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風情錄

木匠王長子

木匠老王,外號“王長子”。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長胳膊長腿,天生做木匠的料,按個門修個窗啥的不用站板凳搭跳,手一伸就夠到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臉標準的“山裡紅”,我尋思給他收拾一下,一定不輸過電視上的“大衣哥”“犀利哥”啥的。“尋思”一詞是老王的口頭語,我是外行,但只要跟他說我想做什麼樣的東西,他“尋思”一下,總能找到辦法,做出我想要的效果。他屬於“老”木匠,不像城裡一些搞裝修的“新”木匠只會槍釘啪嗒啪嗒打打,他會熟練使用各種傳統工具,還能隨手就物創造性解決問題(比如圖一,就是他在用一截木塊畫一個圓弧)。老王愛喝酒,酒量應該不小,但在我家做事他很自控,每次只喝二兩左右,因為幹活有時候要爬高,還要騎摩托車來回。上個月,一次在路口跟一輛車撞了,脖子受了傷,歇了二十來天。回來說,醫生說要他住院,住院每天要收費,打針掛水還要收費,哪有這樣的道理?一氣之下他跑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又能幹活了。一正一反損失很大,老王很心疼!老王五十多歲,已經做爹爹(爺爺)了。他最怕星期天帶孫子上街,說“又要買吃的又要買玩的”,一次花掉他幾十塊錢,他很心疼!但老王教育孫子有一套,說,早晨送上學,孫子不肯起床,說“爹爹我不想去上學”,老王說“其實我也不想去幹活啊,但不幹活就沒有飯吃,那今天我們都不要起床,都不要吃飯”,孫子聽了一骨碌就爬起來了。老王十五歲就跟師傅學徒,除了學手藝,也要學做人。勤勞、本分、善良、誠實,這是山裡匠人們的基本素質!一次老王酒後跟我說,他會做各種“老古董”家用器具,只是現在沒人要用這些東西了,無用武之地。我“尋思”著,等他空的時候,一定請他把這些都做出來,老酒管夠!

砌匠老侯

老侯做事,就兩個字:穩當!

他在我家做砌匠(山裡人管瓦工叫“砌匠”),做點工(按天結算工錢)。完工那天,我問他做了多少個工,答:*月*日開始到你家,到今天為止,除去中間歇兩天,一天親戚家老人去世送份子弔喪,一天送家裡有事沒來,一共43個大工,21個小工。清清爽爽!

老侯不像其他做點工的,早晨七點半下午五點半準時上下班。每天天一亮(六點半左右)他就來了。開著摩托三輪車,帶著老婆,後車鬥裡裝著他的全套瓦工用具:大到攪拌器搭跳木板、小到墨斗棉線一應俱全。來了就幹,老伴篩沙子拌漿子搬磚,老侯砌牆、粉牆。很少聽到他們兩個閒聊,極少的短語交流體現著他們的配合默契。老侯不抽菸不喝酒,幹活時間除了喝口茶上個茅房,幾乎從不休息。中午飯後,也是筷子一丟就拿起瓦刀。天擦黑,才收工。且不用你主家提醒,打掃現場,就連牆腳滴落的水泥砂漿,也用水沖洗乾淨。

二樓砌牆,需要砍毛竹搭腳手架(場地不平組合腳手架不好用)。搭跳是一門學問,搞不好塌架。顯然老侯是行家,搭的架子穩固結實不說,他算料的本事我是服了!說需要50來跟毛竹,結果拉來54根正好用完。後來砌牆用磚、屋面蓋瓦的數量,他計算出來都是八九不離十。牆面留空裝大玻璃窗,老侯留了一公分餘地,做窗子的胡大老闆來了直叫:這麼小的來去,我的窗子怎麼裝得進去?老侯不急不慢不解釋不爭論,只是說“你窗子拉過來再說,只要你窗子尺寸準確,就一定裝得進去!”結果,果然!他砌的牆,就是這麼精準!

屋面蓋瓦,我用的是老房子拆下來的舊瓦。老侯說,過去人家造屋,都是先請窯匠上門,找泥制胚燒窯做磚瓦,山裡土質松,很難找到有粘性的好黃泥巴,所以瓦片質量好歹不一,現在很少人家用了。但這是真正的“瓦”!在他鋪瓦過程中,對每一片瓦的端詳撫摸,你可以感覺到他對泥土、對傳統深深的眷戀。

有一天開始,他不再帶老伴來打下手,我問他怎麼了,他說現在活少了,他一個人就夠了。獨自幹活,老侯的話更少了,很少對身邊的家長裡短人物是非多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做事,即使後來大家熟悉了偶爾說個笑話,他臉上的笑容也是含蓄的、剋制的。

老侯兩口子有一件心事:兒子快三十歲了,還沒有講到奶奶(老婆)。老侯說原因是他兒子太老實。我不以為然,雖然我沒有見過他家兒子,但我相信,他一定會找到一個好人家的好女孩,一家人過上舒心的好日子。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