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廳水庫移民內幕 可愛的家鄉(2) 作者:胡宗貴

官廳水庫是新中國成立後國家修建的第一個大型水庫,它的建成使北京的母親河—“無定河”才真正成了“永定河”。從此,確保京畿無虞。我的故鄉懷來縣胡莊村正處於官廳水庫庫區之中。鄉親們深知水庫建成之時,便是我們再次背井離鄉之日。

1951年10月官廳水庫正式破土動工。訊息一經證實,庫區中上百個村莊,猶如馬蜂窩被人捅了一杆子,立刻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人們一個個六神無主,坐立不安。面對已成熟的莊稼,卻不知儘快收割,顆粒歸倉。往日生機勃勃的村莊,一下成了霜後的莊稼—蔫了。

雖說政府及時派出工作隊宣傳修建官廳水庫的重大意義,宣傳政府的安置方案,要求鄉親們要服從大局,以國家利益為重。保證大家到新的居住地,生產生活環境不變差,生活水平不變低,房子給蓋好,炕給打好,生產生活安排好,有了困難解決好。讓鄉親們達到選址滿意,住房滿意。並給出了三種安置方案。一是外遷,外遷地有涿鹿、宣化、赤城、懷安、張北、尚義等地。二是後靠,也就是往高處搬,火燒營就是從我們村北後靠到東花園南五六里處。三是投親奔友,自謀出路。

但鄉親們還是人心浮動,對背井離鄉產生的恐懼一時難以消除。他們既怕政府說話不算數,個人損失得不到賠償,又怕氣候不適應,還怕受當地人欺負,落個受罪又受氣的下場。個別村說啥也不願意離開故土,甚至有極個別人想趁機敲政府竹槓。每次縣鄉開會,不是提出合理訴求,而是故意出難題,讓負責移民工作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很是頭疼。

一開始我們村的父老鄉親也和其他村一樣,思想相當混亂。大夥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議論著,爭論著,甚至爭的面紅耳赤,互不相讓。願意後靠的有,願意投親奔友的有,願意外遷的也有,幻想賴著不走的還有。

過了一段時間,大夥開始逐漸冷靜下來。想起了祖先留下的遺訓。辦事要服從大局,不能和政府對著幹,維權要有法可依,不能逞強鬥勇,索取要適可而止,不能貪得無厭。

在下鄉工作隊的開導下,大夥逐漸形成了共識。一是沒走之前必須把各自的莊稼收好,把土地種好管好,把牲畜、豬、雞、鴨餵養好,以確保搬遷前生活不受影響,搬遷後生產生活能正常進行。二是服從大局,配合政府積極做好工作。三是要走一起走,誰也不能單獨行動,萬一遇到困難,可以相互照顧,找政府也能引起重視。四是遷移新址一定要經過實地考察,經鄉親集體討論後再做決定。五是不提後靠之事。後靠南荒地土質太差,不打糧,將來難以解決吃飯問題。

形成共識後,52年開春鄉親們雖然積極開展春耕生產,為庫區其他村樹立了榜樣。父親為此還被評為懷來縣勞動模範。但勞動間隙,時不時望著遠方發呆發愣,時不時看著腳下的土地,發出一聲聲嘆息!

父親當時是村幹部,也是移民委員會的成員,每次開會前,母親總是叮囑父親有話好好說,別打橫炮,別蠻不講理,儘量為鄉親爭取一個好的安置辦法,一個好的安身立命之地。

由於我們村擁護上級決定,服從上級安排,所提訴求實事求是,有理有據,通情達理,因此受到縣鄉移民委員會領導和工作人員的一致認可和同情。

然而,個別村卻嘲諷我們胡莊子人太慫,政府說啥是啥。

為了給我們選擇一個較為理想的新家,父親一行三人隨同負責移民工作的同志分別到涿鹿縣礬山、董家房、五堡、小姚莊、陽斜房等地進行實地考察。每到一處他們都會包一包土。一是證明他們和工作隊同志確實到過此地。二是讓鄉親們根據土質討論願意到何處安家。農民嘛,首先考慮的是土地。

父親他們一行到達陽斜房時正趕上不少土地剛澆過不久,地裡龜裂起了一塊塊的膠泥板,父親拾起一塊用布包好帶在身上,以此告訴鄉親們陽斜房可澆上山洪水。返回懷來後,父親他們向眾鄉親詳細訴說了所到之處的基本情況和所見所聞,他們認為桑乾河南的陽斜房較為理想。

一是陽斜房土地肥沃。二是交通便利,緊靠涿鹿至蔚縣公路,距離縣城不足十里,無論回懷來探親還是到縣城購物辦事都很方便。三是陽斜房是高堡一個種地房子,我們可以獨立建村。鄉親們聽完介紹,經過協商同意選址涿鹿縣陽斜房,把村名定為新胡莊。

而後鄉親們又向負責移民工作的領導提出了每人3畝地一間房的要求,並要求房子一律要正房,一戶一院,房子質量不能太差,院子南北不得小於5丈,戶與戶之間要留有不小於一丈的間隙,街的寬度至少可使兩輛裝滿莊稼的馬車相向通行,巷的寬度停靠一輛裝滿莊稼的馬車不能影響他人正常通行。

領導經過研究認為我們所提要求合情合理,基本給予了滿足。只是把每人三畝地調整為2。5畝,每人一間房調整為單身漢每人1。5間,兩個單身漢3間房一個院。家有15歲以上女孩兩人一間。

鄉親們和負責移民工作的領導達成一致意見後,涿鹿縣便開始為我們徵地建房。到54年秋,一座新村在桑乾河南六里處,涿蔚公路東50米處拔地而起。

整個村莊東西兩條街六條巷,南北一條街兩條巷,顯得非常整齊漂亮。美中不足的是還差一百多間房子。為了不影響55年春耕生產,工作隊和鄉親們商量是否可以先進行搬遷,承諾55年春季便動工把剩餘房子建好。鄉親們對工作隊的良苦用心給予理解和認可。

分房時採用抽勾方式,一開始大夥你看我,我看他,誰也不願意第一個抽。父親一看,說我先抽吧。父親抽勾後漢智大哥便緊隨其後抽了勾,接著大多數胡姓鄉親便紛紛抽勾。這樣我們那條巷和我們前邊那條街基本上全是胡姓。沒有抽上房子的十幾戶鄉親只能先借住在房多的鄉親家中。我家一共分了七間房,沒花一分錢便一下改變了居住條件。其實絕大多數鄉親居住條件都有了很大改善。

54年中秋節過後,鄉親們便開始用馬車逐漸往新胡莊運送農具、傢俱,包括石磨石碾等等。10月底,鄉親們從三里莊火車站坐火車到下花園,然後坐馬車全部到達了新家。一位楊姓大伯由於沒抽上房,便先借住在我們暫時不住的三間房內。

離開胡莊時,鄉親們久久不願上路,在工作隊的一再催促下,才依依不捨地緩慢離開了那片生活了幾代人的熱土。

父親是最後一個離開胡莊的。臨行前,他用手從地上抓了兩把土,默默地用早已準備好的一塊布,認認真真的包好,小心翼翼地裝進了貼身衣兜。頭也不回,大步流星的朝火車站走去。

近百個移民村中,我們可能是唯一沒差一戶,全部搬遷在一起的村莊。大七營村一共101戶,分別搬到涿鹿礬山、懷安三六屯、赤城武家窯、蔡莊子等地。

政府雖然給我們做了周到的安排,但一開始鄉親們還是感到有諸多不適。首先是吃水困難,在我們老家最不缺的是水,夏季父輩們下地幹活,用鐵鍬在地上挖個臉盆大小的坑,用不了多長時間,小坑便會出現一坑清涼乾淨的水。

新胡莊村只有兩眼水井,井深近六十米,要想把水從井底絞上來,必須有兩個好勞力,一個絞轆轆,一個把井繩,兩人必須全神貫注密切配合,不得有半點馬虎大意。否則,不但不能順利把水絞上來,弄不好還會造成人員傷亡。

尤其是家中缺少壯勞力的鄉親,吃水更加困難。好在我們同為一個祖先,既使不同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每當有婦女小孩去抬水,無論誰在絞水,都會先給他們倒上,讓他們先走。

其次,語言不習慣。尤其是對當地一些方言,鄉親們好多都聽不懂,有時還會鬧出一些不愉快。我們說看看,他們說摸摸。有人娶了新媳婦,他們想借看新媳婦機會和主人拉近感情。然而,當主人聽說他們要摸摸新媳婦便非常反感。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一場誤會。

大多數鄉親深知既來之則安之,入鄉隨俗的道理。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確選擇。

轉眼春節即將來臨,婦女們早早為過年做準備。那時也就是炸點糕,蒸點饃饃,做一兩鍋豆腐。有的還攤上一些格子(格子的做法是把綠豆浸泡好,然後用石磨磨成漿,再上鍋攤成煎餅一樣的薄餅,用油一炸香脆可口,不象現在賣的發軟發粘)。生上一些綠豆芽。

三里五村的人們見懷來侉子個個心靈手巧,生活過的有滋有味,不知不覺對我們產生了羨慕和好感。

我們使用的工具以及種植方法,也比當地人先進了些。我們和泥的工具除了鐵鍬還有三勾子、泥叉等。尤其是用泥叉,往房上扔苒泥(用鍘刀將麥秸或稻草鍘短後和土一起和的泥),要比鐵鍬往房上扔輕鬆多了。

記得七十年代中期,縣委書記孫俊親口對我說過,他就愛抽“大前門”和我們村的大葉煙。

鄉親們不但勤勞善良,而且非常重視教育。在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無論是涿鹿中學,還是礬山中學、保岱中學,新胡莊學生大多表現非常優秀。

1955年風調雨順,我家二十畝地共收了四千多斤玉米,一千多斤穀子,二百多斤黍子,一百多斤豆類,有黃豆、黑豆、紅小豆、綠豆,還有一些土豆蘿蔔。舅舅從懷來來看姐姐,讚歎我們選對了地方。比姨娘家後靠強多了!

1958年縣裡為解決黃土坡、唐窪、李窯、養田莊、甘莊、上下洪寺和我們新胡莊吃水難的問題,興建了刁窩溝引潛工程。我們終於吃上了自流水。

1966年桑南灌渠建成通水,我們村的大部分農田變成了旱澇保豐收的高產田;1976年七一大渠建成通水,我們村所有農田全部成了水澆地;八十年代又陸陸續續打了一些機井,所有 土地均實現了清洪兩套水。鄉親們的生活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我們村真正成了鳥語花香,生機盎然的塞外江南。每到秋季,金燦燦的玉米,紅彤彤的蘋果隨處可見。那些遷移到尚義二工地、宣化深井、赤城龍關、懷安三六屯、張北新村的懷來老鄉都說:“胡莊人就是聰明,早早佔了個好地方。”

近幾年,政府投資把我們村所有大街小巷和主要田間路全部進行了硬化。不少鄉親也把老房翻蓋成了更加寬敞明亮的大瓦房。鄉親們由衷地感謝政府心繫廣大移民群眾,由衷感謝前輩聽黨的話,顧全大局,為我們選擇了一個幸福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