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老馮為你寫了明朝向日本求救的故事。
對於明朝
（南明）
在1645年的這次呼救，日本拒絕了。
鮮為人知的是，遭到日本拒絕之後，明朝一邊抵抗清兵，一邊繼續尋思向外求援。
南明形勢
於是在5年之後，也就是1650年，明朝又寫了一封信，這回寫給誰呢？寫給羅馬教皇意諾增爵十世
，向羅馬教皇求救
。
那麼，羅馬教皇接到中國人的呼救，他是怎麼回覆的呢？今天，老馮為你講講這段鮮為人知但又十分有趣的歷史往事。
1650年的時候，當時明朝在位的，是南明第四位皇帝，永曆帝，名叫朱由榔，他是崇禎皇帝的堂弟，這一年他在南寧。
南明第四位皇帝永曆帝朱由榔
在此之前，發生了一件事，什麼事呢？永曆帝在和清兵打仗的過程中，派了一個名叫龐天壽的太監和義大利傳教士畢方濟
（Francesco Sambiasi）
去了澳門，找葡萄牙人，請求葡萄牙人出兵助戰。
義大利傳教士畢方濟（Francesco Sambiasi）
太監龐天壽是北京大興縣人，司禮監掌印太監，職位很高，這人有趣，
他是個天主教徒
，龐天壽原來是紫禁城的太監，崇禎皇帝上吊之後，他跑到南方來，繼續做南明的太監。
龐天壽想象圖
永曆帝為何請澳門的葡萄牙兵助戰呢？因為此前早就聽說了：洋兵打仗厲害。
有趣的是：龐天壽和畢方濟一起，
在澳門成功說服了葡萄牙人，出兵相助
。
澳門的葡萄牙人為何答應出兵助戰呢？
其實，澳門和南明有很深厚的貿易關係，能幫上忙的，葡萄牙人還是願意幫一把，只不過當時資訊閉塞，澳門的葡萄牙人，還不知道大清的強大，否則，說什麼也不敢得罪大清。
於是，澳門果真派出了軍官尼古拉·費雷拉
（Nicolas Fereira）
，率領300多名葡萄牙炮兵和火槍手，攜帶了先進的葡萄牙火炮6門，火槍300支，從澳門出發，奔赴桂林戰場，幫助永曆帝，結果，
葡萄牙兵在桂林，竟然擊退了清軍。
葡萄牙火槍手
永曆帝和他的幕僚們，這回長了見識，開始真正知道了：傳說中的西洋兵，果然能打，西洋人的火槍、火炮，真厲害。
於是，永曆帝和他的老婆孩子、臣子們，開始主動和外國人交朋友，開始打西洋人的主意。很快，
永曆帝和他的家人，結識了很多天主教的傳教士
，其中關係最好的，是這麼兩個：
第一個傳教士：
Andreas Xavier Koffer，奧地利人，中文名字叫“瞿安德”。
第二個傳教士：
Michał Piotr Boym，出生地：東歐利沃夫
（今屬烏克蘭）
，中文名字叫“卜彌格”，他是瞿安德的助手。
卜彌格畫像
那麼呢，瞿安德和卜彌格這兩個歐洲傳教士，從結識永曆帝一家的那天開始，就不斷遊說他們：皈依天主教。
皈依天主，天主能救您。瞿安德和卜彌格不斷給永曆帝洗腦。
瞿安德和卜彌格為什麼要遊說南明皇室一家皈依天主教呢？
這個問題其實很無聊：身為傳教士，當然要傳教，當然要發展信徒，既為了自己的業績，也為了自己的信仰。
這兩個傳教士認為：
南明的皇帝，要是帶頭信了天主教，那麼，何愁南明的百姓不信天主教？
妥妥幾千萬人的潛在信徒啊，這個業績，實在是太誘人了。
於是，瞿安德和卜彌格，瘋狂遊說永曆帝朱由榔，希望他皈依天主教。
南明軍隊想象圖
可是呢，永曆帝朱由榔是讀儒家聖賢書長大的，身為皇帝，以儒家那一套道統治國，
倘若身為中國的皇帝，帶頭信了天主教，朝野一傳，可能不一定合適
，所以永曆帝一直在猶豫。
於是，瞿安德和卜彌格退而求其次，說：陛下，雖然說您本人皈依天主教也許您還沒想好，可是，您的皇后、皇子，總可以皈依吧？
此前，澳門葡萄牙炮兵和火槍手的戰鬥力，給永曆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永曆帝一直在盤算：能不能把“西洋番鬼兵”請過來，幫我大明
（南明）
打清兵，恢復我大明江山？
想到這裡，永曆帝認為：不能得罪瞿安德和卜彌格，要和他們搞好關係，將來我向西洋請兵求援，
這兩人對我，很有用。
於是，永曆帝答應了瞿安德和卜彌格：
皇后和皇子，可以皈依天主教。
明軍戰士形象
所以呢，瞿安德和卜彌格，給永曆帝以下這些親屬，洗禮，使他們成為了天主教徒：
第一位：
皇太后，姓王，洗禮皈依天主教，取教名：Helena，她是永曆帝父親的妃子。
第二位：
皇太后，姓馬，洗禮皈依天主教，取教名Maria，這個老太太，是永曆帝的媽媽。
第三位：
永曆帝的正室，皇后，蘇州人，姓王，洗禮皈依天主教，取教名Alla。
第四位：
永曆帝的太子朱慈煊
（也寫作朱慈炫）
，洗禮皈依天主教，取教名Constantine。
第五位：
王姓皇太后的母親，皈依天主教，取教名Julia。
南明的皇太后、皇后、皇太子，都信天主教
除此之外，宮中皈依天主教的，還有嬪妃、太監、官員一批。
永曆帝還特許瞿安德和卜彌格，在南寧的臨時行宮裡，搭建了一個迷你天主教堂，供做禮拜用。
當然了，瞿安德和卜彌格在南明皇室裡的傳教行為，老教友太監龐天壽，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那麼讀到這裡，你也許會問：既然澳門的葡萄牙人那麼能打，南明繼續讓澳門的葡萄牙兵幫忙打仗，那不就可以復國了？
答案是：
澳門的葡萄牙人，後來被清兵嚇壞了。
怎麼回事呢？
原來，1650年11月，
清兵攻陷廣州，在廣州開展大屠殺
，據說殺了幾萬人，這則新聞傳到澳門，把澳門這群葡萄牙人，徹底嚇壞了，他們這回，正確地認識了清兵的強大戰鬥力。
入關初期的滿清鐵騎
並且，澳門的這群葡萄牙人開始焦慮：如果繼續幫助南明，那麼，
清兵可能會進攻澳門，為了報復，清兵可能會把我們澳門的葡萄牙人，屠殺乾淨
，正如廣州一樣，血流成河。
於是，在1650年“廣州大屠殺”之後，澳門的葡萄牙人在當年的12月19日，
主動派人向清軍投誠，表示臣服
，並承諾：從今以後，再也不幫南明。1651年1月31日，清軍的將軍正式接受了澳門葡萄牙殖民者的歸順，並保證了他們的安全。
入關初期的滿清鐵騎
說到這裡，老馮和你插個題外話：清兵屠殺廣州人，嚇壞了澳門的葡萄牙人，這事說明了什麼？說明了：
屠城是有用的。
有讀者誤以為屠城是無用的洩憤行為，其實不然，屠城有用。
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不歌頌屠城，我只是客觀地評價歷史，從歷史經驗來看：屠城確實是有用的，因為真的可以嚇倒人。
好，言歸正傳。
澳門的葡萄牙人害怕大清的實力，出於恐懼，歸順了大清，
那麼南明從1651年開始，對澳門的葡萄牙兵再也指望不上。
此時，瞿安德和卜彌格對永曆帝說：澳門那麼點葡萄牙兵算什麼？我們歐洲的羅馬教皇，那才厲害，
只要陛下您求得羅馬教皇的同情，教皇派出十字軍東征，打清兵，可以救大明！
歷史上的十字軍東征
當年，永曆帝抵抗清兵，非常吃力，終日焦慮不安，多方求助，都得不到迴應，今天既然瞿安德和卜彌格這兩個外國傳教士，願意自告奮勇，幫我南明去遊說羅馬教皇，出兵來華，打清兵，幫我大明恢復江山，何樂而不為呢？為何不嘗試呢？
這事雖然聽起來有點不靠譜，可是萬一羅馬教皇答應了呢？病急亂投醫，顧不上那麼多了，反正各種救國手段都要嘗試。
於是，永曆帝和瞿安德和卜彌格商量：
派人去歐洲，求援兵。
於是大家商量，南明給羅馬教皇的這封求救信，應該怎麼寫。
瞿安德和卜彌格給永曆帝提了個建議，他們說：
寫信，應當換位思考，要從讀信人的角度出發，要說讀信人能聽懂的話，要觸動讀信人的心，這樣下筆行文，才能打動讀信人。
具體點說，不能以中國皇帝的名義，求教皇出兵救中國，
而應當以天主教徒的名義，求教皇出兵來華，打死清兵這群異教徒。
明軍戰士形象
永曆帝覺得，瞿安德和卜彌格說的有理，於是，瞿安德和卜彌格代筆，用拉丁文，以皇太子朱慈炫和皇太后的名義，寫了這麼一封信，原文翻譯成漢語，是這樣的：
“（我，南明皇太子朱慈炫）身為帝國的唯一繼承人，上帝在東方的代言人，東方基督徒的保護者，中原大皇帝的太子，朝鮮、烏斯藏、撒裡維吾兒的保護者，東亞諸王國的護衛者，察哈爾部林丹汗的朋友，蒙古草原的天可汗，歐洲諸國心中東方幻想鄉的王子，在此向教宗意諾增爵十世閣下致以問候。
有一個不幸的訊息要告訴您，在我們尊崇天主教為國教的偉大國度，明帝國，在韃靼人南侵、農民暴動、軍事貴族叛亂和荷蘭人進攻的聯合打擊之下，目前的帝國已經要四分五裂了。
不信上帝的野蠻韃靼人，正在帝國的各地屠殺主的羔羊。這些東方的異教徒還在源源不斷的傳播他們的異端信仰，試圖讓主的羊群進入魔鬼的懷抱。
所以，（我，南明皇太子朱慈炫）請求教宗因諾曾爵十世閣下，組建十字軍東征，發動一場聖戰，讓上帝的榮光重新照耀東方。
願天主保佑大明中興太平。
皇太子君士坦丁(Constantine)
皇太后瑪利亞(Maria)
中宮皇后海倫娜(Helena)
敬上”
老馮注一：這封信是瞿安德和卜彌格代筆寫的，是以西方人的口吻寫的。
老馮注二：信中的“韃靼人”指清兵；“農民暴動”指李自成、張獻忠餘部；“軍事貴族叛亂”指南明朱家內戰；
“
荷蘭人”指荷蘭東印度公司。
寫完這封信後，1650年11月，永曆皇帝把信交給卜彌格，指派他出發，前往義大利，去羅馬教廷，請求歐洲援軍。
和卜彌格一起出發的，還有一個南明的官員，名叫陳安德。
陳安德想象圖
1652年，卜彌格和陳安德拿著南明的這封求救信，風塵僕僕，終於趕到了義大利的威尼斯，從此地進入歐洲。
輾轉之後，卜彌格和陳安德終於把南明的這封求救信，交到了羅馬教皇意諾增爵十世
（Innocentius PP。 X）
的手上。
羅馬教皇意諾增爵十世（Innocentius PP. X）
卜彌格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中國正在發生的清兵、農民起義、南明朝廷等各件大事，向羅馬教皇解釋清楚。最後，卜彌格對羅馬教皇說：派出十字軍東征，打清兵，
救明朝，最終的目的，不是為了救明朝，而是為了透過救明朝這件事，把“聖教”（天主教）在東方的發展，大大提升一個臺階，功在千秋。
卜彌格的意思是：
羅馬教皇出兵中國，打清兵，救大明，成功之後，作為回報，至少會有幾千萬的中國人，會成為天主教徒，前景相當誘人。
卜彌格的話，羅馬教皇覺得有道理，也很有吸引力。不過，派出十字軍東征，到一萬公里之外的中國，打清兵，這事不是小事，需要謹慎考慮，教皇意諾增爵十世，考慮了兩年。
教皇意諾增爵十世為何考慮了兩年呢？因為這事，雖然很正義，回報也很誘人，但畢竟，遠征一萬公里，不是開玩笑的，僅後勤一項，所花費的錢，就是天文數字，越想，越不靠譜。
然而1654年，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另一個義大利傳教士衛匡國
（Martino Martini）
，從北京到了羅馬教廷，見了教皇意諾增爵十世，
衛匡國的屁股坐在大清順治皇帝這邊
，他對意諾增爵十世，說了很多大清的好話，例如說，大清很強大，大清很文明，大清很能打，羅馬教廷應當站在大清一邊，有利於天主教未來在中國的傳播，等等。
立場站在大清一邊的義大利傳教士衛匡國（Martino Martini）
意諾增爵十世聽了衛匡國說的話，更是不敢考慮所謂派遣十字軍幫南明這事了，於是，又過了一年，1655年，教皇死了。
老教皇意諾增爵十世死了之後，新教皇亞歷山大七世
（Alexander PP。 VII）
接班，他接見了從南明來的陳安德。
新教皇亞歷山大七世（Alexander PP. VII）
新教皇亞歷山大七世聽了陳安德講完中國故事、南明的危難，教皇說：理論上說，羅馬教廷有義務出兵，拯救南明這個皈依天主教的朝廷，但是，中國離羅馬，實在是太太太太太太遠了，出兵一萬公里，到中國去打清兵，這事怎麼想，都覺得不靠譜，想來想去，亞歷山大七世的結論是：
愛莫能助。
不過，這個教皇，還是有禮貌的，儘管無法提供幫助，但至少要回個信，於是，在當年
（1655年）
的12月18日，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七世，給南明皇太后，回了一封信，摘要如下：
“……求天主應許受到祝福的皇太后、皇太子和皇后的訴請，並真誠祈禱皇太后的國土得到重新統一，享有和平，皈依聖教……”
翻譯成人話是：
不好意思，我羅馬教皇幫不了你們中國人！願上帝保佑你，祝你好運！
這，就是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七世給南明的回覆。
拿到羅馬教皇的回信之後，卜彌格和陳安德不死心，他們又去了葡萄牙，覲見了葡萄牙國王約翰
（João）
四世，提了同樣的出兵請求。
葡萄牙國王約翰（João）四世
有趣的是：葡萄牙國王約翰四世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他口頭答應卜彌格和陳安德：
葡萄牙願意出兵，幫助南明打清兵！
約翰四世讓卜彌格和陳安德先回中國，他的兵，隨後會到。
卜彌格和陳安德非常高興，於是1656年3月20日，二人啟程返華。
讀到這裡，你也許會問：澳門的葡萄牙殖民當局歸順了大清，現在，葡萄牙國王約翰四世，又答應出兵幫助南明打大清，這是否矛盾呢？
答案是：不矛盾。當時的世界，沒有電話，沒有電子郵件，葡萄牙國王約翰四世不清楚澳門和中國的實際情況，很正常，再說了，約翰四世雖然口頭答應出兵，但是並未立即出兵。
為什麼？因為葡萄牙國王約翰四世不是傻子，真正出兵之前，他也會諮詢他的臣子，這事靠不靠譜？靠譜的，安排做，不靠譜的，即使口頭答應了，也可以食言，賴掉，不履行就是。
清兵強迫漢人剃髮
卜彌格和陳安德從歐洲啟程返華之後，輾轉抵達越南，計劃從越南入境廣西，然而1659年8月22日，發生了一件事：卜彌格在越南，染上了熱帶傳染病，病死在了中越邊境。
於是，陳安德把卜彌格就地安葬，然後，他從越南入境回國。
然而，陳安德帶著羅馬教皇的回信和葡萄牙國王的口訊，回到南明之後才發現：
此前，永曆帝在清兵的追擊之下，已經逃亡到了緬甸。
出個差，好不容易回到公司，發現老闆失蹤了。你可以想象，做員工的，該有多絕望。
陳安德仰天長嘆。
從此，陳安德消失在歷史敘事中，無影無蹤。
後來，永曆帝和太子朱慈炫，被緬甸人出賣，交給了吳三桂。
1662年6月1日，永曆帝和太子朱慈炫，在昆明被吳三桂的部下，用弓弦勒死。
永曆帝和太子朱慈炫被清兵處死（劇照）
至此，南明滅亡。
可憐的南明皇帝永曆帝，至死，都沒有等來歐洲的援兵。
參考資料：
《明末奉使羅馬教廷耶穌會士卜彌格傳》
《永曆實錄》
《澳門耶穌會傳教士與南明政權》
《入華耶穌會士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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