人們會自覺靠緊,使其無法插入。幾個青年看著無法進入隊伍,相視點頭離開,往候車室走去。幾個青年走後,人群裡有個女人對身後的男人說,他爸,你的錢放好沒有,別被他們偷去了。放心吧,就是他們把俺卵子摘掉,也拿不到俺的錢。

詩旺已經提前一個星期把大家的票都定好了,他們不要辛辛苦苦去排隊,直接在團購視窗拿到了票。

詩旺和郵家軍一起進入候車室。詩旺看到,這裡就像一個大收容所,收容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健壯的、不健壯的,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都跟詩旺他們有一個共同目標,回家過年。

候車室也像一個巨大的音響處理器。來自全國各地的口音在這裡交融,南腔北調在每一個角落裡響起。有笑的,哭的,鬧的,尤其是小孩子的聲音在這裡顯得有些鬧心,他們不顧環境本來的嘈雜,硬還要在其中加上些高分貝的尖叫或者哭聲。這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無論是西裝革履、挎著皮包、叼著高檔香菸的生意人,還是破衣爛衫、揹著塑膠袋、滿臉汙垢的打工人,即便是大腹便便,著裝規矩,態度和善的官員,大家都陷進這烏煙瘴氣中。

一個三四十歲的母親,面板粗糙,帶著兩個孩子,抱一個,身邊站一個。她身上捆個布包,腳下還放著個破舊的箱子。抱著的大概歲把,不停地哭,女人就從布包裡拿出一瓶已衝好的牛奶,但小孩用手推開,不喝,還是哭。站著的大一點的小孩在旁邊跑跑跳跳,不停地叫。孩子稍微跑遠一點,母親便大聲吆喝,蛋啊,快回來,那邊有吃小孩的大灰狼。

有一對夫妻,男的站在自己的行李面前,不停地走來走去,嘴裡喃喃地念著什麼,不時地看著牆上搖擺著的時鐘;女的抱著嬰兒,嬰兒張嘴嚎哭,女人也顧不得羞澀,撩起棉襖露出雪白的肚皮,嬰兒抽泣著吮吸著奶水,然後慢慢睡著了。

有個女孩,個子高高的,瓜子臉,彎眉小口高鼻樑,斜挎著包,包帶子繞在胸前,她低著頭,不停地用手指繞著帶子玩。詩旺經過她身邊不經意看了她一眼,女孩這時也抬起頭,剛好跟詩旺眼光相對,女孩對詩旺笑笑。

現在的詩旺和兩個月前的詩旺判若兩人。那時候的詩旺膽小怕事,懦弱無能,被坑被騙渾然不知。現在的詩旺,膽大果敢,心細幹練,儼然就是一個領導者。詩旺把郵家軍帶到一個稍微空曠一點的拐角處,讓大家把揹包和行李放在中間,大家圍坐在四周。詩旺把車票發給大家,叮囑大家一定要拿好不能弄丟了。然後他坐到老郵五和郵六一起,掏出提前準備好的一本書對老郵五和郵六說,俺看會書,麻煩你們看著那鐘錶,不要錯過時間。老郵五和郵六都說好。詩旺抱著書看了起來。書看久,眼皮有點疲勞,詩旺抬頭換個角度讓眼睛舒服一些,他掃視一下候車室,看到那個女孩還站在原地沒動,還在不停地繞著包帶子,神情恍惚地看著地面。詩旺想,這女孩可能是想念家中親人,也許是想念剛剛分手的情人。

劉明思張凱他們沒有跟著詩旺一起回來。詩旺當時買票的時候,就盤算了,收蘆葦人不可能一次性把錢付清,他留了一個心眼,把劉明思他們的火車票推後了一天,所以劉明思他們還在陳家鎮等著拿工錢。收蘆葦人確實一口氣拿不出那麼多錢,因為他原先也沒打算全部把張天朝的蘆葦款結清。碎磚頭和詩旺的歌聲讓他不得不給張天朝結清蘆葦款。他把全部存款取完還不夠,只能到處問朋友借錢。不過,他答應天黑以前一定把錢湊齊。

親愛的老鐵們,你們肯定會問到一個人,那就是花兒,花兒呢……

花兒沒有上岸,她不願意回家。難道她不想孩子和母親嗎?她想。可憐天下父母心,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可愛的兒子,她怎麼能不想回家。可是,農村那些長舌婦饒不了她。花兒回家,總有些閒得無聊的女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甚至對著她擠眉弄眼,嗤之以鼻。花兒忍受不了,也承受不住,她只能逃避。眼不見為淨,別人看不到她,就把她忘記,也沒有人會提起她。她也不想看到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女人,如果她們像自己一樣,揹負這麼沉重的生活壓力,她們會怎麼樣,她們肯定改嫁,肯定拋棄母親和兒子,去尋找自己快樂的生活。她花兒不會,就是自己再苦,再累,再委屈,她也要堅持,就算是出賣自己的身體,她也要孝敬母親,為她養老送終,她也要把兩個兒子養大成人。

詩旺早就知道花兒的心思。那晚,在蘆葦堆上,花兒已經跟他說過,過年不回家。詩旺當時也沒有勸她回家,他尊重姐姐的決定。這也是花兒姐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從那天分手之後,詩旺再也沒有見到過花兒。劉明思的給養都是張天朝親自送去的,這其中隱情,親愛讀者朋友們肯定能體會到,張天朝不希望他們姐弟在一起。

張天朝也算仁義之人,他沒有按天數給詩旺計算工資,他給了詩旺一千塊錢。詩旺也沒客氣,接過一千塊錢,抽出五百給張天朝。沒等詩旺說話,張天朝先說,你姐早就預料到你要還她錢,她告訴俺,堅決不能要你的錢,她為你花的錢都是自願的,沒有任何圖回報的意思。詩旺說,姐姐給俺花錢是應該的,俺這錢不是還她的,這兩百塊錢是孝敬俺乾孃的,這兩百塊錢是給俺兩個小外甥的壓歲錢,這一百塊錢,你替俺買件羽絨服給姐姐,她的那件棉襖都洗的變了顏色。張天朝聽詩旺這麼說,再也沒有替花兒推遲的理由。詩旺最後說,再多的錢,也還不了花兒姐相救之情。

老郵五靠在牆角發出來鼾聲,郵福笑他,詩旺還讓你看時間,等一下火車跑了你都不知道。老郵五被吵醒,罵郵福,尻你娘,你爺老了,你不知道嗎?郵福是個喜歡捱罵的主,越罵他越笑。郵六獻殷勤,五叔,你老人家放心大膽地睡,有俺郵六在,誤不了事。其實詩旺一邊看書,一邊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他時不時抬頭看著通向站臺的鐵欄杆。

終於來了個穿“制服”的,帶著串響噹噹的鑰匙站到鐵欄杆邊,於是,候車室裡所有的人齊刷刷地站起來。詩旺喊醒老郵五,大家一起跟著人流往鐵門邊擠去。鐵門打開了,人流就像決堤的洪水,亂哄哄地湧進閘口。詩旺根本不用走,被後面的人推著一直向前,向前……詩旺對身後的郵家軍喊,注意鐮刀,注意自己的揹包。注意鐮刀,雖然事先詩旺已經教大家用破布破油紙,把鐮刀刀頭包住,詩旺還是擔心有誰沒有包好,萬一傷到別人,那樣麻煩就大了;注意自己的揹包,這是一句隱語,這裡有很多小偷,詩旺提醒大家看好自己的錢財。

候車室雖然噪雜,酸臭,但是還是有很大空間,人在裡面可以自由活動一下。當詩旺踏入火車車廂內,恐懼感油然而生。詩旺是第一次出門,坐火車也是來的時候在南通半路上坐的火車,那次火車上人並不多。這趟火車,站票比坐票賣的還要多。走廊裡簡直沒有一錐之空地,低頭看到的都是一隻只各式各樣的鞋。座位下面也塞滿小孩。郵六以前進柴油,出門聯絡貨源經常坐火車,他比較有經驗。郵六在前面帶路,大家排成排一起往前擠,終於擠到自己買的座位邊,郵六教大家認座位,告訴大家把揹包行李放在頭頂上的行李架上。大家剛坐定來,剛才候車室裡的那個女孩也擠到他們身邊的過道上。女孩認出了詩旺。女孩對詩旺說:俺哥,讓點空給俺坐一會吧!聽到是淮北口音,詩旺對身邊郵福說,往裡擠擠讓這妹子坐一下。兩排座位中間還有空隙,坐在詩旺對面的郵六說,就讓她坐中間地上吧,不然還會有人擠過來。女孩很感激,連聲說,謝謝!謝謝俺幾位好哥哥。女孩放下揹包,大家把腿收一下,女孩子坐在了他們中間。

香菸,瓜子,礦泉水……叫賣聲在人群裡傳出,走廊裡的人群開始做起芭蕾舞的動作,把雙腳踮起來,相互推擠著。有個膽大的旅客對列車售貨員喊起來,人都沒地站了,你還賣什麼貨。售貨員見怪不怪,根本就沒搭理那個旅客,繼續喊叫著往前擠。

售貨車經過,詩旺問,有沒有撲克牌。售貨員說有,要一塊五毛錢一幅。俺的孩來,詩旺想,家裡才賣四毛錢一副,這公家生意也宰人啊。郵六笑嘻嘻地說,不要了,俺帶的有。售貨員翻著白眼看一下郵六,推著售貨車繼續往前擠去。

郵六拿出兩幅撲克牌在詩旺面前炫耀,你不是考慮事情周到嗎,這次你就沒有俺想的周全吧!郵福看到有牌打,馬上來了精神,說,六哥,你也熊吧,趕緊打牌吧。女孩問,你們打什麼牌?詩旺回,俺都打八十分,你會?會,當然會。那好,你就和俺一起打。於是,女孩往外又擠了一些空間,郵六又把兩個裝著棉被的塑膠袋放在中間,女孩,詩旺,郵福,郵六,和老郵五五個人在揹包上打起八十分。

邊打牌邊聊天,女孩說她是宿縣大營集的。大營集離雙橋也就十幾裡地,但是分屬宿州市和蚌埠市,不通客車,女孩只能坐到宿州站下車,再搭宿縣去大營集的車回家。

列車開出半個小時,慢慢地,人在晃動中都各就其位。這時,各種怪味又漂浮在整個車廂。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濃烈的腳臭味,那種味道比死屍味還要難聞。郵六氣憤地大喊:誰的臭腳,把鞋子穿起來。可能是聽到喊聲的那人把臭腳裝回鞋子裡了,腳臭味沒有那麼濃烈了。“哇,哇”車廂又傳出嘔吐的聲音,雖然聞不到嘔吐的味道,聽到那種聲音也讓人噁心。

詩旺他們一直用打牌來抵禦這難聞的氣味……

夜深了,老郵五困了,說,你喊別人打吧,俺睡會。

郵六牌癮正盛,說,再陪俺們玩一會,你老不是經常說你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嗎?

人老了,說熊呢,老郵五嘆口氣,唉,想當年俺在五河縣挖河,三天三夜連續奮戰,被評為全省先進標兵……

郵福打斷老郵五,你就會顯擺那點事。

尻你娘,一會不捱罵,心裡不舒服是吧。

郵六幸災樂禍地笑了,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車廂裡的燈滅了,鼾聲如雷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一個比一個更洪亮。幾個睡不著的年輕人大聲的吹著牛逼,聲音把嬰兒驚醒,嬰兒“嗚啊,嗚啊”地大聲哭啼。這又是一場雜亂的交響樂。

天快亮的時候,南京站快到了。詩旺沒有驚動睡夢中的老郵五和郵六他們,起身裝備下車,那女孩醒了,想跟詩旺道別,詩旺把右手食指豎起放在嘴邊噓著。女孩輕聲說:你怎麼在南京下。

詩旺說:俺去找俺老婆。

哦,女孩稍微停頓一下,馬上站起來幫著詩旺把行李架上的揹包拿出來,在他耳邊問,俺哥,你叫什麼名字?

詩旺想,這事鬧的,一起打了快一夜的撲克牌,還相互不知道名字,他隨口答道,陳詩旺,你呢?

晴雯,王晴雯。

晴雯,紅樓夢裡的晴雯,好名字。

俺沒文化,這是俺爺起的名字。

拾叄月講故事:摔碎的月光(三十九)

拾叄月

,原名:劉剛,中共黨員,安徽懷遠人,懷遠作家協會會員,現定居湖南常德市鼎城區武陵鎮。

“用普通的語言,寫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讓普通老百姓都能讀懂文學、熱愛文學,是我的夢想。”

法律顧問:安徽百舜律師事務所 王駿馳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