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教授胡言亂語卻沒人發問?「多數無知」帶我們邁向的陷阱

聽不懂教授胡言亂語卻沒人發問?「多數無知」帶我們邁向的陷阱

國王的新衣就是多數無知的例子

1963年,在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年輕的心理學家羅勃。羅森塔爾(Bob Rosenthal)決定在他位於哈佛大學的實驗室嘗試一個小實驗。他在兩個鼠籠旁放了不同的標誌,來標示其中一籠老鼠為特別受訓過的聰明樣本,而另一群則是蠢笨的。那天稍晚,羅森塔爾指示學生把老鼠放進迷宮,並記錄每一隻花多少時間找到出路。他沒跟學生說的是,事實上這裡面沒有哪隻動物特別突出──它們全都是普通的實驗鼠。

但接著某件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學生「相信」比較聰明的那群老鼠,真的表現比較好。簡直有如魔法。那些「聰明」的老鼠儘管和「笨」的同類沒有差別,表現卻是兩倍優秀。

一開始,沒人相信羅森塔爾。“針對這場實驗,任何部分我都很難發表。”他幾十年後這麼回憶道。就連他自己一開始也很難接受,這裡頭沒有什麼神秘力量來起作用,反而有一個完全合理的解釋。羅森塔爾後來才瞭解到,他的學生對待「聰明」老鼠──那些他們期望比較高的老鼠──比較溫暖而溫柔。這樣的對待改變了老鼠的行為,強化了它們的表現。

實驗之後,有一個激進的想法在他心中生根;他堅信自己發現了一個看不見但很基本的力量。“如果人期望老鼠變聰明就真的變聰明的話,”羅森塔爾在《美國科學家》(American Scientist)雜誌上推測,“

那麼,認為學生若受老師期望就可以變聰明,應該也不會太牽強。

幾周後,這位心理學家收到了一封信。寄信者是舊金山司布魯斯小學(Spruce Elementary School)的校長,她讀了羅森塔爾的文章之後提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提議。“請讓我知道我能否效勞。”她寫道。羅森塔爾根本不作他想。他立刻動手設計了一個新實驗。這次他的受試物件不是實驗鼠,而是孩童。

比馬龍效應:我對你賦予高期望,你會表現得更好

新學期開始時,司布魯斯小學的老師得知有一位備受推崇的科學家羅森塔爾博士要給他們的學生做一個測試。這個「學習變化測試」會顯示那年誰將在學校進步最多。實際上那就是一個普通智力測驗,然後,一旦分數結算之後,羅森塔爾和研究團隊就沒再管這分數了。他們丟銅板來決定要跟老師說哪些孩子「天分高」。同時,他們什麼都沒跟孩子講。

毫無疑問地,期望的力量很快就開始發揮魔力。老師們更加關注、更加鼓勵、更加讚揚「聰明」組的學生群,因此也改變了學生看待自己的看法。這個效應在最年幼的孩子身上最明顯,他們一年內智力分數平均起來就增加了27點。增加最多的是那些外貌是拉美裔的男孩,也就是通常在加州會受到最低期望的群體。

羅森塔爾把他這項發現命名為比馬龍效應(Pygmalion Effect),來自一名神話故事中的雕刻家;他實在太迷戀自己的作品,導致諸神決定讓他的這尊雕像活過來。我們全心投入的信念──不論是真實還是想像──也同樣可以活過來,在世界上產生十分真實的改變。比馬龍效應就類似安慰劑效應,只是說,這些期望不是對自己有益,而是對別人有益。

我一開始心想,這麼老的研究一定早就被證明錯誤了,就跟所有從1960年代以來各種迎合傳媒的其他實驗一樣。完全不是。50年下來,比馬龍效應依舊是心理學研究的一大發現。這種效應已經在軍方、大學、法庭、家庭、養老院和各種組織裡進行的實驗中測試過幾百回。確實,這個效應並不是到處都像羅森塔爾想得那麼強,尤其是在兒童的智力測驗表現上。即便如此,2005年一項關鍵的回顧研究做出結論,認為「大量的自然證據和實驗證據證明,教師的期望明顯是會影響學生──至少有時候會」。高期望可以是種強效工具。當管理者使用時,員工表現會更好。軍官使用時,士兵會更英勇善戰。護理師使用時,病患會更快康復。

儘管如此,羅森塔爾的發現並沒有引發他和研究團隊所期待的革命。“比馬龍效應是明明有效卻過少運用的偉大科學,”一位以色列心理學家如此感嘆。“它本來該改變世界的程度不應只限於此,而這實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魔像效應:我對你賦予低期待,會進一步削弱你的表現

我要講的壞訊息還不只如此:一如正面期待會有非常真實的效應,惡夢也可以成真。比馬龍效應的反面就是所謂的「魔像效應」(Golem Effect),名稱來自一個猶太民間故事,有一個本來要保衛布拉格市民的東西反而變成了怪物。就跟比馬龍效應一樣,魔像效應也無所不在。當我們對某人有了負面期待,我們就不會經常看他們。我們會與他們保持距離。我們不會那麼常對他們微笑。基本上,我們會做的事,正好就跟羅森塔爾的學生把「笨」老鼠放進迷宮的時候做的事情一樣。

有鑑於倫理上我們反對讓人遭受負面期待,所以,針對魔像效應所做的研究很少也就不意外了。但我們對此所得知的事非常震撼。好比說,1939年由心理學家溫德爾。強森(Wendell Johnson)於美國愛荷華州戴文波特(Davenport)進行的研究。他把20個孤兒分成兩組,跟其中一組說他們是善於表達的好講者,而另一組則說他們註定要變成口吃者。這個如今被稱作「怪物研究」(The Monster Study)的惡名昭彰實驗,最後讓許多人一輩子都有言語障礙。

魔像效應是一種反安慰劑:這種反安慰劑導致窮學生更加落後,讓無家可歸者失去希望,讓孤立的年輕人極端化。它也是種族歧視背後的潛在機制,因為當你接受低下期待時,你就不會盡全力表現,而這又進一步降低了其他人的期待,因此更進一步削弱了你的表現。也有證據主張,魔像效應和其惡劣的負面期望累積迴圈,可以徹底摧毀整個組織。

比馬龍效應和魔像效應被編入了我們世界的網路中。每天,我們讓彼此更聰明或更愚蠢,更強或更弱、更快或更慢。我們沒辦法不透過凝視、肢體語言和聲音洩漏期望。我對你的期待,決定了我對你的態度,而我對你所做的行止,又影響了你的期待以及你對我的所作所為。

「多數無知」的恐懼:擔心自己是特例,而決定隨波逐流

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丹。艾瑞利(Dan Ariely)曾經在大學課堂上做過一次傑出的示範。為了解釋他的行為經濟學領域,他跟班上同學講了些聽起來學術到了極點的定義。然而學生不知道的是,他用的這些詞彙都是電腦產出的,用一連串隨機詞彙和句子胡亂拼湊,來產生關於「辯證神秘理論」和「新解構理性主義」之類的鬼扯。

艾瑞利的學生──世界頂尖大學的學生們──全神貫注地聆聽這堆言語大雜燴。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人笑出聲。沒有人舉手。沒有人透露出一點他們聽不懂的跡象。

“而這就讓我們來到了這個大哉問……”艾瑞利終於做出結論。“為什麼都沒人問我到底是在講什麼鬼?”

在心理學圈內,該教室的情況稱作「多數無知」(pluralistic ignorance)──對了,不是喔,這個詞不是機器生出來的。艾瑞利的學生個別都沒辦法跟上他的講述,但因為看到其他同學都全神貫注在聽,他們便假定是自己有問題。

儘管在上述情況中對人無害,但研究證實,多數無知的效應也可以非常慘烈──甚至達到致命程度。研究者已經蒐集了一大堆資料,證明這種負向螺旋也可以成為更深沉的社會邪惡的一個因子,好比說種族歧視、集體性侵、榮譽殺人、支援恐怖分子和獨裁政體,甚至種族滅絕。儘管罪犯們各自的心中都譴責這些行徑,但他們擔心自己是特例,因此決定隨波逐流。畢竟,如果說有哪件事一直令人覺得為難、辦不到,那就是對抗團體。我們寧願選擇一分的極度悲慘,勝過幾毛的羞恥感或者社會不適。

這就讓我忍不住想:我們對人性的負面想法,有沒有可能其實是一種多數無知?我們對於「多數人都力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恐懼,會不會是來自於「別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假想?所以我們才會在大多數人內心深處渴求更善良團結生活的同時,採納了一種憤世嫉俗的觀點?

有時候我會想起,螞蟻怎麼會困在一個圈圈裡爬個不停。螞蟻的模式是會跟著彼此的費洛蒙痕跡。這通常會導致螞蟻走出整齊的軌跡,但偶爾會有一整組螞蟻走偏了路,最終淪落在持續的圓圈中「長途行進」。幾萬只螞蟻可能會被困在幾百英尺寬的圓圈裡團團轉。它們盲目地一直走下去,直到力量耗盡及食物缺乏而死去。

不時就有家族、組織甚至整個國家,彷彿就困在這種螺旋中。我們不停打圈子走,對彼此抱著最壞的估量。沒什麼人出來反抗,於是我們就往我們自己的滅亡行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