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的故事

阿梅三十歲的時候,被確診患有乳腺癌,所幸是良性,暫無性命之虞。

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我有些震驚,腦海中逐漸浮現出她模糊的臉孔。

阿梅是我的小學同學,一個村的,我們同年出生,因此又是“老同”。童年的她比較文靜,面容算不上俊俏,但絕對不醜,個子略矮,不胖不瘦,較為白淨,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帶著點靦腆和笑意。那時,家鄉煤礦資源還未開發殆盡,很多人靠挖煤討生,他父親便是如此,母親是地道的農婦,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

我們村沿路而建,從東至西大致綿延七八百米,我們兩家大致都處於村莊的靠中位置。大概是出於這樣的地理位置原因,從小我們便被大人教導將村莊分為三個部分,西村頭和東村頭兩三百米範圍,分別被稱之為“上屋”“下屋”。中間兩三百米範圍,按此取名邏輯本應叫“中屋”,但農村人天生熟稔“實用主義”,兩頭區分了,中間的位置也就自然清楚了。因此,這個中間範圍就沒有名稱,但為方便故事闡述,我姑且將其稱之為“中屋”吧。

我的整個童年生涯,村裡的小朋友有較為明顯的“拉幫結派”情況——上中下屋玩成三派,較少融合,有時甚至會因為一些雞皮蒜毛的摩擦而互相敵視。我們“中屋”這一派年齡相仿的小夥伴大概有十幾個,男孩居多,阿梅是偏少的女孩中的一個。

那個時候,農村人大部分住的都是有幾十年歷史的大磚瓦房,七八米高,較為方正,一棟房子裡往往三四戶人家,第一層住人,第二層較矮且窗戶很小,多用於置放糧食及一些不常用的物件,經濟條件稍好的人家屋內牆壁和地面會分別刷上石灰和水泥,開起來亮敞體面,反之則是裸露的磚牆和黑泥土地面,顯得寒酸簡陋,當時大部分農村家庭的境況都屬於後者,我和阿梅的家也是如此。

阿梅家出門便是馬路,他父母都是老實本分人,勤儉又和氣,把家裡收拾的乾淨整齊,日子雖清貧,一家子倒也過得溫溫馨馨。阿梅跟我們一起瘋一起鬧的時候不多,她似乎從小就比較懂事,每當我和小夥伴們打打鬧鬧經過她家門前時,映入我們眼簾的,經常是她忙碌家務的身影。我想,她肯定是父母稱職的女兒和弟妹愛戴的姐姐。

時光荏苒,小學很快就在懵懵懂懂和無憂無慮中過去了。步入中學後,可能由於年齡漸長的緣故,上中下屋三派的壁壘已在無形中消失,小夥伴的“圈子”豐富起來,大家不再熱衷於在一個村子裡“拉幫結派”,原來的“朋友圈”逐漸散落,大家在一片匆忙和慌亂中踏上了新的生活馬車。

那個時候,前往廣東“淘金”的熱潮還未消退,村裡的年輕人,包括一些十幾歲的孩子,一批批奔赴南粵大地的各種工廠,開始了他們的打工生涯。阿梅沒有跟我們一起上初中,輟學在家幹了一段時間農活後,便也被親戚領著去了廣東謀生。自此我就很少再見到她,整個中學生涯,幾乎沒有她的記憶。多年後回首往事,我才意識到,當我們在學校嘻嘻哈哈虛度光陰之時,我們的小夥伴阿梅,卻早早地接受著社會的拷打,感受著世態的炎涼,用珍貴的青春和無數個加班的夜晚,換取那微薄的工資,改善著家庭貧窮的命運。

再次近距離見到阿梅,大概是我讀高三那年,當時是春節期間,我們幾個童年的小夥伴結群前往每一個發小家拜年。當時阿梅家已搬至靠近“上屋”的新房,大概還是經濟拮据的緣故,房子僅外面貼了瓷磚,內部還刷著灰色的水泥。此時的阿梅已嫁作人婦,且育有一女,整個人也胖了一圈,加之穿著較厚的棉襖,看起來頗為臃腫。對於她這些大的變化,我事先並不之前,因此頗有些驚訝。對於我們的“突然來訪”,她似乎也有些措手不及,紅著臉笑著跟我們寒暄。他的外地老公,一個看起來頗為精瘦的普通男子,禮貌地給我們讓煙,在她父母熱情的招待聲中,我們很快就離開了。

那一次後,又是記憶中長久的空白期,一直到我前幾年研究生畢業參加工作,我才從母親的口中得知阿梅的訊息,也就是我在開頭提到的阿梅患乳腺癌的情況。在我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又有兩三年過去了,算起來前前後後已有十幾年沒再見過她。

很多失眠的夜晚,我會不自覺地回想往事故人,阿梅就是在這些時刻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同情她的遭遇,卻也無力幫襯,我們這一代貧寒農村家庭出生的人,已註定大多都要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