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歷、見聞之二,(過去的冬天)

對於居住在山東的人來說,記得小時候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長。當第一場雪飄落下來的時候,大地開始冰封;凜冽的寒風吹著樹梢、電線,發出狼一般的嚎叫,聽上去,淒厲而又恐怖;而屋簷下掛著的長長的冰凌,如同魔鬼的獠牙,分明是在向人們顯示著嚴寒的淫威……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歷、見聞之二,(過去的冬天)

上世紀六十年代,縣城裡到了冬天能點得起爐子取暖的家庭很少。在最寒冷的日子裡,屋裡的氣溫幾乎到了結冰的程度。每天早晨醒來,就會看見窗戶玻璃上結著白花花的一層冰;若張大口深深地哈一口氣,就會有一團白色的霧在眼前緩緩漂去。屋裡冷,被窩涼,所以每天晚上鑽被窩睡覺成了一件需要付出極大勇氣才能完成的事情。先說那可憐的被子,是母親出嫁時帶來的,不單是棉花的陳舊結實,又加被裡上積累了好久的油灰,摸上去鐵一般的冰涼。而那個年代又沒有什麼襯衣襯褲之類的,棉褲棉襖一脫,赤條條地往冰涼的被窩裡鑽,那個滋味實在不好受。我們兄弟三個同蓋一條被子,要說吃好東西,一般都是爭先恐後;要論鑽被窩,那就非常地客氣。多數情況下是我二哥先鑽,他性子急,靠不過我和大哥。其實,晚鑽被窩也沾不了他多大的光:他雖然先鑽進去了,但最大限度地縮著身子,熱乎的面積極小。而到了早晨起床,比鑽被窩還要難受:在被窩裡好不容易暖和過來了,想想那冰涼的棉褲棉襖,心裡就直打怵;又要掛記著上學,又不願意離開溫暖的被窩,所以就看著鐘錶,一分鐘一分鐘地磨蹭,一直到母親喊:“到點了,還不快起來!”方能結束每一天的猶豫。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歷、見聞之二,(過去的冬天)

到了學校也一樣凍得難受。早晨吃的窩頭是母親頭一天做好的,用暖瓶的水泡了泡,吃到肚子裡沒有半點熱乎氣。那時的飲食既少脂肪,又缺蛋白質,身體裡的熱量不足;教室裡又沒有取暖裝置,冰窟一般的冷;一節課下來,早已凍得手腳麻木,有的女同學甚至凍得鼻青臉腫。老師就領著我們搓手跺腳來取暖。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歷、見聞之二,(過去的冬天)

在那段日子裡,當透過窗戶看著天上紛紛揚揚飄落著雪花的時候,我的心裡就常常夢想,夢想能擁有一個很大的火爐,同時有一種耐燒的柴火,它一經點燃,就幾天幾夜地燃燒,外面冰天雪地,屋裡溫暖如春,那該有多好啊。

長大後下鄉到了農村,當時的農村柴草匱乏。到了嚴冬季節,面對院子裡的那個小草垛,根本捨不得用來取暖。我們一天只做兩頓飯,非常節約地燒著每一根柴草。所以,雖然是火炕,也覺不出溫暖,屋裡的溫度跟外面的也差不了多少,晚上杯子裡剩下的水,第二天早晨結成冰疙瘩是很平常的事情。

那個時候,生產隊裡有幹不完的活:地裡沒莊稼了,又開始了修大寨田。在刺骨的寒風裡勞作,手凍僵了,腳凍麻了,耳朵凍得快要掉下來了;在痛苦的忍受中,最盼望的就是聽到領頭幹活的說,“歇歇吧”。於是,我們就找個避風的溝坎處,坐下來,抽袋煙,曬曬太陽,暖和暖和。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歷、見聞之二,(過去的冬天)

在外勞作冷,回到屋裡也冷,至於在冰天雪地裡站上兩個小時看場露天電影,腳凍得像貓咬的一樣,豈止是一個“冷”字了得。那個年代,寒冷無處不在,讓你時刻體驗。

1974年冬天,我去參加公社組織的挖水庫的任務。有一天晚上冷空氣來了,同屋的人都跑回家了,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那間借用的房子空閒好久了,四處透風,寒冷無比,唯一的熱乎氣就是那盞昏黃的煤油燈。我把所有的被子都蓋在身上,在油燈下如飢似渴地讀我剛剛借來的小說。那個時候,我正做著成名成家的美夢,記不清是受了哪位大家的誘導,說是寫作就像蓋房子,而詞彙就是磚瓦,要想有好的文筆,首先要積累詞彙。所以,每當看到喜歡的語句,就用筆抄寫下來反覆看,以求記住。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開始只覺得身上沉重,漸漸地露在外面的手凍得不聽使喚了。我熄了燈,裹緊了被子,聽著北風的呼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儘管蓋了三條被子,半夜還是被凍醒了。我從來不習慣蒙著頭睡覺,卻不得不嘗試了一次:把頭鑽進被窩裡,像作繭自縛般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並且確實感到了些許溫暖。

後來上學時,讀到了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其中寫到他借書抄寫的一段:“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在嚴寒的冬天裡,硯臺裡的墨汁都結成了堅硬的冰,手指凍得沒法伸直,也不敢放鬆抄寫。其情其景,乍一看到,就有一種既熟悉又親切的感覺湧上心頭。

有很多年沒有體驗挨凍的滋味了。是現在的冬天不冷了,還是小時候曾經的夢想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實現了?自從改革開放以來,物質生活水平有了極大提高,居住環境有了很大改善,現在的宿舍和辦公室裡都有暖氣,外面冰天雪地,屋裡溫暖如春。冬天,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冬天了。如今的被子鬆軟乾淨,摸上去不再是鐵一般的冰涼;粗布做成的滿是油灰的棉褲、棉襖早已成為了往事。現在睡覺鑽被窩,起床穿衣服,再也沒有原先那種為難的感覺了。

現在的孩子們在天寒地凍的時節,穿的是羽絨服、保暖內衣、皮棉鞋,這些保暖的“裝備”把人從頭到腳地武裝起來,哪還會覺得冷?而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肚子裡裝的已不再是地瓜幹、窩窩頭了,吃的是大魚大肉雞蛋牛奶,身體裡不再缺乏蛋白質、脂肪了,只見一個個面色紅潤,胖乎乎的,這就格外抗凍。他們坐在溫暖的教室裡,再也不用像我們小時候那樣搓手跺腳地取暖了。

如今的孩子們趕上了好時候,再也沒有機會體驗挨凍受罪的滋味了。不過沒有捱過凍的人,也就不一定懂得“溫暖”的含義;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溫暖”這個詞是多麼重要,多麼親切,多麼令人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