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囊案探析（二）

上一篇文章說到鳳姐兒在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這一天，叫紅玉從她裡屋的床頭間拿了一個小荷包來到李紈這裡。很明顯這個小荷包是鳳姐臨時想送給李紈或者二人共同欣賞的，古代女子們在一起欣賞針線女紅是很日常的事情。為什麼這個小荷包值得大加討論呢？因為它涉嫌是繡春囊的隱身。

李紈身為年輕寡婦，克禮守份，如槁木死灰一般， 這是曹公的明說的。大家知道，《紅樓夢》中有一明一暗兩條線，分別對應著真假之別。曹雪芹在李紈身上的暗筆有哪些呢？

一

住宅的滿園杏花

從心理學上來說，宅院房屋可以影射主人的性格特點。“曹雪芹”無疑深諳這一點，他對於每一處住所的刻畫都在描述主人的性情和行為。李紈居住的院子是這樣一番景象：

一面走，一面說，倏爾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牆，牆頭上皆稻莖掩護。

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

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

李紈的住所稻香村表面是竹籬茅舍，主景卻是一片噴火蒸霞的杏花。在為這裡命名的時候，有清客說用“杏花村”就非常合適。賈政說這不好，犯了正名。古人吟詩作畫都講究含蓄，直白了就感覺沒有美感。這裡最突出的景觀是杏花，你越是不能說。

杏花在古代文學意象中的名聲不太好，大抵來源於宋代葉紹翁一句“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無獨有偶，宋代有個話本叫《西山一窟鬼》，講的是裴少俊和李千金不顧禮教的戀愛情事。其中，形容女子時，就用了“如捻青梅窺少俊，似騎紅杏出牆頭”這樣的句子。

元代的劇作家白樸還根據這個話本，寫成著名雜劇《牆頭馬上》。 清初的李漁對杏花進行了批判性的定義，他說：“種杏不實者，以處子常系之裙系樹上，便結子累累。餘初不信，而試之果然。是樹之喜淫者，莫過於杏，予嘗名為風流樹。”

李紈雖然喪偶，不得不遵禮守節。可是她的內心卻沒有失去生命力，一片火紅的杏花，是她寡婦的人格框架大大鬆動了。這也是曹公的一個大伏筆，李紈不是一個安於清淨的人，日後必出事。

二

“紅杏梢頭掛酒旗”

李紈的住處不僅以杏花為主景，更有甚者，這裡充滿了酒氣。當清客相公說起杏花村的時候，賈政說這裡要定做一個酒幌，按照村莊子裡酒館的樣式，做完後直接用竹竿挑在樹梢上。

這番設計給李紈的生活增加了另外的風趣，賈寶玉諷刺地說這情境真是“紅杏梢頭掛酒旗。”

他冷笑著說杏花村的名字俗陋不堪，賈寶玉最是口無遮攔的，他對稻香村的不屑正是對李紈的嘲諷。

3

鶯歌燕舞

元春省親時李紈作的詩是《文采風流》，其中有一句是“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這句詩的意思是：綠色的歌扇飛舞起來看著像是一片綠草；湘裙裡面的紅色襯裙舞動就像是飄落的紅梅花。

“湘裙”是什麼衣服呢？“湘”字取“瀟湘”的典故，是娥皇女英追燻舜帝到瀟湘的故事，以此影射李紈的寡婦身份。“湘裙”指的就是素服，李紈連胭脂都不用，她在外表上一色純素，不用豔色，可是她素服裡面卻偷偷地穿著紅色的襯裙。這樣的裝扮，像極了古代丈夫死後，紅杏出牆的婦人。

李紈的生活中充滿了歌舞樂事，花紅酒綠、載歌載舞。

稻香村的標誌之一是酒旗，“紅杏梢頭掛酒旗”。這句詩是對李紈莫大的諷刺和嘲笑，這個道貌岸然的寡婦，每日花紅酒綠，暗中紅杏出牆。

四

枉與他人作笑談

李紈列居薄命司金陵十二釵正冊第十一位，她的命運判詞是：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在最後一句“枉與他人作笑談”這裡，脂硯齋評論說“真心實語”。（甲戌雙行夾批）李紈本分守禮，是有名的大善人，她怎麼會讓人嘲笑呢？

聯絡寶玉在稻香村題聯時的態度，分明是在諷刺李紈的人品和作風有問題。

五

《蒲東寺懷古》的謎底

第五十一回，薛寶琴作了十首懷古詩，第九首是《蒲東寺懷古》，全詩如下：

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這首詩取材於《西廂記》，小紅是崔鶯鶯小姐的貼身丫鬟。在崔鶯鶯和張生的自由戀愛中，小紅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她兩邊撮合牽線搭橋，崔鶯鶯才和張生有了露水之緣。

《紅樓夢》中的小紅，就是林紅玉，她為鳳姐專門拿過一個荷包送到李紈這裡。這首詩謎的謎底首先是香囊，更進一步是繡春囊。

這首懷古詩遭到薛寶釵的掃黃打非，要求薛寶琴刪掉重新做一個。後來黛玉、探春、李紈三個人都說沒必要在乎那麼多，才保留了下來。她們各自說的道理是什麼樣的呢？書中寫道：

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鑑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這兩首雖於史鑑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裡，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

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到過這個地方的。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蹟來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為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蹟更多。如今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皆有註批，老小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這竟無妨，只管留著。”寶釵聽說，方罷了。

在詩社中，李紈和薛寶釵的立場基本都是一致的。海棠詩社李紈不顧寶玉反對一定要力挺薛寶釵為第一，此處薛寶釵要去掉這首詩是為了維護李紈。當李紈找到正當的理由之後，薛寶釵才同意留下這首詩。

李紈最後把詩的立意歸結到“敬愛”上來，古代佩戴香囊問安是子女對父母的尊敬。《禮記·內則》載：

“男女未冠笄者，雞初鳴，鹹盥漱，櫛縰，拂髦，總角，衿纓，皆佩容臭，昧爽而朝，問何食飲矣。” 這裡的“容臭”就是指香囊，這句話的意思是“未成年男女向父母行禮時必須要佩戴香囊以表敬意。”

在座中只有李紈是母親，她有一個年幼的兒子賈蘭。李紈找到一個維護自己尊嚴得很好的說法，又間接地誇讚了賈蘭對自己的敬愛。

可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香囊具有了定情的功能。而詩中說會被“夫人”時吊起，顯然是隻已婚女子佩帶的。《二刻拍案驚奇》：“半日轉來，只見滿生醉臥書房，風飄衣起，露出裡面一件衣服來。看去有些紅色，像是女人襖子模樣。走到身邊仔細看時，正是女兒文姬身上的。又吊著一個交頸鴛鴦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繡的。”

“小紅骨賤最身輕”，小小的紅色香囊非常輕巧；“雖被夫人時吊起”，它時常被吊在腰間。這兩句非常簡單，並且貼合香囊的特性和用途。

關鍵在於這兩句：“私掖偷攜強撮成”“已經勾引彼同行”。“私掖偷攜”是攜帶香囊的方式，這種偷偷地私底下的行為令人生疑。一個正當的香囊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佩帶，沒有必要藏著掖著的。這個“夫人”偷偷摸摸地帶著香囊，只能說明這不是普通的香囊，而是一隻繡春囊。“已經勾引彼同行”更驚心駭目，這個小物件勾引了另一個人一起做同樣的事情。

薛寶釵是封建衛道士，這首詩確實不雅。更重要的，裡面隱藏著繡春囊的秘密。

懷古詩中的“小紅”一語雙關，一指謎底繡春囊，一指為鳳姐拿荷包的丫鬟小紅。小紅本名紅玉，因為重了玉黛玉的名字，改作“小紅”。

“小紅”這個名字出自“桃李未吐梅英空，杏花嫣然作小紅”，這句詩出自宋代王十朋的《甘露堂前有杏花一株在修竹之外殊有風味用昌黎韻》。

“小紅”指的是杏花，李紈住處的主景是杏花。小紅就是來影射李紈的，小紅姓林，林是木，李紈如同槁木死灰，也是木。曹雪芹為李紈的稻香村裡載下幾百株杏花，以此影射李紈內心的火熱，這是暗筆。

小紅為鳳姐和李紈穿針引線，終究搞個什麼名堂？請看曹公荒唐言：賈母掰謊記的“鳳求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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