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不過第三天,
鄭北辭
便領了個女子進府。
我剛拒絕了她端上來的茶水,她就暈倒在雪地裡。
鄭北辭黑著臉推開我:「玉煙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她,她還病著你看不到嗎?」
我目色淡然地看著他。
「鄭北辭,是你們鄭家求著娶我的。」
1
羅玉煙進府的這日,是我回門的日子。
按規矩鄭北辭是要陪同我一道回去的,可羅玉煙病了。
昨日鄭北辭得了訊息就出府了,我等他等到子時,也不見他回來,這才歇下。
哪知,天才剛亮,陪嫁丫鬟就把我推醒了。
「世子昨夜帶了個女子回來,姑娘要去看看嗎?」
我剛從睡夢中醒來,腦子尚且不太清明,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丫鬟眼裡的憐憫,有些刺痛到我了。
「不必了,收拾收拾,回陸家。」
丫鬟遲疑道:「姑娘,要不還是去問問世子何時出發吧?」
我笑了笑。
「他不會去了。」
此時的鄭北辭,心思都放在羅玉煙身上,哪裡還記得旁的事情,我也不願去當這個討嫌鬼。
一夜
北風
,外面已是銀裝素裹。
今年的雪,比往年稍早一些,也更冷一些。
我裹緊了斗篷,正要邁出大門,一道嬌軟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瑾姐姐,留步。」
我側頭望過去,看到的便是羅玉煙那張我見猶憐的臉。
果然是生了病的人,身體單薄的彷彿隨時都能被無情的北風颳走。
我本可以不必搭理她,但看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何事?」
「對不起,瑾姐姐,我不是故意阻礙北辭陪你回門的……」
「是大夫開的藥方裡缺了一味重要的藥材,北辭一大早就出門尋藥去了,他可能要晚些才能回來。」
「是嗎?」我垂了垂眼,極為平靜地問:「缺了什麼藥?」
「
天山雪蓮
。」
我點點頭,看著目含期冀的羅玉煙,「那確實挺罕見的,希望他能早日尋到。」
這一瞬之間,我並沒有錯過她眼裡的失望。
門外的馬車已等候許久,丫鬟扶著我登車時,忍不住問:
「姑娘,她是不是知道咱們陸家正好有一株天山雪蓮啊?」
問罷,不待我回答,又憤憤難平道:
「就算知道又如何,陸家的天山雪蓮,是姑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是用來給老夫人調養身體用的!」
我皺起眉,呵斥了她一聲,「多嘴。」
我和鄭北辭原本是毫無交集的。
鄭家駐守西北邊防,拜將封侯,而陸家久居蜀地,世代為商。
我區區一介商女,能攀上鄭家這個高枝,唯有利益。
西北寒苦,眼下又正值冬季,朝廷補給久久難至。
為了邊境的穩固,鎮北侯萬里挑一,挑中了我這個父母亡故,卻手握萬貫家財的孤女做兒媳。
只因我家中還有相依為命年邁的祖母,不便長途跋涉離開蜀地,鄭家便千里迢迢來此置辦了一處府邸,可謂是煞費苦心。
不過,用的是我的錢置辦的。
鄭家想要的不過是一個長期的錢袋子。
而我,答應了鄭家的提親,看中的也只是鄭家的權勢。
鄭北辭喜歡誰,我並不在乎。
我只想搞錢,奉養祖母安享晚年。
2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
我坐在馬車裡遠遠就看到陸家大門大敞著,祖母拄著柺杖就站在大門前,也不知道在風中等了多久。
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她才長長鬆了口氣。
卻又在看到我獨自一人回來時,一臉心疼,「瑾兒,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隻字也未提鄭北辭半句。
我亦然。
我雖嫁給了鄭北辭,卻並不想為他改變什麼。
是以,這一夜,我便歇在了陸家。
讓我沒想到的是,天才剛黑下來,陸家的大門就被鄭北辭敲開了。
外面的雪還沒有停,他靜靜站在花廳,一身冷氣,眼睛裡都是血絲,一臉疲憊不堪的樣子。
我瞅著他那清瘦孤拔的背影,委實有些好奇他的來意。
總不會是來接我回鄭府的吧。
「這麼晚了,世子怎會來此?」
鄭北辭聽到聲音轉過身,目光定定看向我。
「我來接你回府。」
聞言,我好一陣啞然。
還真是來接我的?
我忍不住抬眸往那漆黑的天幕掃了掃,「這天寒地凍的,世子有心了。」
鄭北辭點點頭,「那便收拾收拾,這就隨我回去了。」
我:「……」
他不會以為我真的在誇他吧?
「世子誤會了,我沒有夜行的習慣。」
鄭北辭眉頭微皺,「兩家僅隔了一條街,並不遠。」
這是遠不遠的問題嗎?
「我畏寒。」
「那,穿厚實些?」
他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懂?
我免不了要多看他幾眼了,「冒著風雪行路,容易生病,還請世子莫要強人所難。」
「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難道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鄭北辭顯然被噎住了。
頓了一頓,才道:「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既然如此,那便請回吧。」
「等等。」
「世子還有事?」
鄭北辭微微遲疑,神色侷促道:「聽聞你手裡有天山雪蓮,可否先借我一用……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笑了,「所以,這才是世子此行的目的吧。」
鄭北辭微微沉默。
「抱歉,那藥已經沒了。」
3
我是個商人,商人重利乃是來本性。
從鄭家來提親,到我嫁給鄭北辭,我同他相處的時間數一個巴掌還有剩餘的。
他的人情在我這裡實在不夠看。
「沒了?那樣名貴的藥材,怎會說沒就沒?你用來做什麼了?」
鄭北辭顯然急了,語氣都變得銳利起來。
「世子這話是何意?再名貴的藥材也不能久放。況且,我尋它來,本就有它的用處,怎麼到了世子嘴裡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鄭北辭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我並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天色已晚,外面的路也不太好走,世子還是早些回吧,省得惹人掛念。」
我的逐客令已經這麼明顯了,他若夠驕傲自負,也該甩頭走了。
但我對鄭北辭還是所知甚少。
他非但沒動,還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盯著我。
「世子妃這是吃醋了?」
我本已打算離去了,但他這話問得著實可笑。
「世子莫非是被外面的風雪吹得生起病來了?你我二人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成親只是各取所需罷了,何來吃醋一說?」
「我和玉煙並非是你想那樣……」
「世子不必同我解釋什麼,鄭家來提親的時候,便已說得明明白白,我與世子的這場婚約不過五年之期,期滿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你說什麼?!」鄭北辭一臉驚愕,滿眼的不可置信。
我一愣。
「難道世子不知道?」
鄭北辭怒道:「這話是誰說的?」
「鎮北侯親筆書信。」
鄭北辭顯然無法接受他爹的安排,但白紙黑字也抵賴不了。
我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很好心地給他遞了杯熱茶。
與我結契的是他爹,有利益牽扯的也是他爹。
比起鄭北辭這個世子,鎮北侯的名頭其實更好用。
所以,他拿人情來找我這個只講利益的商女討要東西,是真的很欠考慮。
鄭北辭冒著風雪來,又冒著風雪走了。
自那夜起,為了方便打理生意,我並沒有再回鄭府。
他或許是受了些刺激,也很有默契的沒再來找我。
一切都彷彿回到了未嫁前。
直到我在繡坊被羅玉煙堵住了去路……
4
陸家繡坊並非是蜀地最大的繡坊,卻是最有名的。
陸家最初是靠養桑蠶發家的,幾代下來,陸陸續續摸索出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從桑蠶的飼養,到紡絲織布,到染色定型,再到裁剪刺繡,最終打板成型售出成衣。
風風雨雨幾輩人,交到我爹手裡,正是陸家最鼎盛的時期。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
我爹在一次外出運貨的途中,不幸墜馬身亡。
訊息傳回來,我娘大受打擊,一病不起,沒多久便追著我爹去了,留下了我與祖母相依為命。
好在我從小就跟在爹孃身邊學習經商之道,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又有祖母從旁協助,硬生生頂著壓力,熬了過來。
可祖母畢竟年邁,勞累她操持,便也熬壞了身體。
所以,當羅玉煙攔住我的去路,眾目睽睽下拿出一張大額銀票,求我將天山雪蓮賣給她時,我便有些惱怒了。
「世子沒有告訴你,我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嗎?」
我那日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羅玉煙頓時就很委屈的樣子。
「瑾姐姐莫惱……」
「一切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這身體不爭氣,也不會連累世子新婚還要為我奔波,連姐姐回門的日子也錯過了……」
「千般萬般皆是我的錯,還請姐姐憐惜,將那雪蓮賣給我吧,待養好身子,我自會離去,不再讓世子難做……」
「……」
她這一陣搶白,很是讓人目瞪口呆。
我算是聽出來了,這哪裡是來求人的,分明就是找茬來的。
5
我都要被她氣笑了。
「看來羅姑娘今日是一定要強買強賣了?」
羅玉姻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還哽咽了起來。
「姐姐何必把話講得這樣難聽……」
「是大夫說,我這身體一定要天山雪蓮才能徹底調理好,可這大雪封山的天氣,要去哪裡找另一株天山雪蓮。」
「瑾姐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多貴我都買。」
說著,便又將那張大額銀票,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本也沒有什麼好心情,便也不再客氣。
「羅姑娘嘴上說得可憐,可手裡卻拿著我的銀票來買我的東西,是幾個意思?」
羅玉煙的情緒醞釀的正是飽滿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辯解道:
「瑾姐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這銀票是世子給的……」
「那世子沒告訴你,這銀票是我的嗎?」
此話一出,羅玉煙原本緊繃的臉色,反而又鬆懈了下來。
「瑾姐姐說笑了。世子房裡的東西,自然是世子的,他想贈與誰都是可以的。」
她說得輕鬆自在,言語間的意有所指,是個人都能聽得分明。
她在暗示自己與鄭北辭的關係,親密到都可以隨意出入他的房間了。
這哪裡有要離開的意思,不過是以退為進,當眾給我這個新婦難堪罷了。
可我並不想理會她這暗戳戳的心思,只盯著她手裡的銀票。
「陸家有自己的錢莊,但凡從陸家錢莊出來的銀票,上面都印有陸傢俬印,你不妨仔細看看,這真的是世子的東西嗎?」
羅玉煙臉色微變,卻強硬道:
「瑾姐姐這話是何意?難道就不能是世子去陸家錢莊兌換了銀票嗎?」
她的反應倒是不慢。
我淡然點頭,「當然可以。」
眼見羅玉煙的臉上緩緩展露出一抹笑意。
我又淡淡開口:
「但你手裡拿的這張銀票比較特殊,你剛才看私印的時候,沒有瞧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嗎?」
「這是陸家捐贈給朝廷的軍餉,任何人不得挪用,即便是世子也不行。」
「我與世子大婚那日,便將這筆用作軍餉的錢票,帶去了鄭府,暫存在新房嫁妝之中,只等其它物資湊齊,一道押往西北。」
「既然羅姑娘說,這銀票是世子贈與你的,那你且回去告訴世子,讓他好好想想該如何向侯爺交代吧。」
「怎麼會是軍餉……」羅玉煙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6
周圍一群看熱鬧的人,早在羅玉煙出現時,就已經在指指點點,這下子更是熱鬧了。
羅玉煙來時高調,走時卻藏頭遮臉的灰敗極了。
可這與我何干?
我已經給她留了一席面子了。
要知道,我那裝錢票的匣子可是摁了官印,貼了封條的,鄭北辭再輕狂,好歹也是個少將軍,豈會不知輕重?
事情果然也如我所料想的那樣。
等鄭北辭得知此事後,又一次深夜登門了。
「今日之事,我替玉煙向你道歉。」
依舊是在花廳,他今夜的語氣顯得很客氣,也很疏離。
我便也客客氣氣道:「天寒地凍的,世子何必為了一件小事專程登門。」
主要是太冷了,從被窩裡爬出來,真的很痛苦。
鄭北辭目光灼灼:「挪用軍餉可不是小事,我怕今晚不來,來日我便要被軍法處置了。」
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眉梢輕挑,「留在鄭府的,可都是世子的人。世子治下不嚴,連新婦的嫁妝都有人惦記,難道世子就一點錯處沒有?」
鄭北辭被我懟得面色一沉,無話可說。
我也並非得理不饒人,又道:
「那株雪蓮確實已經沒了,我祖母年紀大了,給她老人家備的東西,一向都不會有留餘。」
祖母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別說是一株藥材,便是一根頭髮絲兒,只要事關她的身體康健,我都不會割讓。
那株雪蓮,早在我回門當日,便吩咐丫鬟給她老人家熬了藥膳。
被人惦記的東西,當然不可能留著過夜。
「如果是上回的話說得不夠清楚,那現在……世子明白了嗎?」
「是我考慮不周。」
鄭北辭正了正色,突然拱手,鄭重地向我行了個禮。
「既然事情說清了,那就不留世子……」
「等等。」
「世子還有事?」
鄭北辭沉重地點點頭,「我不日便將離蜀,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世子妃。」
他似乎有些遲疑,頓了頓才道:
「玉煙的身體不適合再長途跋涉,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還請世子妃多關照。」
我瞬間無語凝噎。
他是有多大的心,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7
「我知道玉煙做錯了事……她其實並沒有壞心,只是用錯了方法,她……」
「世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打斷了他的話,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羅玉煙是個怎樣的人,我不想了解。
但鄭北辭並沒照顧我的意願,他繼續說了下去。
「她是將門遺孤,全族皆戰死沙場,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握刀闖入戰場,身中數箭,奄奄一息。」
「也正因此,她的身體才這般柔弱不堪……還請世子妃多擔待些。她自幼長在西北,缺少束縛管教,並非故意惹你不快。」
我盯著鄭北辭沉靜的臉,哪能聽不出他的維護之意。
虎門將女嗎?恕我眼拙。
可話都到這個份上了,若再拒絕,就太不近人情了。
「羅姑娘自住鄭府,我會遣人去照應,望世子早去早回,另作安排。」
這燙手的山芋,我不可能一直接著,話還是說在前頭比較好。
鄭北辭深深看了我一眼,「多謝。」
這聲謝,倒是比剛才的道歉有誠意多了。
8
鄭北辭奉父命來蜀地與我完婚,之後便要押送物質返回西北。
他走的這天,雪終於停了。
我依窗坐在東閣,手裡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
丫鬟進來奉茶,忍不住問:「姑娘,你怎麼不去送送世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我為何要去?」
丫鬟一下子噎住,嘟嚕了一句,「羅姑娘都去送了。」
「我送銀子了。」
丫鬟:「……」
這死丫頭出門就跟人吐口水,「咱們姑娘真不開竅。」
我將暖爐往懷裡抱了抱,冰寒地凍的出去凍成冰雕子就是開竅?
那是傻子才幹的事情。
彼時我根本沒有想到,不過幾日的工夫,我就成了那種傻子。
我天生畏寒,夜裡早早入寢,府上也早早落鎖,已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可自從成親完婚以來,這已經第三次被深夜裡砸門叫醒了。
這回來的不是鄭北辭了。
卻比鄭北辭更讓我覺得鬧心。
「深更半夜的,羅姑娘不好好歇著,亂跑什麼?」
我的語氣並不好,臉色肯定也很難看。
出乎意料,羅玉煙竟直接朝我撲過來,一把扯住我就往外拖。
「世子出事了,快跟我走。」
本文來自知乎《女子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