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市舶司富得流油 辛棄疾挪用公款被罷官

泉州市舶司富得流油 辛棄疾挪用公款被罷官

泉州市舶司富得流油 辛棄疾挪用公款被罷官

泉州市舶司遺址出土文物

泉州市舶司富得流油 辛棄疾挪用公款被罷官

泉州市舶司遺址

◎李開周

日前,在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作為中國今年唯一申報的專案,“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成功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我國的世界遺產數目就此增加至56項。

泉州曾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是彼時的“東方第一大港”,也是馬可·波羅筆下的“光明之城”。圍繞著這個閩南小城,曾經有過哪些有趣的歷史故事?

從泉州市舶司賬上划走一筆鉅款

說到辛棄疾,絕大多數朋友應該都聽過這個名字,並且還背過他的作品:“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

這首《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是中小學語文教材各個版本都會收錄的宋詞代表作。

是的,辛棄疾是宋詞大家,是繼蘇東坡之後,豪放派宋詞的又一位宗師級人物。與此同時,辛棄疾還是文武雙全的奇才:20多歲在山東舉旗招兵,反抗金國暴政,單槍匹馬衝進敵營,生擒叛徒;30多歲進駐江西,親自帶隊搜山捕盜,平定茶寇叛亂;40多歲主政湖南,建立“飛虎軍”,戰鬥力遠遠勝過朝廷直轄的各路禁軍……

然而,1195年,也就是辛棄疾56歲那年,他卻被罷了官,在家閒居將近10年。

辛棄疾身體強壯,60歲時依然勇猛如虎,並且思路清晰,為什麼會被罷官呢?

直接原因是,朝中有大臣告他的狀:“棄疾酷虐裒斂,掩帑藏為私家之物。”翻成大白話就是說,辛棄疾對下屬嚴厲,對百姓嚴酷,還大肆貪汙,把國庫當成自己的小金庫。

辛棄疾是古代中國不可多得的技術型官僚,能力出眾,效率極高,處理公務雷厲風行,常常把那些混日子的下屬逼得叫苦連天。但他對百姓並不嚴酷,更談不上貪汙。不過,朝中大臣告他的狀,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大臣說辛棄疾貪汙,是因為他1194年主政福建的時候,挪用了一筆公款。

辛棄疾把這50萬用在哪兒了

1194年,也就是宋光宗紹熙五年,辛棄疾在福建設立了一座倉庫,名叫“備安庫”。這座倉庫建在福州,存放了幾十萬貫銅錢和幾十萬石稻米。辛棄疾設這座倉庫,有兩個目的:第一,用來供養宗室;第二,用來組建軍隊。

北宋末年,中原淪陷,原先在開封定居的皇族成了金兵俘虜,而在洛陽和商丘定居的宗室子孫卻大半逃出,衣冠南渡。到了南宋中葉,這批宗室主要聚集在福建,其中有官職的人靠朝廷俸祿生活,沒有官職的人則由地方財政供養。辛棄疾主政福建時,每年必須從稅收裡擠出幾十萬貫錢財,為那些宗室發放補貼。

福建人多地少,田賦少得可憐,沒有那麼多錢供養宗室,辛棄疾只能從別的渠道找錢。他找錢的渠道,當時叫做“市舶司”,相當於現在的海關。

南宋福建只有一個海關,位於泉州,名曰“泉州市舶司”。1194年,辛棄疾從泉州市舶司賬上划走50萬貫,存入他在福州創辦的備安庫。然後呢?他從備安庫裡拿出30萬貫供養宗室,餘款則用來製造盔甲、招募民兵。

辛棄疾當時的官職是“主管福建安撫司公事兼馬步軍都總管”,簡稱“福建安撫使”,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掌管一路軍政大權,供養宗室是他的職責,保境安民也是他的職責。他從泉州海關拿錢招兵,並不為過。當時朝廷派往各地駐紮的正規軍腐化墮落,戰鬥力低下,辛棄疾想用他自己招募和訓練的民兵來彌補正規軍的不足,出發點也是對的。

但是,辛棄疾沒有向朝廷請示,直接從泉州市舶司提錢,直接豎起招兵旗,這就犯了當時朝廷的大忌。您知道,宋朝皇帝一貫重文抑武,一貫強幹弱枝,最怕的倒不是外敵入侵,而是軍閥割據。辛棄疾沒有得到朝廷批准,就在自己的管轄地招兵買馬,很容易讓朝廷起疑心。可他招兵的宗旨並無過錯,所以宋光宗和朝中大臣就用“掩帑藏為私家之物”這個罪名,免去他的官職,將地方割據的風險扼殺於萌芽狀態。

遠洋貿易的驚人利潤

OK,現在我們搞清楚了“辛棄疾為啥會被罷官”這個問題,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辛棄疾一次就從泉州市舶司提走50萬貫,這個泉州市舶司為啥能有這麼多錢呢?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請允許我講另一個故事。

宋高宗紹興六年,也就是1136年,一個名叫蒲囉辛的阿拉伯商人,沿著海上絲綢之路,從東南亞運來一船香料,在泉州報關。泉州市舶司照例抽稅,從這一艘船上抽取的關稅竟然高達30萬貫!泉州官員將這個訊息上報給福建安撫使,福建安撫使又上報給宋高宗,宋高宗大喜,當即賞給這個阿拉伯商人一頂烏紗帽,還下了一道聖旨:“候回本國,令說喻蕃商廣行般販乳香前來,如數目增多,依此推恩。”意思是讓蒲囉辛回國宣傳,如果還有外商能給南宋朝廷貢獻更多的關稅,一樣會給官做。

外商一艘海船抵達泉州市舶司就能貢獻30萬貫關稅,透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想象當時遠洋貿易的利潤有多大,也可以想象南宋朝廷從海上絲綢之路得到的回報有多高。

當然,在南宋一個多世紀的統治期內,甚至在兩宋三個世紀的統治期內,絕大多數來華貿易的船隻都不能貢獻這麼多關稅。1160年,宋高宗曾經詢問一個熟悉海關稅收的御史:“泉州市舶司歲入幾何?”御史回答:“抽解與和買以歲計之,約得二百萬緡。”所謂“抽解”,就是對外商船隻的貨物按比例扣稅;所謂“和買”,就是讓海關直接收購一部分貨物,再由政府賣到民間。抽解與和買加起來,泉州市舶司一年大約能有200萬貫的收入。

200萬貫是多少錢?咱們現代人可能沒有概念。不過我們知道,宋高宗和金國簽訂和議之後,每年交給金國的歲幣是30萬貫(另加30萬匹絲綢)。後來宋孝宗又和金國簽訂和議,每年交給金國的歲幣是20萬貫(另加20萬匹絲綢)。換句話說,僅僅是泉州市舶司這一個海關的收入,就可以彌補南宋朝廷很多年的戰爭賠款(不算絲綢)。

宋朝在多地設有市舶司

1180年,辛棄疾在湖南建立“飛虎軍”,為了給這支軍隊裝備戰馬,花了5萬貫在廣西買馬500匹。然後辛棄疾又置辦盔甲和兵器,招募軍醫和獸醫,高薪聘請馬步軍教頭帶領新兵軍訓,總預算只有30萬貫。可是湖南沒有市舶司,辛棄疾無錢練兵,只能從酒水專賣上想辦法。他為了儘快“創收”,將湖南原有的“稅酒法”改成“榷酒法”——本來允許商販賣酒,官方收稅,他禁止商販賣酒,改由官方統一銷售。這項改革鬧得酒商和酒店怨聲載道,而透過酒水專賣獲得的年收入只有15萬貫而已。

南宋第二個皇帝宋孝宗剛登基的時候,“戶部歲入一千二百萬緡”,中央財政一年的總收入才1200萬貫。到了南宋中葉,財政收入增長,戶部年收入也只有3000萬貫。所以,宋高宗在位時泉州市舶司一年200萬貫的收入,絕對是一筆鉅款。

事實上,宋朝有很多個市舶司。北宋中葉,山東密州(今諸城)、浙江明州(今寧波)、浙江杭州、廣東廣州,都有市舶司。進入南宋,密州市舶司歸金國所有,還有明州、杭州、泉州、廣州四個市舶司。南宋國土狹小,軍費開支巨大,冗官冗兵的弊病比北宋更加突出,卻仍然能在金國和蒙古的先後攻擊下存續一個多世紀,絕對離不開幾個市舶司的經濟貢獻。用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的話說:“南渡後,經費睏乏,一切倚辦海舶,歲入固不少。”

南宋時期,高麗臣服於金國,原先主要接待高麗和日本商船的明州市舶司收入銳減,杭州市舶司則形同虛設,一直為南宋朝廷做出巨大貢獻的海關,其實只剩下廣州市舶司和泉州市舶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