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知姑父突然被查出患了肺癌並腦轉移，我們都很吃驚，因為他身體一向很棒，平時注意養生和鍛鍊，幾乎很少進醫院。

那天去家裡探望，看到平時身姿矯健敏捷的姑父形容枯槁，瘦得脫形，靠人攙扶才能挪動腳步，腦子也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我們一時都不能接受，但我感覺在這件事上最受打擊的是我二姑。

一見面，她就不顧姑父和表妹就在身邊，邊哭邊向我訴說。從二姑斷斷續續的話裡，我聽出來有對姑父的心疼：“去醫院時好好的一個人，從醫院出來就成了傻子，走不了路，吃不了飯。”但更多的是她心中的恐懼和委屈：“他這一病我的天可塌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家裡的這些事兒，電啊氣啊水啊，平時都是他管，現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銀行的錢取不出來，卡我不會用，也不知道那些密碼啊，……他一下子就這樣把我給扔下了，我怎麼辦……”我怕姑父聽到難受，趕緊把話岔開了。

二姑有這樣的反應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瞭解她和姑父的生活。

2.

二姑和姑父談戀愛的時候正是文革時期，當時幹什麼都講究家庭成分，二姑是“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家庭，姑父卻是出身地主家庭，所以我們家裡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並以斷絕關係相威脅，但二姑忠貞不渝，最終瞞著家裡偷偷結了婚生了孩兒。

我姑父因此十分感念二姑付出的犧牲和情意，婚後無論是身份低微時還是後來升職發達時，一輩子對二姑寵愛有加，生活中裡裡外外，事無鉅細，全包全攬，我表妹戲稱他“寵妻無底線”。前幾年退休後，二姑因體質弱，頭疼腦熱不斷，姑父更是無微不至，把我二姑照顧得像個二奶奶，那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萬事不操心，每天的任務就是出去跳舞、唱歌、鍛鍊身體，“你二姑那是真有福氣。”我大姑說起來不無羨慕。

我們都認為他們兩人的晚年一直會在這種寵愛與被寵愛的模式中自然走向終點，誰料到老天作弄人，生活一下子顛倒了，一直被作為弱者照顧的二姑現在好好的，偏偏是那個健康勤勞、幾乎沒進過醫院的姑父突然倒下了。二姑懵了。

3.

中秋節之前又去看姑父，坐下陪二姑說了一會兒話，她似乎還沒有調整好心態，先說，姑父現在完全糊塗了，如今家裡的什麼事情她都得考慮，焦頭爛額沒頭緒，原來的那些活動都停止了，一天就圍著這一個人轉。然後又說，就這樣孩子有時候還不體諒她的辛苦和心情，懟她：“你也應該有些擔當了，自己的老頭兒你不應該照顧嗎？……你要知道，平時是我爸寵你，什麼事都慣著你，但現在你不能要求我們也都像我爸那樣寵著你。”說到最後，又忍不住嗚咽起來。我一時無語。

4.

但聽了二姑的話我並不會責怪表妹，因為我知道姑父生病以來兩個表妹很盡力，找醫生、買藥、護理，很多事情主要都是她們和她們的老公在幹，即使出院到現在，除了白天必須的照應之外，每天晚上還要排班陪夜，何況還有工作和孩子家庭。所以，當二姑表現出一些“沒有擔當”的言行時，她們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再說我也覺得，離開了姑父，二姑自己畢竟也要成長。

但我也沒法怪二姑，因為可以看出她也很痛苦，被老公寵了半輩子，她已經習慣被照顧，不用“擔當”，但現在突然一下沒人替她操勞了，她還得學著操心家務操心別人，她怎會不茫然失措、怨天尤人。

那麼，怪二姑父嘍？這樣說似乎有點不公平，但我覺得這始作俑者還真的是姑父。我二姑這樣成了生活弱智兒，與我姑父平時太過強大，對她太過寵愛還是有很大關係的。

“唉，你這有福氣的二姑啊…… ”這次我大姑的語氣令人唏噓。那麼，有一個問題我倒一時想不通了：丈夫的寵愛到底是福還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