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聽過一句影視行業內的潛規則:“誰能抓住
中國式父母對孩子的禍害
這個痛點,誰就能製造爆款”。
今天,這個潛規則已經眾所周知。
《都挺好》中的蘇明玉,讓我們看到了
“重男輕女”的父母。
蘇母在家裡獨攬大權,精打細算著家裡的關愛和資源。
家裡一共四間房,一間賣了供大哥讀書,一間賣了供二哥買房,作為家裡的“女兒”,蘇明玉的房間只有被賣的價值。
今年上半年大火的《小捨得》,也讓我們看到了“中國式父母”的群像。
他們在一定程度上,生動地還原了蘇珊·福沃德博士筆下的
“有毒的父母(Toxic Parents)”,在他們的操控、言語暴力和過度焦慮之下,孩子們那些灰暗的痛苦根本無處安放。
“看見”是有力量的
,看見原生家庭的傷害,是掙脫原生家庭影響的第一步。
但可惜的是,幾乎所有的影視作品,都將腳步停在了“看見”這一步。下一步是什麼?
大和解。
不管是什麼型別的家庭劇,
最終結局似乎只有一個,與自己的父母和解,而且是忽然放下的那種世紀大和解。
(?)
甚至有一些文章寫道:“對於被原生家庭影響的我們來說,只有得到家人的關愛,找到回家的路,才有可能繼續往前走自己的路。”(?)
老實說,每次看到這樣的結局和評論,我都有些生氣。
當原生家庭的話題一次又一次地衝上熱搜,我們越來越理解原生家庭累積而成的影響。
而在這樣的當下,或許我們更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
如果你經歷過原生家庭的傷害,不和解也是可以的。你不必用一己之力,去解決一個家庭的問題。
“和解”的陷阱
影視劇中與父母的“和解”,是有陷阱的。(因此我將這種和解打上引號)
一種陷阱,叫作「原諒的陷阱」。
蘇珊·福沃德博士在她的書中寫過一個來訪者的例子,這位來訪者曾經遭受過母親幾任男朋友的猥褻。
成年之後,她有了新的家庭和信仰,在信仰的影響下,她原諒了惡毒的繼父們和她冷漠無情的母親。
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在這種原諒中得到內心的平靜。
直到有一次諮詢,她終於喚起了自己的憤怒,責罵父母毀了自己的童年,發洩之後的她,難得的感受到了身心的放鬆,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認為上帝想讓我好起來,而不是想讓我原諒。”
沒有經歷過憤怒和憎恨,“原諒”則無所依託。
我們都曾經看到過、或者親身經歷過很多
“頓悟式”的原諒
,還有
“感動式”的原諒
,因為父母的某一個遭遇,或者某一個感人的故事,就選擇了原諒。
這些“原諒”本質上是一種情感的迴避。
更甚者,它是將責任歸於了本不該負責的人,
讓那些經歷過傷害的孩子,不僅承擔了“傷害”的壓力,還承擔著“必須原諒傷害”的第二重壓力。
除了原諒的陷阱,與原生家庭的“大和解”,
還有一種反向的「責怪的陷阱」。
這種陷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並不少見,你是否也對父母有過類似的表達:
只要你改變了,我才能解脫
要不是因為你當年,我現在怎麼會
我絕對不要活成你這個樣子
……
也許有點難理解,但事實上,以上這些感受、想法和觀念,
都是在“必須和解”的壓力下所產生的“責備怪罪”。
《熱鍋上的家庭》一書中,家庭治療師奧古斯都·納皮爾詳細解釋了這個詞。
怪罪是一個具有強大威力的過程,家人不但互相謾罵指責,而且輪流推卸自己的責任。母親確信,只要女兒肯改變,家裡就會太平;而女兒對母親也有同樣的想法。
責備怪罪是家庭緩解系統壓力時,一種常見的應對模式。
“只要你改正了,我們就和解了,家庭就幸福了。”
——雖然表面上我們在指責、在反抗、在控訴,甚至和父母形同陌路,但實質上,父母仍然緊緊控制著我們的感受和行為。
越想要得到和解,就越要與他們鬥爭;
越與他們鬥爭,就越得不到自己的想要的和解。
正如心理諮詢師李松蔚所說的:
“和解是一種壓力。問題不是問題,我們對問題的不接納、對抗,或者執著於解決問題,才構成了真正的問題。”
放棄原諒和鬥爭,才能擁有“不和解”的自由
國產劇,尤其是國產家庭劇,編劇們總是更偏向於
“家庭和解才是大團圓”
。
這與我們一直崇尚的“父慈子孝”的家庭文化息息相關。
在這種文化環境中,我們自然會因為與父母的疏離而產生羞恥感,也自然對“和解”抱有了如此高的期待。
我們與父母的糾纏,實際上成為了一種“愛”的文化表現。
(請注意,不接納的原諒和持續的鬥爭都是一種糾纏)
那麼,所謂的“不和解”,又是什麼?
我認為我們討論的“不和解”,並不是拒絕與父母探索更健康的關係模式,更不是否認原生家庭對我們現在和未來的影響。
這種“不和解”,實質上是在大團圓的桎梏下,撕開了一種允許:
允許自己承認傷害的存在,同時也允許自己擁有選擇的自由。
只有先有了這種“不和解”的允許,我們才能夠放棄那些為了和解,而強迫自己去執行的原諒、與鬥爭。
也才能夠找到一些,真正掙脫原生家庭負面影響的可能性。
美國電影《戰爭遊戲》中,有一臺計算機被編寫了一套程式,這套程式將會啟動全球核戰爭,並且,這套程式一旦被植入,任何努力都無法改變。
最後怎麼辦呢?計算機自己停了下來,說:
“獲勝的唯一辦法就是退出遊戲”。
這種退出,就是一種“不和解”。
放到我們與原生家庭的關係中來看,
這種退出,被醫學博士Murray Bowen稱作“自我分化”。
Murray Bowen的自我分化理論包含兩個部分:1)分離感覺和思想的能力,擁有並識別自己的感受和想法;2)將自己的情感與他人(父母)的情感區分開來,即自己從家庭中解放出來、定義自己的過程。
簡單來說,
自我分化,就是始終站在“我”的立場去思考關係。
再直白一點,它可以用這樣的三個詞語去理解:
邊界
(和父母保持必要的邊界,拒絕不合理的要求)
責任
(不承擔父母該承擔的責任,同時承擔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的責任)
平衡
(停止對抗,允許家庭中的差異存在)
所以,原生家庭之傷有“解”嗎?
我常常在後臺,看到這樣的留言。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樣的父母?”“我想要改變,但父母一直在把我往回拽怎麼辦?”“怎樣才有能力反抗父母對自己人格的塑造?”
在和諮詢師聊到原生家庭問題的時候,諮詢師說了一句非常觸動我的話:
“你不用把自己的翅膀折斷了,去成就一個家庭的完滿。”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接納這些原生家庭中已經發生的痛苦,它們是我們人生的一部分,但不是必須去解決的“問題”。
我們有能力
(翅膀)
從原生家庭中分化,並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自我”的發展上。
下面有一些具體、可操作的建議,提供給你:
1)練習非辯護性迴應
我們在情感受到威脅或攻擊的時候往往反應最為敏感,舉個例子,當我們拒絕了父母的請求,可能第一時間會感到愧疚和抱歉。
父母:“我們去你那邊看你,你居然建議我們去住賓館,我簡直不能相信。”
子女:“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的…要不等你們來了,我帶你們去其他地方好好玩一趟。”
我們自動化地在道歉、證明和解釋,而打破這種格局的方法是練習非辯護性迴應。
父母:“我們去你那邊看你,你居然建議我們去住賓館,我簡直不能相信。”
子女:“嗯,確實讓你們傷心了。”
你不需要為父母的批評和貶損而自我辯護,更不需要請求他們的諒解,繼而承受被拒絕諒解的痛苦。
2)允許自己憤怒
憤怒可以幫助你
認清自己在關係中願意接受什麼,不願意接受什麼
,從而定義自己的邊界。
不要壓抑自己的感受,它們是一些重要的訊號,比如你正在被情緒勒索、你的需求正在被忽視等等。只有直面憤怒,才有可能從令我們憤怒的事件中解脫出來。
3)改變自己的“敘事方式”
心理學家McAdams在1995年提出,跟性格一樣重要的,是我們在描述自己故事時所採取的敘述身份:我們以什麼樣的方式去解讀過去,影響著我們對自己的感知。
研究發現,有意識地換一種方式講述自己的創傷經歷,例如
把“我爸從來不讓我過自己的生活”變成“我一直在努力擺脫我爸的控制”。
這種
“我能夠影響事情發展”的自主性敘事
,會更多地提升我們的幸福感。
4)做出意義解釋
我們無法決定過去發生了什麼,但我們能夠決定給過去賦予什麼樣的意義。
同樣是McAdams的研究發現,那些
在苦難和逆境中找到“救贖意義”
的敘述者,往往擁有更高水平的心理健康和情感成熟。
談論「原生家庭」是重要的。
在某種程度上,家庭是我們的底色,
只要活在一個家庭當中,我們的一生都需要在“分離”和“牽掛”中尋求平衡。
但談論「原生家庭」同樣是不重要的。
因為對於被原生家庭影響的我們來說,並不是只能活在企圖改變父母的無畏努力中,也並不是要容忍持續的惡劣影響和傷害。
我想表達的是,
“和解”或者“不和解”,這都不是結局,而你永遠可以繼續往前,走自己的路。
感謝簡單心理諮詢師付博文、陳宏菊 和諮詢推廣助理Ella對本文的幫助。
原生家庭孕育了我們,也塑造了我們,而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終將學會一點點和父母告別,獨立勇敢前行。
知乎「吾輩問答」聯合簡單心理,邀請你一起聊聊原生家庭。
GoodTherapy:Self-Differentiation and Why It Matters in Families and Relationships
McAdams, D。P。 (1995)。 What do we know when we know a person?。 Journal ofPersonality。 63 (3): 365–395。
McAdams, D。P。 & McLean, K。C。 (2013)。 Narrative Identity。 Current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2(3), 233-238。
[美國]蘇珊·福沃德/克雷格·巴克,黃姝/王婷(譯),《原生家庭:如何修補自己的性格缺陷》,2018年5月,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美國]奧古斯都·納皮爾/卡爾·惠特克,李瑞玲(譯),《熱鍋上的家庭:家庭問題背後的心理真相》,2020年5月,後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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