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這時候的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尋常事,只守著一個妻子真是痴情

1、

剛才在顧行簡面前, 夏初嵐強忍著沒有發火,如今馬車中沒有旁人,她狠狠捶了下馬車壁。

六平在外面趕車, 聽到了聲響, 回頭叫道:“姑娘?”

“我沒事, 你不用理我。”夏初嵐淡淡道。

韓氏素日裡爭強好勝, 貪慕虛榮。人都有弱點,原本這也不算什麼, 只要她心裡是向著夏家。夏初嵐讓夏柏茂試著掌家, 是想考驗他能不能守好這份家業,這樣她才能放心嫁人。可二房的人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一家人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她那個愚蠢的二嬸卻不知這個道理。至於蕭音,她原本也氣其不爭,但以失去孩子為代價, 蕭音或許應該清醒了。

夏初嵐長嘆了口氣,把頭無力地靠在馬車壁上。車窗上的簾子因為顛簸而搖搖晃晃,漏進了外面斑駁的光影。她覺得很累, 她不知道這樣下去,夏家的將來會如何。一旦她放手,爹留下的家業可能不到幾年就要敗在這些人手上。

後世的她雖然同樣效力於在國外還不成熟的企業, 需要殫精竭慮。但她有很好的團隊, 也有絕對強力的主心骨, 彼此之間是可以交付後背的關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軍奮戰。

她撐著夏家這幾年,其實明裡暗裡都得到了夏柏盛昔日故交的很多幫助。冥冥之中,他還在天上護佑著他們。

馬車還沒到夏柏青的住處,就聽六平在外面喊道:“姑娘,前面那個好像是原來的二姑爺。”

她撩開窗上的簾子,看見裴永昭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夏柏青的家門口。思安堵在門前,正與他爭執。

“你已經不是我家姑爺了,三老爺不想見你!”思安大聲道。

裴永昭沒想到夏初嵐身邊的丫頭這麼厲害,舔著臉皮道:“我是來拜訪三叔的,又沒惡意,你讓我進去吧。”他從紹興回來之後,一直鬱鬱寡歡。官也丟了,還眼睜睜地看著夏初熒的奩產被拿回去,整日裡借酒消愁。他從以前的同僚那兒聽說夏柏青升任臨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還是宰相推薦的,渾身打了個激靈。

那日宰相幫著夏家,原來不是偶然?夏柏青丟官這麼久了,居然又升官,這裡頭肯定有什麼貓膩。

他無比後悔休了夏初熒,若不是一時衝動那麼做,今日他也能從宰相那裡撈到好處了。

六平扶著夏初嵐下了馬車,徑自從裴永昭面前走過去。裴永昭連忙笑著跑過去:“三妹妹!三妹妹是我啊!”

夏初嵐側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對六平和思安道:“別讓亂七八糟的人堵在家門口,看著礙眼。”

裴永昭還欲說什麼,已經被思安和六平擋住,夏初嵐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夏柏青正坐在院子裡,顯然是在等她。

他也知道裴永昭在門外,但是他也不想理會那個小人。

夏柏青起身道:“嵐兒,你回來了。你二嬸當真是糊塗至極!”

夏初嵐沉聲道:“她的膽子真大,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行事。三叔,我明日得趕回紹興,恐怕要動用那一筆錢了。”

夏柏盛還在世的時候,便有計劃地將每年海上貿易獲利的一部分,存入官辦的檢校庫保管。因為檢校庫可以放貸生息,所以那筆錢已經變成了不小的數目,當初夏家出事的時候,也暗中動用了這筆錢。之後夏初嵐沿用了這個作法,將錢補了回去。這件事只有夏初嵐和夏柏青知道,連老太太都瞞著。

夏柏青點了點頭:“只有如此了。我這裡脫不開身,讓月兒跟你一起回去。你有什麼事儘管差使她,她也是時候學著幫家裡分擔一些了。”

夏柏青覺得女子不應該只囿於內宅,他是沒有條件,若是有條件,夏靜月也應該學夏初嵐一樣,出海去見識一番。生意上的事,夏靜月沒有夏初嵐熟悉,但自小在夏柏青身邊耳濡目染,做事還算穩妥,好歹能幫夏初嵐跑跑腿。

夏初嵐知道三叔也是有意要磋磨一下夏靜月,便痛快地答應下來。

夏柏青又問:“今日你去顧家,顧老夫人怎麼說?”他還是怕顧家的人為難侄女。

“大概是第一次見面,他們都挺客氣的。”夏初嵐故作輕鬆地說道。三叔是個有骨氣的人,若是他知道對方嫌棄自己的出身,恐怕要反對她跟顧行簡在一起了。

夏柏青知道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沒再追問,只道:“既然明日要上路,晚上便好好休息吧。”

***

自從韓家父子躲債跑了以後,那些討債的人砸了韓家的鋪子還不解氣,知道韓家和夏家是姻親,夏家的二夫人借錢給韓家父子出去躲債,便跑到夏家的鋪子裡鬧事。每日都要鬧上幾齣,聲稱不拿錢出來就絕不會罷休。

夏家鋪子的生意因此每況愈下,幾乎到了經營不下去的地步。

夏初嵐他們回到家的時候,追債的人都已經坐在夏家門口了,聲勢浩大。就像三年前,船工家眷來討債時的場景一樣。

夏初嵐在六平和思安的維護下,快步走進家門。下人們正堵著大門,看到她回來,紛紛鬆了口氣,連忙去各院稟告。

夏初嵐對身後的夏靜月說:“我先去祖母那裡。你去找王三娘,我有件事交代你們做。”

夏靜月聽話地靠上前,聽夏初嵐叮囑,連連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北院裡頭,夏老夫人也是愁容滿面地坐在羅漢塌上,又拿著夏柏盛當年送給她的一隻玉鐲子,睹物思人。大兒媳身子骨不中用,想管事也是有心無力。原本指望著二房,二房卻將家弄得一團糟,還把她的曾孫給弄沒了。她撫摸著玉鐲,哀痛道:“老大,你真是走得太早了……”

侍女跑進來說道:“老夫人,三姑娘回來了!正往這邊來呢!”

夏老夫人的精神為之一振,讓常嬤嬤把玉鐲小心地收藏起來,然後便看見夏初嵐進來了。她上前行禮,老夫人說道:“嵐兒,你回來就好。你二嬸做了糊塗事,眼下該怎麼辦才好?”

夏初嵐神情嚴肅地說道:“祖母,二嬸這次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她若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家人,我建議分家,您跟著我娘,她一定會侍奉您的。以後二房的事情我不再管了。”

老夫人一聽,額角跳了兩下,連忙說道:“嵐兒,我知道是你二嬸做得太錯。但我身邊就剩下你二叔這麼一個兒子了,而且你大哥也馬上就要參加秋闈,這個時候分家,便是鬧笑話了。你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份上,別跟他們計較。當務之急是要把夏家眼前的難關渡過去,你說是不是?”

夏初嵐早就知道老夫人會這麼說,態度堅決道:“夏家裡面的事情不解決好,外面的禍事永遠都會沒完沒了。我可以再給二嬸一次機會,但祖母要將家裡人都召集起來,把話說清楚。否則,二叔不休了二嬸,我也會立刻分家!”

夏老夫人看到夏初嵐迫人的氣勢,明白這是她最後的讓步了,心想老二媳婦也的確該給個教訓,只要不是分家就行。她把常嬤嬤叫到身邊,吩咐道:“你派人去各院知會一聲,讓大家都到我這兒來吧。”

常嬤嬤立刻領命出去了。

……

各房的人很快都聚集在北院。韓氏聽說夏初嵐回來了,不由得一陣緊張,又聽到老夫人召喚,就知道準沒好事。

夏柏茂覺得自己沒臉見夏初嵐,進了堂屋之後一直低著頭。

杜氏扶著楊嬤嬤在旁邊坐下來,看向站在堂屋中間的夏初嵐。她知道夏家眼下的情況,的確要敲打敲打二房的人。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以前總愛賴在她身邊撒嬌的女兒,真的已經長成了一棵能夠庇護家人的大樹了。

等人都到齊之後,夏初嵐冷冷地問韓氏:“這次的事情,二嬸有何話說?”

韓氏自覺是長輩,挺直了身板:“我也是被騙的!我怎麼知道那個兔崽子連自己的家裡人也騙?”

夏初嵐冷哼了一聲:“二嬸說得真簡單。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私自動用家裡賬目上的錢,也是被騙的?教唆大嫂以她的名義向質庫借錢,也是被騙的?事發之後,偷了家裡的錢給韓湛父子躲債,導致如今向韓家逼債的人都向夏家發難,這也是被騙的?”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到了後面幾乎是疾言厲色了。

在這麼多人面前,韓氏覺得被下了面子,端起架子道:“三丫頭,我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你怎麼能這樣跟我說話?我的兄弟子侄向我求助,難道我不幫嗎?”

夏初嵐厲聲道:“強詞奪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現在夏家外面逼債的人有多少?你們韓家惹下的禍,憑什麼讓我們夏家給你們善後!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收拾爛攤子,別說你把錢借給韓家父子,就是你要整個夏家,我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你有這本事嗎?”

她本來就是家主,夏家又是在她和她爹手裡立起來的,她說這些話理直氣壯。

“我……我……”韓氏轉向夏柏茂,企圖讓他為自己辯解幾句。夏柏茂抬手按著前額,沒有看她。她又看向夏謙和夏初熒,他們紛紛避開她的目光。她最後轉向老夫人,老夫人神情呆滯地看著半空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白了,這裡的人全都知道自己是夏家人,夏家的榮辱興衰才與他們休慼相關。

夏初嵐走到夏柏茂面前,夏柏茂立刻站了起來。她道:“二叔,我這次回來本是要分家的,你們二房惹的禍事應該自己去解決。但念及祖母年邁,您與我爹又是嫡親的兄弟,所以我最後一次出手幫忙。如果下回再有人藉著夏家名義出去胡亂惹事,您別怪我心狠。”

夏柏茂起初聽到夏初嵐要分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事以後,他只覺得焦頭爛額,根本忙不過來,就等著夏初嵐回來解決。若是她分家不管,他們二房就徹底完蛋了。聽到後面,他又鬆了口氣,下定決心道:“嵐兒,你放心,你二嬸若再有下次,我就休了她!”

韓氏瞪圓了雙眼,喊道:“夏柏茂,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再給夏家拖後腿,我就休了你!聽不懂嗎!回去以後你就給我閉門思過,哪裡都別去了!”夏柏茂吼了一聲,積攢了多日的怒氣徹底發洩了出來。他是男人,平日裡敬她讓她,是念在夫妻多年,她為他生兒育女,著實不易。

可他現在知道,這樣只會害了她,讓她更加肆無忌憚。

2、

夏初嵐卻搖了搖頭道:“二叔如何保證她下次不會如此?”

“這……”夏柏茂猶豫, 下意識地看了韓氏一眼。這麼多年他都讓著韓氏,著實疏於管教。按照韓氏一貫的行為,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 才能讓她有所收斂。

韓氏還處在夏柏茂說要休了她的震驚中, 聽到夏初嵐這麼說, 手不由地攥緊了衣襟。韓湛來跟她說騙子跑了的時候, 她就知道完蛋了。就算把事後把罪名全都推到蕭音的身上,夏初嵐回來也不會輕易地放過她。她一心為韓家著想, 所以拿錢去貼補孃家, 可她又何嘗真的希望夏家出事?

這些天追債的人天天在夏家門口叫囂,她又想起三年前在泉州遭遇過同樣的事情,整夜都不得安眠。人在犯錯的時候, 總會本能地想要逃避,但縱使如此,也逃脫不了良心的譴責。

夏柏茂一時語塞, 過了會兒才緩緩問道:“嵐兒,你希望我如何做?”

夏初嵐不急著說話,而是走到旁邊坐了下來。她的確是不想再看到韓氏, 但這個時候要分家,別說老夫人會鬧得天翻地覆,就是對解決眼前的危機也毫無益處。但她也不想就這樣便宜了韓氏, 所以必須得讓二房拿出一個態度來, 讓韓氏記住這次的教訓。

夏初嵐越是不說話, 韓氏越是覺得坐立難安, 偷偷看了一眼夏初嵐的神色……她不會真的讓夏柏茂休了自己吧?

半晌,夏初嵐才開口道:“這就要二嬸拿出誠意來了。”

頓時,二房眾人都看向韓氏,幾乎是逼視著她。他們現在看夏初嵐就像看救命稻草一樣,哪敢違逆她的意思。夏初熒低聲勸道:“娘,您就說一句軟話吧,您真想鬧到分家被休才肯罷休嗎?”

韓氏本來不願意。她撐著一口氣僵坐在那裡,直到夏柏茂變了臉色,兒女也都露出不理解的神情,她才洩了那股氣。她整天嚷嚷著被夏初嵐束縛,但心裡知道,若沒有夏初嵐和夏柏青,夏家早就不成樣子了。為了二房,她站出來道聲歉又有何妨。

這樣想著,她起身緩緩走到堂屋中間,俯下身去:“娘,大嫂,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錯,連累大家了。三丫頭,你要我如何做才肯幫忙解決此事,說句話吧。”

夏初嵐看著手中的茶碗,綠色的茶湯有些渾濁。她飲了一口才說:“二嬸需當眾立誓,若以後再因為你的原因,致使夏家陷入危機,那麼大哥仕途盡毀,二姐和四妹終身難嫁,二叔不得善終。而且你需主動離開夏家,再也不能回來。”

韓氏渾身一僵,脫口說道:“三丫頭,你這個誓也太毒了吧!”

“毒嗎?我還覺得自己太慈悲了,能讓二嬸繼續留在夏家。”夏初嵐扯了下嘴角說道。

若是在後世,她根本不懼撕破臉。鬧大了,也不過就是多些風言風語。可眼下是個以孝為先的時代,老夫人健在,老人家死活不同意分家,若違逆她的意思,便是大不孝。傳出去,對夏衍,夏柏青將來的仕途都大大的不利。

所以母親拿捏兒子,婆婆拿捏兒媳,都是仗著一個大過天的“孝”字。

夏柏茂自知理虧,沒有說話。夏謙看向那個玉雪一般的人兒,開口勸道:“三妹,讓我娘發個誓就行了,那些話就不必說了吧?”

夏初嵐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二嬸若不發這個誓,我不會管這件事。欠債的是韓家,讓韓家父子逃走的是二嬸,我幫忙只是情分。”對待韓氏這種人,一定得捏著她的痛處,狠狠地踩上兩腳,她才會記住教訓。

夏初嵐也懶得管二房今後如何。經此一事,她看出來韓氏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家業不可能完全交到二房手上。

夏謙閉上眼睛。他是長孫,按理來說家中的事應該幫著分擔。可科舉乃是他的當務之急,他也不願意一輩子做個商戶,給人看不起。因此很多事只能做壁上觀。

他縱然覺得夏初嵐的要求有些過分了,但她一個人撐著家實在是辛苦。往後若沒有她,夏家可怎麼辦?一想到她會離開,他便覺得不舒服。

老夫人一直沒插嘴,她就怕夏初嵐提分家。這會兒見二房眾人都沉默著,就看向杜氏,期望她說兩句來緩和氣氛。杜氏平時很少參與家裡的事,難得開口道:“嵐兒要二弟妹發這個毒誓,只是不希望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二弟妹只要不再犯錯,自然不會應誓。”

韓氏咬著嘴唇,氣得渾身發抖。不愧是母女倆,杜氏平日裡擺出一副溫順的模樣,關鍵的時候,卻比夏初嵐還厲害。她最在乎的東西,全都被夏初嵐羅列在這個毒誓裡。就像把她關在了一個籠子之中,束住她的手腳,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為所欲為了。

畢竟她不敢拿二房所有人的前途和性命來做賭注。

夏初嵐見韓氏杵在那兒,遲遲不肯發誓,將手中的茶碗一擲,對老夫人說道:“二嬸若不願意發誓,我便沒辦法相信這會是她的最後一次。祖母,請恕孫女不孝,這件事管不了。”

“使不得!”二房眾人齊聲喊道。

夏柏茂走到韓氏身邊,看了老母親一眼。夏老夫人又生氣又無奈,夏初嵐是家主,向來說一不二。說了不管,就肯定不會管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二房的錯,發個誓已經算輕的了。

“老二,你說句話吧。”老夫人嘆道。

夏柏茂還沒開口,韓氏已經硬著聲音說道:“皇天后土為證,我若再做出對不起夏家的事,不僅要自動離開,而且不得好死。另外二房上下都不得善終。這樣可以了嗎?”

夏初嵐點了下頭:“順便提醒二嬸一句,韓家的事,你以後也少插手。”

韓氏沒吭聲,鐵青著臉轉身出去了。夏初熒向老夫人行了個禮,追了出去,夏柏茂和夏謙也覺得訕訕的。到底是韓氏有錯在先,也怨不得夏初嵐咄咄逼人。

“二叔,我需要知道韓家名下都有哪些產業。這件事交給您去辦吧。”夏初嵐淡淡道。

“好,我這就去。”夏柏茂不敢怠慢,向老夫人告退。

杜氏看向夏初嵐,知道現在不是問她私事的時候,一切都得等夏家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

夏初熒懷著身孕,好不容易追上了韓氏,扯住她的手臂說道:“娘,您走慢些!我這有身子呢。”

韓氏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臭丫頭,這麼多年,我白養你了!跟你爹和你哥一樣,關鍵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幫我!”

夏初熒摸著尚且平坦的肚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娘,以前三妹當家做主我是很不服氣的。但是您看三年前大伯出事了之後,爹也掌過家,沒讓夏家渡過難關。三年之後,爹又掌家,連上門追債的人都解決不了,我對三妹才是真的服氣了。您想想看,這麼多年,三妹她虧待過我們二房嗎?這次真的是您做錯了。要不是祖母還在世,三妹她恐怕真的會跟我們分家的。”

韓氏仰頭嘆了口氣。自己耳根軟,想幫孃家,反而給夏家惹了大/麻煩。可她這麼多年在夏柏茂面前威風慣了,自然而然地覺得,不管做了什麼,他都會站在她這邊護著她,便有恃無恐了。

這次是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

其實真要說起來,夏柏茂對她非常好。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夫妻離心,所以才發了那個毒誓。

夏初熒挽著韓氏的手臂說道:“娘,您回去跟爹好好認個錯。爹一定不會再怪您的。”

韓氏面色緩和下來。以後韓家的事,她再也不管就是了。

***

鳳子鳴近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在健康府的政績不錯,按理說在紹興任上再作出些成績,三年後進都城便不是難事。至於他的上一任宋大人為何跑到明州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城中因為韓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韓家父子關了鋪子逃跑了事,連累夏家受此事波及,追債的人都鬧到夏家門前去了。

他身為紹興的父母官,有責任維護一方的安穩。但民心這回事,就算他是皇帝也無能為力。

他嘆了口氣,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屋頂發呆。夏家是紹興的首富,賦稅直接關係到他的政績,但他又不能直接出面干涉私人恩怨,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到夏家。

這個時候,隨從送了一封信進來:“大人,夏家來的。好像是夏家的家主三姑娘寫給您的信。”

鳳子鳴一愣,夏初嵐不是去臨安了,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想想也是,夏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肯定得趕回來。

他拆開信,看到信上是漂亮的簪花小楷,果真是字如其人。夏初嵐在信上說,要他幫忙追查韓家父子的下落。他們拿走了夏家一大筆錢,但韓家根基在紹興,應該不會跑得太遠。

鳳子鳴迅速看完信,凝神想了想,對隨從說道:“吩咐下去,在紹興全境搜尋韓湛父子的下落,一有訊息就告訴本官。”

3、

沒過幾日, 餘姚縣縣令便親自將韓湛父子押送到了府衙。

紹興府下轄八縣之中,以餘姚縣的縣令政績最佳。這個餘姚縣令叫蔣旭,與樞密使蔣堂乃是同支, 按輩分, 蔣堂得喊他一聲從兄。照理說這個身份很好升官, 但他跟宋雲寬一樣, 也是從政二十多年,一直在各地做縣令, 未見提拔。其一是因為他為人耿直, 經常得罪上級。其二是他覺得在地方比去朝堂更能為百姓做實事。

餘姚縣在他的治理之下,可謂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據說縣衙都好久沒有升堂了。

蔣旭拜見鳳子鳴,對鳳子鳴的才學和能力也是萬分欽佩,他說道:“大人, 此二人藏匿於餘姚縣山中的客邸,店家通知官府才抓到。”

鳳子鳴起身回禮:“昨日已經收到老大人的訊息,讓老大人費心了。”他叫隨從把韓家父子帶到官舍去, 自己親自招待蔣旭茶水。蔣旭輩分比他高許多,又與樞密使是同宗的兄弟,鳳子鳴不敢怠慢。

蔣旭問道:“鳳大人這是要把兩人帶去收監?”

“不是, 是夏家的家主要見他們。”鳳子鳴笑道。

蔣旭早就聽說了夏家是靠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撐起來的。之前夏家的二房要跟他結親, 他也是衝著這個姑娘和三房夏柏青的為人才答應的。哪知道二房臨時變卦, 他家夫人十分生氣, 後來就為大郎另擇佳緣了。

“鳳大人,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去聽聽看他們說了什麼?下官只是好奇,這個夏三姑娘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鳳子鳴瞭然,起身抬手道:“老大人,請吧。”

……

隨從將韓湛父子領到一處屋子前面,推門道:“進去吧。”

韓家父子以為是直接帶他們去蹲牢房,沒想到這府衙的待遇這麼好?韓湛扶著父親走進去,看到一個人負手背門而立。一身男裝打扮,卻比男子纖弱了很多。等那人回過頭來,才發現是夏初嵐。

韓湛父子倆雙雙往後縮了一些。

夏初嵐手中拿著張紙,淡然地走到桌子旁邊,放在桌上。他們這才發現,桌上擺放著筆墨,只聽夏初嵐說道:“這是我讓人清點的韓家名下的產業,你們看看對不對。”

韓湛遲疑了片刻,才上前拿起紙來看。確認過之後,點了點頭:“三姑娘,我們……”

夏初嵐抬手阻止道:“閒話不多說。韓家出了此事,是決計經營不下去了。我可以拿出錢幫你們還債,但自此以後,韓家全部產業都得收歸夏家的名下。也就是說,你們可以繼續用韓家的鋪子,但不再是所有者。”

韓家老爺一聽,雙手拍在圓桌上:“你想幹什麼,這是趁火打劫麼!我好不容易經營了半生的生意,如何能全數交於你手?”

夏初嵐冷冷地掃他一眼,韓家老爺雙腿不由地心虛,氣焰消下去一半。是他唆使妹妹去夏家拿錢幫他們躲債,他原本想等這陣風頭過了,再悄悄回去了結。誰知事情越鬧越大,將夏家也拖下了水。他覺得不能一走了之,但又沒有回去面對的勇氣,一直躲在山中的客邸。

夏初嵐又從袖子裡拿出幾張紙,攤開在桌子上:“這是契約。以後韓家的生意獲利全部歸夏家所有,但你們可按照經營的好壞來分成。我會每年找專人對你們的家業進行估值,等你們有錢以後,可以再把家業買回去。另外,你們還需將從夏家拿走的錢全部交出來,否則我們只能公堂上見了。你們可得好好想清楚,到時候就不是交出家業這麼簡單了。”

“大郎!”韓老爺抓著韓湛的手,聲音發抖。

韓湛這些天也不好過。韓家到了這一步,早已經是無路可走。夏初嵐指了一條生路,其實也算在幫韓家。他將韓老爺拉到旁邊,低聲道:“爹,夏家三姑娘做生意向來誠信,不會騙我們的。韓家如今這樣,她願意幫我們一把,還不用我們受牢獄之苦,不如就聽她說的吧?我們從頭開始。”

韓老爺怔然地望著兒子。

夏初嵐一邊喝水,一邊耐心等待。她是不著急的,只要聰明的人都會選擇。韓家的酒水生意本來就做得不錯,雖然經此一事聲譽受損,但她自有辦法讓它重塑威名。夏家如今也處處開源節流,有了韓家的生意,賬目也有更多可以轉圜的餘地。

當然代價就是她要先把這個爛攤子給收拾了。

父子倆商量了一陣,韓湛走到桌子前,說道:“我同意在契約上押字。”

門外,鳳子鳴和蔣旭互相看了一眼,有默契地走開。回到前面的公堂,蔣旭眯著眼睛笑了笑:“這個夏三姑娘,著實是個妙人啊。哪家若是娶她做了媳婦,必定是個賢內助。”

鳳子鳴訕訕的,只可惜是商戶出身,了不得嫁個商戶或是小官。高門的不敢娶,哪裡又能讓她真正地施展拳腳。

蔣旭從府衙告辭出來,快步走到一旁的巷子裡。顧居敬正跟崇義交代事情,看到蔣旭過來,連忙拱手道:“老哥哥,事情可辦妥了?”

“二爺真是多慮了。哪裡需要我們出馬,那姑娘完全可以自己解決。”

顧居敬這些年走南闖北,自然各色人物都認識一些。他受了顧行簡所託,跟來紹興看看有何需要幫忙的地方。誰知這丫頭實在太強了,他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也沒辦法去阿弟面前邀功了。

他還是謝過蔣旭,又聽蔣旭說道:“老夫倒是真有點想與夏家結親了。這位夏三姑娘還未婚配吧?”

崇義忙說道:“老大人,您的長子不是與人議親了嗎?”

“長子是不行了。可老夫還有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小兒子剛進太學讀書呢。”蔣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他不在乎什麼門第,蔣家也並非高門。在他看來娶妻當娶賢,夏三姑娘是厲害了些,可他的幼子剛好性子弱了點,能夠互補。

顧居敬哼了一聲:“老哥哥,這可是我的弟媳,你難道要跟我阿弟搶人?我這次來紹興,就是向夏家提親的。”

蔣旭微怔,隨即搖頭嘆氣:“唉,可惜老夫晚了一步。相爺真是好眼光啊。”

***

高宗御禁中寒翠堂納涼。寒翠堂有寒瀑飛空,下注大池,池中遍植紅白菡萏。四周茂林修竹,濃翠蔽日,故而得名。庭院中種南花數百盆,鼓以風輪,芬芳滿殿。置金盆數十架,積雪如山。紗櫥懸掛伽蘭木,真蠟龍涎等香珠百斛。

顧行簡走入其中,芳香盈鼻,周身一陣涼意,絲毫感受不到人間酷暑。

高宗坐於御榻之上,茶床上擺著兩隻金碗,榻後珠簾微動,顯然是有人剛進去。

高宗抬手讓顧行簡坐下:“顧愛卿的傷可好全了?”

“臣已無大礙,多謝皇上關心。韋醫官妙手回春,多虧他醫治,臣才能好得這麼快。”顧行簡特意提到韋從,表示皇恩浩蕩。

高宗欣然點頭,又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好了,可昨夜張愛卿的愛女夭折,恐怕得悲痛一陣子。朕今早也是從張賢妃那裡得知此事,據說張夫人已經哭暈了好幾次,朕已派董昌前去慰問了。”

顧行簡一怔,那女孩兒還不到兩歲,竟然夭折了?張家沒有派人來報信,大概是張詠忙於悲痛,還顧不上。孩子早夭在當下實屬常見,顧家兄弟姐妹五個,也只有三個活到成年,他自己不是險些……顧行簡微微皺眉,神情凝重了些。

“你求見朕,是有何要事?”高宗復又問道。

“臣想娶妻,但唯恐家母不願。臣非她不娶,還請皇上做主。”顧行簡起身拜道。

高宗覺得真是件稀罕事:“哦?是哪家姑娘有幸入了愛卿的眼?你終於肯成家,你母親應當高興才是。”

“商戶出身,故而母親有些不喜。”顧行簡知道皇帝的脾氣,是個大孝子。靖康之難時,太后被一同抓去金國,皇帝一直費盡心機地想要將她贖回來。之後奉迎太后歸國,動用了最高規格的鹵簿儀仗。所以顧行簡在皇帝面前,自然不會表現出對顧老夫人的不滿,而是萬分尊敬。

高宗點頭:“原來是商戶。你是宰相,怪不得你母親不願意。雖說本朝沒前朝那麼嚴格的門第顧念,但到底是差遠了些。”

顧行簡說道:“皇上可還記得英國公世子去紹興募捐軍餉時,捐了十萬貫的紹興首富夏家?她就是夏家的家主,臣機緣巧合與她相識,深覺此女明理曉義,與臣志趣相投,故而才有了娶她的念頭。”

高宗倒是知道紹興夏家捐了十萬貫軍餉的事,卻不知道家主竟然是位姑娘。他一向看重這些忠君愛國之士,何況一個姑娘家有此魄力實屬難得,當下便覺得門戶也沒那麼重要了。他沉吟了片刻說道:“既然顧愛卿如此想娶,還求到了朕這兒來,朕沒理由不幫這個忙。只不過朕給你這道聖旨之後,你還得多方規勸老夫人。總歸是件喜事,別讓母子之間生了嫌隙。”

顧行簡叩謝皇恩。

這時一個內侍低頭小跑進來,跪在地上,仰頭面露喜色:“官家!殿帥把被金國誘捕的主將安全帶回!”

4、

高宗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但是殿帥和主將均受傷不輕,所以英國公先將他們送回來養傷了。不日便可抵達都城。”內侍喜笑顏開。

“好!太好了!”高宗難得激動,只覺得心中長出了口氣。他之前一直擔心陸彥遠會落在金國的手上, 完顏宗弼以此來要挾, 提出更苛刻的和談條件。他守著先祖留下的這半壁江山, 雖然風雨飄搖但不願意再出什麼亂子。

顧行簡的臉上始終如潭水一般, 平靜無波。

出於私心,這的確是個好訊息。他給完顏昌的回信上提到, 大宋會主動退兵, 他也會修書請金國皇帝派完顏昌來和談,但前提條件是要完顏宗弼的命。信送出去之後,還沒收到迴音, 所以他暫時不向皇帝提退兵的事。

皇帝現在光顧著高興,比打了勝仗還要喜悅。

顧行簡便先行告退了。

等顧行簡走了以後,莫凌薇才從珠簾後面轉出來, 緩緩走過去,蹲在皇帝的面前:“皇上,看把您高興的, 像個孩子一樣。”

高宗拉她起來,坐在自己的腿上,內侍和宮女連忙都退了出去。

年輕的身體, 嬌美的容貌, 還有莫懷琮之女的身份, 這些都是莫凌薇能夠快速獲得盛寵的原因。高宗不怎麼沉迷於女色, 吳皇后人老珠黃了,張賢妃又是個清冷的性子,後宮裡頭位分高的,也就莫凌薇的性子最對高宗的胃口,高宗自然格外鍾愛於她。

高宗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可不知道朕做夢都在盼著陸彥遠能平安無事,更何況他還把我方的大將給帶了回來!英國公父子乃是國之棟樑,此次歸來,朕必定重重嘉獎。”

莫凌薇笑了笑,英國公府與她家是姻親,她自然高興,雙手勾住高宗的肩膀:“那皇上真的要給顧相賜婚?那個商戶女的身份配顧相,到底是低了些。”

高宗忽然凝視著她,她被看得心慌,強行笑道:“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這麼看著臣妾,臣妾有些怕。”

“你不會還記掛著入宮前的事情吧?”高宗將她手拿開,板著臉問道。莫凌薇入宮前痴戀顧行簡的事,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高宗原本還擔憂她不是真的想進宮,心中始終存著一份疑慮。然而這幾年下來,她始終盡心盡力地侍奉他,還為他生下了小皇子,他才打消了疑慮。尤其小皇子意外夭折以後,他對她更加憐惜了。

此刻聽她提起顧行簡的婚事,心裡就不是滋味了。

莫凌薇低頭掩嘴笑道:“皇上,您這是吃醋了嗎?”

高宗冷哼了一聲,不說話。莫凌薇靠在他的懷裡,撫著他的胸口說道:“臣妾都為您生了小皇子,您還不信臣妾?您是臣妾的夫君,還是小皇子的父親。就算小皇子不在了,臣妾的心裡也是永遠向著您的。”

她提到小皇子,聲音又有些哽咽。

高宗心軟,拍著她的背道:“瞧瞧你,好端端的怎麼一提起小皇子又難過起來了?是朕不好,不該跟你說這些。”

莫凌薇是個見好就收的人,臉上立刻就陰轉晴了。

高宗看到她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嬌軟的身體馨香無比,忽然間就覺得一股血氣上來,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到後殿裡去了。

董昌從張府回來,本來要向皇帝回話,可看到內侍宮女全都站在寒翠堂的外面,便知道里面發生了何事。皇帝久不臨幸後宮,偏偏每回碰到莫貴妃就控制不住要雲雨一番……他嘆了口氣,讓左右內侍都守好,別讓閒雜人等靠近。

***

顧行簡從宮裡出來,坐上馬車,就吩咐崇明去張家。他的傷還沒好全,所以不能騎馬。

崇明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便問道:“相爺,我們怎麼忽然要去張府?”平日裡都是張詠三天兩頭往顧行簡這邊跑,顧行簡主動去找他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張詠的女兒昨夜夭折了。”馬車裡的人淡淡地說道。

崇明張了張嘴,給事中大人可萬分疼愛那個幼女啊。記得洗三的時候,還非要相爺去參加,連名字都是相爺給娶的。

到了張府,上下都是一片愁雲慘霧的。張詠的女兒未成年而夭折,不能設靈堂也不可大肆操辦喪事。管家跑去稟告張詠宰相臨門,張詠從妻子的床前猛地站起來,愣了一下,才擦乾眼角的淚水,去前堂相見。

顧行簡看到張詠一個壯漢,哭得雙目通紅,皺了皺眉問道:“怎麼忽然出了這種事?”

下人正在給他送茶水,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顧行簡可是個稀罕的大人物,聲名在外,卻深居簡出,尋常人還不容易見到。這有機會見到了,還不得看個仔細?

張詠抬手撐著額頭,眼眶更紅了:“得了天花,守了幾日,沒熬過去。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顧行簡道:“我今日進宮,皇上說的。尊夫人如何?”

“咱們男人還好,再難過也能頂得住,女人家就沒那麼好過了。醒了哭,哭了暈,身子都熬壞了。我這也是剛從她那兒過來。”張詠無精打采地說道,“大概跟那陣子莫貴妃的情況差不多。”

顧行簡沉默了一下,又開口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張詠原本想說沒有,忽然間又想到一樁事:“你與大佛寺的方丈是否交好?我想把慧兒的牌位放在佛前供奉,好讓她早早轉世投胎。可聽說大佛寺的供奉已經滿了,很難再放牌位進去。”

顧行簡點頭:“交給我。”

張詠道謝,強打起精神問道:“你那婚事如何了?今年之內可能辦妥?我勸你在成親之前,養好身子骨,吃得壯實一些。等成親之後,儘快讓你家夫人懷上孩子。哥哥我是過來人,你聽我的準沒錯。”

顧行簡原本沒想到那麼遠,可今日張詠的確給他提了醒。他這身子骨,萬一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到時候夭折了,那她……他不忍心讓她受這樣的罪。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怎麼可能不悲痛欲絕。她雖然比一般女子堅強,可到底也是個小姑娘。

最初,他只是擔心自己會走在她的前面,陪不了她多久。現在又要開始操心子嗣的事情了。他沒有試過,應該不會不行。但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期望自己是個年輕人,身子骨強壯,這樣就不會憂思重重了。

回去的路上,顧行簡一直轉著佛珠,閉目沉思。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捏了捏身上的肉,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等回到相府,他負手走在小徑上,剛好看到廚娘買了菜回來。

廚娘一看到顧行簡就自動退避三舍,恨不得繞著走。都說宰相是因為厭惡女子,所以這麼大的相府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半個女的。要不是為了這份豐厚的月錢,她也不敢留在相府中。

顧行簡卻破天荒地叫住她。廚娘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哆嗦著問道:“相爺,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她每日變著花樣做素菜,按時點卯,準時離府,沒記得做錯什麼。

顧行簡淡淡道:“明日開始,三頓飯葷素搭配著做,每頓都要有肉。”他其實很不喜歡肉的腥臭味,但吃肉對身體有好處。他想調養身子,得從飲食開始。

廚娘鬆了口氣,連忙應道:“是,曉得了。”

顧行簡也沒跟她多說,徑自往前走了。

廚娘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自言自語:“這真是怪事,和尚居然要開葷了?”

***

這日清晨,天剛剛亮了一些。

韓家的風波,在夏初嵐的雷霆之勢下,很快平息。韓湛父子重新回來經營賣酒的生意,夏家的鋪子也都正常經營。韓氏經此一事,果然老實了很多。

夏初嵐倒頭大睡了一天一夜,吩咐誰都不能打擾。

趙嬤嬤心疼她一個人忙裡忙外的,吩咐廚房燉了人參雞湯,就放在炤上小火煨著,等她醒來就能喝。

思安趁這個機會,把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她聽得一驚一愣的:“那個顧五先生,竟然是宰相?”

那可是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人。

趙嬤嬤以前也想過,姑娘到底要嫁到什麼樣的人家。他們是商戶出身,了不得嫁個官家子,但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家世太好的官家子。那些高門顯貴,比如英國公府,姑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做妾。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朝宰相要娶姑娘?

“我和六平也嚇了一跳呢。顧相雖然年長一些,但溫文爾雅,又願意給姑娘正妻的身份,身邊連一個亂七八糟的女人都沒有。”思安原先不信顧行簡活了三十幾年,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特意讓六平去打聽了個清楚。結果令她吃驚,顧行簡別說情史一片空白,當真連個侍女都沒有過。

思安還暗暗奇怪,這樣的人,怎麼能用那麼短的時間,就把姑娘拿下了呢?

趙嬤嬤側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心中的感覺很複雜。

原本一直擔心姑娘嫁得不好,可如今這門親事又太好了,好得她有點不相信。她沒見過顧行簡,只能從思安有限的描述中想象那個人。雖然認識的時間短,主要是姑娘喜歡。她希望不會再像上次英國公世子的事一樣,最後是空歡喜一場。

趙嬤嬤正這麼想著,六平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顧,顧二爺帶著媒人上門提親來了!”

5、

按理說過六禮開始之前, 需由媒人先上門詢問女方家的意思,雙方家裡都同意之後,才開始走六禮。但為了表示鄭重, 顧居敬跟著媒人一道上門。這媒人是都城裡的頭等媒人孫媒婆, 專門給皇室和衙內們說媒的, 在她手中成就的好姻緣數不勝數, 輕易還請不到。

她戴頭蓋,穿著紫色背心, 搖著一把團扇, 跟在顧居敬的身後。另外還有幾個隨從小廝挑著禮品,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夏家。

夏初嵐吩咐了不許人去玉茗居打擾,侍女便跑去松華院稟報。二房的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夏初嬋喃喃問道:“你說給誰提親?”

那來稟報的侍女說:“顧二爺來給他的弟弟提親, 要娶的是咱們三姑娘!”

韓氏猛地站起來,還沒塞進嘴裡的糕點全都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她萬萬沒算到, 一個英國公世子還不夠,夏初嵐竟然還能把宰相給折下來了!而且這次人家不是來要她去做妾的,而是娶做正妻。宰相的夫人, 可是一品誥命的身份,何等地風光!

不止是韓氏,二房的人都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都以為夏初嵐再了不起, 能嫁個小門小戶的官家子就很不錯了, 哪裡想到當朝的宰相竟要娶她!八抬大轎送進相府, 以後他們二房的人看到長房的人何止是矮了一截, 簡直是抬不起頭了!

一時之間二房眾人的心緒都十分複雜,一邊為攀上了宰相這門高親而欣喜,一邊又為夏初嵐的高嫁而感到不是滋味。韓氏甚至想,若娶的是她的女兒就好了。

夏謙握了握拳頭,眼中瀰漫著一股陰霾。一種被人奪走重要東西的不甘,憤怒還有絕望像巨浪一樣翻卷而來,瞬間把他給淹沒了。但顧行簡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在他面前,夏謙根本就不值一提。

何況,夏謙知道,他跟夏初嵐是嫡親的堂兄妹。這種血緣關係,註定了他這種畸戀,不會有任何結果。他連去爭去搶,都沒有理由。

夏柏茂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之後,知道不能怠慢顧二爺,連忙跟著侍女去了前堂。顧居敬隨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執著茶碗,一手擱置在大腿上,耐心地等著主事之人前來。

孫媒婆看到夏柏茂來了,笑盈盈地過去行禮:“大喜啊!二老爺。”

她在來之前已經將夏家上下打聽得一清二楚,加上眼力過人,立刻就將夏柏茂認了出來。沒有這兩下,也不會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成為都城裡最搶手的媒人了。

夏柏茂沒有功名在身,顧居敬便沒有起身,只是拱手一禮:“我今日來給我阿弟提親,夏姑娘都跟你們說了嗎?”

夏柏茂怔怔地搖了搖頭。他根本什麼都沒聽夏初嵐提過。

顧居敬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張帖子,讓孫媒婆遞過去:“現在沒工夫解釋那麼多。原本兩家結親要走六禮,但前三禮都是走個過場,又耗費時日,我們就從簡吧。夏姑娘的父親過世了,這定帖便由你和她的母親過目。上面是我們家父組三代的名諱,官品職位,我阿弟在家中排行,生辰八字,還有主婚的人。”

夏柏茂接過定帖,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二爺,這事兒我做不了主,還得問過娘跟大嫂的意思。”

孫媒婆在旁邊笑著說道:“夏家二老爺,這可是宰相向姑娘提親呢。我們相爺那是才冠當世,權強朝野的人物。都城裡頭想要嫁給他的姑娘,那可是排著長隊呢。我們姑娘好福氣,能得到相爺的青睞。等姑娘嫁過去,就能掙個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啊!您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顧居敬觀察夏柏茂的神色,見他沒有立刻答應的意思,便說道:“既然如此,你去問問吧,我等著就是。”

夏柏茂點了點頭,拿著定帖匆匆忙忙往北院去了。

常嬤嬤也正在跟老夫人提顧二爺上門提親的事情。老夫人起先是震驚,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跟宰相家結親?後來聽常嬤嬤說,顧二爺人都親自來了,應當不會有假,她心裡又生出幾分由衷的高興來。三丫頭高嫁,對家裡的男人來說可是件好事。

當年英國公府要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答應了,更何況這次可是正妻。雖說年歲相差了一些,可是少妻一般得寵,加上夏初嵐那相貌和性子,還怕以後沒有好日子過?肯定能把宰相捏得死死的。

夏柏茂進了北院,老夫人笑呵呵地看了定帖,說道:“這門親事既然是三丫頭自己點頭同意的,再好也沒有了。她爹死得早,你是她的親叔叔,就幫著跟顧家談吧。咱們家回的定帖上列出來的嫁妝也別寒酸了,雖說顧家不缺錢,但那以後都是三丫頭的底氣。”

“是,可大嫂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夏柏茂遲疑道。畢竟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如果對顧家點頭了,到頭來杜氏那邊不滿意,兩房鬧出嫌隙,就不好辦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讓常嬤嬤親自去石麟院一趟。

……

夏初嵐已經醒了,正坐在杜氏的床前,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杜氏近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也越來越好了。雖然藥還是不能斷,但時常能在院子裡走走,侍弄些花草,倒是比以前強多了。

杜氏凝望著夏初嵐,緩緩道:“嵐兒,你真的想好了?你們相識的日子這麼短,性子也不知是否合適。他真的……會待你好嗎?”

“娘,我不確定我們合不合適。有許多恩愛夫妻,最後也都變成了陌路。但我很喜歡他,就想跟他在一起。”

三年前,杜氏也問過夏初嵐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那時候的物件是陸彥遠。當時夏初嵐的神情完全沉寂在情愛裡,跟現在的冷靜截然不同。有時候杜氏也會覺得,夏初嵐自縊救過來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偶爾會有種陌生的感覺,不像她從小養大的女兒。

可若不是現在的夏初嵐,也就沒有夏家的今日。

杜氏看著床上的帳子,一時沒有說話,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楊嬤嬤端了湯藥進來,說道:“夫人,老夫人那邊的常嬤嬤來了。說顧二爺交了定帖給我們家,您的意思是?”

如果男女雙方互換定帖,便是定親的意思了。時下很多人嫌六禮繁瑣,前三禮基本上都是合併或是直接省略。看顧家著急的樣子,大概是顧行簡的年紀大了,想早點娶妻過門。

杜氏只要一想到顧行簡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心中還是覺得怪異。明明是同輩的人,以後卻要喊她娘,還要做她的女婿。可人都已經上門提親了,女兒又喜歡,她難道還能攔著?

“嵐兒自己做主吧。我沒有意見。”杜氏最後說道。

……

堂屋裡頭,孫媒婆打量著紅木高臺上的一個瓷瓶,間歇看了顧居敬一眼。這夏家人也真是奇怪,都城裡哪一戶人家要知道女兒被宰相看上,那都要感激祖墳上冒了輕煙。偏偏這夏家居然很猶豫的樣子?不過想想也是,商戶之間,攀上宰相這門親事,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雖說宰相也是寒門出身,沒有公卿之家那麼多的毛病,可顧行簡如今在朝堂上的權勢,可連許多公卿之家都比不上。

孫媒婆正胡亂想的時候,夏柏茂已經大步走進來,對顧居敬拜道:“二爺,這婚事我們夏家允了。只不過回給您的定帖上要羅列嵐兒的嫁妝,需得再商議商議,您寬容兩日。”

顧居敬本來想說人嫁過來就好,嫁不嫁妝的倒是沒有所謂。但想到夏家怎麼說也是紹興的首富,夏初嵐又是家主,也要顧及她的體面,就起身說道:“我就住在上次落腳的院子裡,你們商量好了,儘快把定帖傳來給我。”

夏柏茂親自送顧居敬出府,顧居敬大手一揮,說道:“不用送了,儘快把事情辦妥就行。”

夏柏茂俯了下身,看到顧居敬騎馬走了,才讓人關上家門。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確定不是在做夢。原本要貼著去巴結都巴結不上的人,以後竟然要叫他二叔了。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能又拿著帖子去北院,跟老夫人商量嫁妝的事了。

外頭顧居敬看見夏柏茂進去了,才對轎子裡的孫媒婆說:“後面的事情,也都交給你做。但你不要去顧家,我自然會派人聯絡你。”

孫媒婆嘴上應著,心裡頭卻覺得十分奇怪。照理來說,顧相的母親健在,身子骨也硬朗,這互換定帖之後的請期得老夫人拿主意才是。可她又想起都城裡的人都說,顧相跟家裡人的關係很冷淡,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想必是這個原因,才讓顧二爺出面。

雖是於禮不合,但她也管不了那許多,最後給的酬金豐厚就可以了。

6、

運河上,一艘大船正在緩緩地航行著。甲板上有很多穿著盔甲的兵士,有的站著不動,還有來回走動巡邏的。船頭的位置插著一面猩紅的虎頭旗,乃是軍中專用,沿途所有的船隻都得讓道。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衛從端著托盤,走上木製的樓梯,到了二層的船艙外面。那裡站著個高大的男人,與他長相相似。這兩人是兄弟,分別叫定北和望遠。跟著陸彥遠多年了,是他的心腹。

定北問道:“殿帥醒了沒有,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剛從廚房拿上來的。”

望遠走開幾步,小聲道:“裡頭沒動靜,估計還在睡呢。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已經過了揚州,等到了平江府,就離都城不遠了。殿帥吩咐沿途儘量不停靠休息,可船上的東西都要用完了,一會兒得找個渡口停一下,補充點東西。”

望遠點了點頭。

船艙內的佈置很簡單,桌椅和木板床而已。陸彥遠十分警覺,一點點人聲便把他驚醒了。他躺在床上,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天頂。他又夢到她了,她撲在自己的懷裡哭泣,哀求他不要死。他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嘴唇,那香甜的氣息和柔嫩的唇瓣,幾乎讓他忘了身上所有的傷痛。

只想狠狠地將她壓在身下,彌補這三年來他不能靠近的痛苦。

他正夢見解了她的衣帶,流連在她玉白細嫩的頸側,正要一除束縛的時候,夢卻醒了。他不悅,但這個夢也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

當九死一生的時候,他才明白。不論她還愛不愛他,他依舊不能放手。她怨他恨他,都沒關係。這些是他應該承受的,只要她能回到他身邊,他什麼都不在乎。這次回到都中,他便向皇上求請,納她進門做側夫人,到時候誰都阻止不了。

雖然他暫時給不了她正妻的位置,但他會疼她寵她,給她所有的一切。等她生下他們的孩子,在府中站穩了腳跟,他自有辦法休了莫秀庭。

莫秀庭背地裡那些手段他都知道,不過因著兩家的關係,他沒點破罷了。不過,無論她用什麼辦法,都別想有他的孩子。

他單手撐起身子,靠在壁上。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有些氣喘。他身上的衣襟是半敞開的,裡面密密麻麻地纏繞著的紗布,可能還在滲血。他差點死了,與他同去的那幾十個人,也僅有幾個活下來,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可金國因此沒有抓到主將,反而被父親打得節節敗退,他們差一點就打到汴京了。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小,對汴京幾乎沒什麼印象。但那曾是大宋的國都,是所有南渡的宋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

船行駛的速度慢慢降下來,好像是停靠在了哪個渡口。岸上的叫賣聲清晰起來。門外好似又有人說話,陸彥遠不悅地開口問道:“是誰在外面喧譁?”他的聲音還是低沉而有威勢的,半點都不像受了重傷,撿回一條命的人。

李秉成是此次北征的主將之一,由樞府選派的,原來在禁軍侍衛親軍馬軍司。因為馬軍司不設在都城,他跟陸彥遠之前也沒見過幾面。當日正是他被誘入金兵的圈套,被金兵俘虜。好在陸彥遠及時追趕了過來,拼盡全力把他救了回來。他受傷還沒有陸彥遠重,但習武之人最講義氣,已經把陸彥遠當做了生死兄弟。

李秉成是個豪爽的北方漢子,他在門外說道:“殿帥昨夜跟我喝酒時說,想聽姑娘唱小曲兒。這不,我剛才下船到岸上,聽這姑娘唱的曲兒不錯,就招到船上來了。”

陸彥遠只是喝酒時的戲言,沒想到李秉成當了真。他彎腰套上靴子,拿起外袍披上,然後走過去開門。

李秉成身後站著一個抱阮的年輕姑娘,應該是良家子,穿著樸素。顯然是到了陌生的環境,有些忐忑,目光四處飄忽,在看到陸彥遠的那刻,一下子定住了。

陸彥遠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加上統領千軍的氣勢,很容易迷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陸彥遠也打量那姑娘幾眼,挺純淨的。忽然生了幾分興致,便說道:“到樓下去聽吧。”

那姑娘的曲兒當真唱得不錯,吳儂軟語,格外悅耳。李秉成全神貫注,還跟著哼兩句,陸彥遠卻神遊天外。他記得那個人的歌聲也很好聽。雖然她不常唱,他也只聽過一次,但就是那次,讓他念念不忘。再要她唱,她卻怎麼都不肯了。

那個時候面對自己,她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扭捏嬌羞。他偷親了她的臉頰,她會紅著臉撲打他,然後被他一把抱住。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她,但顧惜著她年紀小。但現在想想,那時候若是真要了,甚至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就沒有理由不讓她進門了。

三年之前他還不到二十歲,錦衣玉食,人生順暢。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想要的,竟會得不到。

等一曲唱完了,陸彥遠打發定北給了賞錢,讓他把人送下船去了。

姑娘臨走時依依不捨地看了陸彥遠一眼,好像期待他把自己留下。但陸彥遠不看她,她也只能訕訕地離去了。李秉成道:“殿帥好不解風情,難道沒看出那姑娘對你有意思嗎?聽聞你府上只有一個夫人,把這姑娘帶回去時而唱曲兒解悶挺好的。”

陸彥遠低頭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李秉成以為陸彥遠對夫人用情如此之深,心中倒生了幾分感慨。這個時候的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尋常事,更何況陸彥遠是如此的身份。還能守著一個妻子,真是痴情。

處理完紹興的事情,夏初嵐便讓人護送夏靜月回臨安了。夏靜月的婚事如今也在議程中,人無端地消失了,對吳家那邊也不好交代。

夏靜月回到家中,夏柏青去市舶司了,只有柳氏在家。

夏靜月將家裡的事情一一跟柳氏說了,最後說道:“三姐姐當真厲害,不僅解決了韓家的事,還把韓家的生意都歸到我們家名下。二伯母經此一事,也收斂了許多,家裡總算可以安寧一陣子了。”

柳氏摸著她的頭道:“你三姐姐那樣的姑娘,恐怕多少年也出不了一個。你倒不用妄自菲薄,你有自己的好處,只是平日裡多跟著她學點就是了。”

夏靜月乖巧地點了點頭,小聲問道:“娘,吳家那邊可有回信……?”

“還沒有迴音呢。畢竟是皇后一族的,可能家裡人有些顧慮,咱們再等些日子。若是沒有迴音就考慮別的人家。”柳氏柔聲說道。

夏靜月對吳均也只停留在那一面的認識,說不上是非他不嫁,因此也沒覺得如何。

因為夏柏青剛剛上任,還沒拿到俸祿,他們每月的房租又不便宜,所以家裡節省開支,沒有下人,都靠柳氏裡外操持著。

今日天晴,柳氏和夏靜月拿屋裡的被子出來曬,忽然聽到大門被人用力地敲響。

柳氏應道:“誰啊?”

“這裡是夏柏青的住處嗎?”一個女人在門外問道。

“是啊,您是哪位?”柳氏人已經往大門的方向走了。他們剛到都城,根本都不認識什麼人,怎麼會有個女人上門來?

門外的女人繼續說道:“我是顧家的四娘子,你把門開開,我娘想見你。”

哪個顧家?柳氏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愣在門邊。等反應過來以後,她一驚,連忙把門拉開,看到顧素蘭扶著顧老夫人站在門外。她們身後還停著一輛馬車,隨行而來的大概有七八個人,陣仗很大。

顧老夫人板著臉,顧素蘭上下打量柳氏,問道:“你就是夏初嵐的三嬸吧?”

“是。二位快請進。”柳氏客氣地讓開。

顧老夫人讓隨從都留在門外,徑自扶著顧素蘭走進院子,皺眉看了看四周。臨安市舶司的判官不是什麼大官,俸祿微薄,自然住不起都城裡的房子,只能縮在郊外。可夏柏青家裡竟然連個下人都沒有,還是讓她們孃兒倆開了眼界。

顧老夫人和顧素蘭在堂屋裡坐下來,柳氏讓夏靜月去弄茶水,只站在屋中說話:“不知二位到寒舍來,有何貴幹?”她想著以後就是姻親了,說話便格外客氣,臉上也帶著笑意,想給顧家人留下個好印象。

“夏初嵐不在?”顧素蘭開門見山地問道。

柳氏回道:“家中有點事,嵐兒回紹興去了。”

“你侄女騙婚這件事,你知道麼?”顧素蘭冷冷地問道。她打聽到夏初嵐從前那些事兒後,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訴了顧老夫人。顧老夫人氣得半晌說不出話,再也坐不住了,要親自來夏柏青這裡。

柳氏愣住,口氣輕了些:“四娘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嵐兒做了什麼事,讓您這麼認為?”

“你不用給我裝傻,我都查清楚了。她在泉州的時候跟英國公世子有過一段,英國公府要她去做妾,你們家死活不肯,她還鬧著上吊。不過三年時間,怎麼就看上我阿弟了,還要嫁給他?你們當我們顧家人都是傻子?專撿別人不要的破鞋!”

柳氏收起笑容,正色道:“顧四娘子,您上門是客,我以禮相待,但還請您說話客氣些。”

夏靜月端了茶水過來,原本要進屋中,聽了顧素蘭的話,特意站在門邊聽著,沒有進去。

顧老夫人看了柳氏一眼,她雖然也很生氣,氣兒子竟然看上了這麼個不知檢點的女子。但她畢竟活了一把年歲,尚且能沉得住氣,就對柳氏說道:“我來就是要親口問一問,我女兒打聽到的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