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燥熱,白琪一手提著一個巨大的粉色行李箱,一手擦拭著額頭上不斷滲出的細小汗珠,在被曬得滾燙的柏油路面上緩慢前行。
她剛在悶熱且充斥著令人反胃氣息的大巴車上坐了六個小時,吐了三次,現在走兩步都費勁,感覺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路兩邊都是成片的玉米地,一眼望不到頭,白琪揉了揉痠痛的脖頸,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琪琪。”舅媽清脆有力的聲音傳來,白琪瞬間感覺委屈極了。
她抱怨道:“舅媽,你電話怎麼打不通啊?我下車好久了。”
舅媽解釋說:“這邊訊號不太好。”說完猛地反應過來,問:“你已經到清溪鎮了?你媽媽不是說你是明天來嗎?”
白琪嘆了口氣,她媽也太不靠譜了,“就是今天,她可能記錯了,舅媽,你家在哪兒啊?周圍怎麼都是玉米地啊?”
朱靜問了白琪周圍的情況,又叫她找個陰涼地坐著等,說叫表哥劉凱開車來接她。
劉凱接到他媽電話的時候,江硯已經把周圍來和他PK的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我去,這哥們怎麼這麼牛!”一個胖子站在江硯身後,滿臉的不可置信,開始懷疑人生。
劉凱“嗯”了兩聲,結束通話電話後轉過身去戳了戳江硯的胳膊。
江硯取下耳機,回頭看他一眼,問他怎麼了。
劉凱有些遺憾地說:“咱們得走了,我表妹來了,得去接她。”
他們住在清河村,村裡網路不好,更沒有網咖。
今天好不容易來一趟鎮裡,劉凱興致勃勃地說要玩它個三天三夜,這才幾個小時呢,就必須得回去了。
江硯點點頭:“那趕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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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先去附近的批發市場,按照朱靜給的單子進了些飲料零食,又買了幾條魚,才開著車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等車子行駛到玉米地的時候,距離劉凱他媽打電話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劉凱拿出手機,看著朱靜給他發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一陣漫長的提示音過後,電話自動結束通話了。
“我靠,沒接”劉凱扭頭看江硯,“不會是生氣了吧?”
還沒等江硯回答,他突然眯著眼睛看向正前方。
然後不確定地問:“是那個嗎?”
江硯也看到了,路邊穿白襯衫、格子半身裙的女孩,屁股底下墊著一些玉米葉,趴在行李箱上睡得正熟。
江硯靠近停了車:“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琪是被人叫醒的,她皺了皺眉,慢慢睜開眼睛,一張放大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她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來,退開半步,警惕地看著這個剛剛一個勁喊她“妹妹”的人,問“你是誰?”
“你舅媽朱靜的兒子,劉凱”男生很高,正噙著笑低頭看她。
白琪有些不好意思,她太久沒見表哥了,沒認出來。
“走吧”劉凱提著白琪的行李箱,幫她開啟副駕駛的車門,自己抱著大箱子卡在堆了些雜物的後座上。
白琪剛上車,就和另一個人對上了視線。
男生剃著利落帥氣的寸頭,臉部線條流暢,眉眼鋒利,一雙鳳眼微挑,正靜靜地看著她。
那目光直白,白琪有些不自然,紅著耳朵問:“怎麼了嗎?”
江硯收回目光,提醒道:“安全帶。”
“哦”白琪寄上安全帶,感覺臉熱熱的,心跳也有些快。
劉凱從行李箱後探出頭來,看著白琪說:“介紹一下,這是我哥們江硯”,說完看向江硯:“這是我表妹白琪,之前一直在城裡,你可能沒見過。”
白琪微笑了一下,說:“謝謝你們來接我,麻煩了。”
劉凱碰了碰鼻子,有些尷尬:“其實是我倆光顧著打遊戲了,後來才去進貨,讓你等了那麼久。”
白琪笑著說沒關係,然後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膝蓋上。
她有點難受,車上有股魚腥味,剛平靜下去沒多久的胃又開始翻湧。
“喝點蘋果醋”一隻手輕輕戳了戳她,白琪直起身來,接過開了蓋的蘋果醋,猛的灌了好幾口,才把那股噁心勁壓下去。
“謝謝。”
江硯沒看她,專心開著車,說:“沒事,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男生的嗓音清澈低沉,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白琪又有那種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覺了。
這種感覺陌生又新奇,她隱約感覺心裡有什麼地方塌了一塊。
像種子萌芽,鑽破土壤,即將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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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過一排排矮小的房屋,最後在一棟二層的磚瓦房前停了下來。
朱靜一直在門口等著,看見白琪來了馬上迎上去,笑得合不攏嘴,“琪琪來了,好久沒見了,想死舅媽了。”
白琪也笑著跟舅媽擁抱。
因為隔得遠,父母工作忙,所以她們很少見面,但她經常和舅媽聊天,關係很好。
白琪跟舅媽回了屋,江硯和劉凱在外面卸貨。
江硯個子比劉凱還高,穿著白體恤黑短褲,露出的小腿不怎麼白,但又長又直。
白琪坐在椅子上,端著一杯水,靜靜地看著他。
江硯搬起一箱礦泉水,突然抬眼看了過來,白琪匆忙移開目光,假裝喝水。
江硯卸完貨就走了,朱靜想留他吃飯,愣是沒留住。
晚上朱靜把劉凱買來的魚處理了兩條,做了酸菜魚。
白琪喜歡吃魚,朱靜做魚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說是學習一下,以後自己做了吃。
朱靜知道她爸媽經常不在家,白琪要麼就是吃外賣,要麼就是自己隨便做點,看著她乖巧的樣子,不免有些心疼。
於是菜還沒上桌呢,白琪就被舅媽各種投餵,吃了個半飽。
朱靜麻利地盛出一盤酸菜魚,招呼白琪說:“琪琪,去叫你哥來,把這盤魚給小硯送去。”
白琪磨磨蹭蹭地走到劉凱的房門外,猶豫兩秒之後輕輕敲了敲門。
劉凱估計在打遊戲,沒來開門,大聲地問:“怎麼了?”
白琪說:“哥,舅媽叫你去給江硯送魚。”
劉凱在裡面喊了幾句“上啊,衝啊”之後才回道:“哥這正急呢,你替哥去送唄,他家就在隔壁,出門右轉。”
白琪看他沒有出來的意思,只好端著一盤魚去了隔壁。
江硯家是一層的小平房,外面貼著白色的瓷磚。
白琪走到他家門口,清了清嗓子,理了理頭髮,又扯了一下裙子。
正當她抬起手準備敲門的時候,一個慵懶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幹嘛呢?”
江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白琪嚇了一跳,盤子差點沒端穩。
還好江硯反應快,伸手扶了一下,兩人的手短暫地挨在一起,又很快分開。
白琪有些尷尬:“舅媽讓我來給你送魚。”
江硯點點頭,拿出鑰匙開了門,“進來吧。”
江硯家很乾淨,傢俱不多,所以顯得很空曠。
白琪把盤子放在桌子上,“你快點吃吧,等會兒涼了。”
江硯給她倒了一杯水,白琪擺擺手:“不喝了,我回去了,舅媽他們還等著我吃飯呢。”
舅媽家院子裡有個小石凳子,白琪吃完晚飯後就坐那看月亮。
月光撒下來,為白皙漂亮的女孩渡上一層暖黃色的光,女孩雙手杵著下巴,眼裡彷彿有萬千星辰。
她在看月亮,而江硯在看她。
江硯點燃一根菸,原本決定明天就走的想法暫時擱置了下來。
這裡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但他爸媽都不在了,家裡空落落的,自從上大學後他就沒有回來過。
這次回來是因為他在學校參加的一個實踐活動與清溪村有關,沒想到會遇到一個女孩,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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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琪馬上升高三了,假期比較短,在家裡待了5天,現在就剩15天。
舅媽家開了個小賣部,白琪白天閒著沒事,就帶上作業去幫忙看看店。
下午一點,太陽炙烤著地面,整個空氣都是熱而黏膩的。
白琪盯著一道數學題看了十分鐘,一點思路都沒有,腦瓜子嗡嗡的,越看越煩。
“啪”她把鉛筆丟了出去,趴在桌子上嘆氣。
過了一會兒,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逼近,白琪直起身來,眼睛仍盯著桌上的卷子,蔫蔫地問:“你好,需要什麼嗎?”
“是你的嗎?”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捏著一隻淡藍色鉛筆出現在眼前,白琪抬眼望去,江硯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白琪一下子精神了,“是……是我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筆,後知後覺有點尷尬。
白琪站起身來,問:“你要買什麼嗎?我給你拿。”
“一瓶礦泉水。”
白琪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江硯扭開瓶蓋喝了幾口,卻沒有馬上走。
他彎下腰看桌面上的卷子,“在做數學,高几了?”
白琪答:“開學高三。”
江硯盯著那道大題看了幾秒,問:“不會做嗎?”
白琪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個“嗯”,其實她不太想承認自己不行,尤其是在江硯面前。
江硯扭頭看她:“過來,我教你。”
白琪嘴角微微翹起,傾身靠近他。
江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菸草味,白琪卻不覺得討厭。
江硯:“先看題目,找已知條件……”
江硯思路清晰,白琪聽一遍就懂了,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原來是這樣”的可愛表情。
江硯笑了一下,問她還有哪裡不懂。
白琪拿過書包,把所有卷子都翻了出來,最後勾了一堆題。
她笑道:“這些都不會”
其實她會,她只是想和江硯多呆一會兒。
那天江硯離開的時候,白琪鼓起勇氣要了他的微信。
江硯並不是每天都在家,有時候一兩天回來一次,最長的一次4天才回來。
白琪在微信上問他是在忙什麼,他說是學校裡的活動,要去其他地方做調研。
白琪又問他在哪個學校,大幾,什麼專業。
完全不像見面時那樣害羞拘謹。
隔著螢幕練膽子,白琪經常找各種理由給江硯發訊息。
但其實真正給她底氣的是江硯的態度,江硯說白琪有什麼事都可以找他,無論大小。
白琪心裡的種子發了芽,在皎潔的月光下,在清澈的小溪旁,在蟬鳴聒噪的盛夏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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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他們偶然相遇,又要匆匆離別。
在舅媽家的最後一天,白琪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自從上次跟江硯在家門口偶遇過一次之後,她已經一星期沒有見過他了。
明天就要走了,再見不知道得什麼時候了。
“還看呢?小江不在家。”朱靜在白琪旁邊坐下。
白琪睜大了眼睛,有些慌張。
朱靜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眼睛都快粘人家門口了,你這點小心思啊,我早看出來了。”
白琪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快又蔫了,皺著眉說:“明天就要走了。”
“你要是真喜歡,就好好讀書,然後再去找他。”朱靜摸摸她的頭,“怕什麼,又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
白琪點點頭,望著那扇門,某一個想法更加堅定明確起來。
晚飯過後,白琪在屋裡收拾東西。
訊息提示音響起的時候,她還在為今天不能見到江硯而難過。
看到訊息之後,白琪心跳得飛快,換了件衣服後跑了出去。
江硯在舅媽家院門口等她。
江硯今天穿了正式的白襯衫搭西褲,襯得整個人身形更加端正挺拔,好像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好看,耀眼。
白琪走到江硯面前,仰起臉看他。
這是第一次,她目光炙熱,毫不掩飾。
白琪問他:“你怎麼穿成這樣?”
江硯挑了挑眉,又痞又帥:“不好看嗎?”
“好看”白琪笑著說:“特別好看。”
江硯也笑了,說“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順著一條彎彎繞繞的小路往上走,天漸漸黑了,江硯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照亮腳下的路。
夜晚的風溫柔清涼,吹進白琪心裡,蕩起陣陣漣漪。
兩人一直走到半山腰,最後在一塊大草地上停下。
周圍有零零星星的螢火蟲,腳下是密密麻麻的柔軟。
黑夜被月亮星辰點亮,那一晚的天空,美得不太真實。
白琪呆呆地望著,慢慢伸出手,描繪著月亮的輪廓。
她第一次離月亮這樣近,好像唾手可得。
白琪笑道:“真好看。”
江硯盯著她明媚漂亮的笑臉,說:“經常看到你在院子裡看月亮,我猜你會喜歡這裡的。”
白琪扭頭直視他:“是啊,我喜歡月亮,也喜歡這裡。”
她問:“你說,是不是我再努力一點,就能離月亮近一點?”
江硯問:“現在還不夠近嗎?”
白琪搖搖頭:“不夠。”
江硯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你想近一點,或者遠一點都可以,選擇權在你,月亮永遠都在這裡。”
“好啊!”白琪笑起來,“那就等著我吧,我會追上我的月亮的。”
那一晚她離月亮很近,離江硯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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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琪走了,回到一個沒有江硯的地方,那個夏天,那個少年,好像一場夢。
但是夢醒了就忘了,江硯卻刻在了白琪心裡,清晰,讓她嚮往。
白琪沒有聯絡江硯,除了那次。
又一個夏天,同樣燥熱難耐,白琪收拾好書包,挽著同桌季雨的手臂走進一家冷品店。
她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聊這次的試卷有多變態。
突然,季雨抬頭向外望去,戳戳白琪的手臂:“哎,看,外面有個帥哥,氣質好好。”
白琪興致缺缺地扭頭向外看了一眼,只一眼,沉寂已久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
她認出來了,是江硯。
那人頭髮長長了些,穿著一身黑衣黑褲,還帶著帽子,站在一家小吃店旁,察覺到她的視線後假裝不經意地轉身,越走越遠。
白琪沒有追出去,她只是拿出手機,給置頂的那人發了離別後的第一條訊息。
白琪:“你好嗎?”
過了幾分鐘之後,江硯回“挺好的”,說完又欲蓋彌彰的加了句:“剛回宿舍。”
白琪笑了笑,覺得這個夏天,好像也沒有那麼難捱。
三百多個日夜,陪伴著白琪的,除了一張又一張的考試卷子,還有記憶中的那個人,默默地給她力量。
又一年九月,江硯大三了,課很少,但那一天,他還是沒忍住,想去看看。
看看他所在的校園裡,或者城市裡,有沒有一個追月亮的人。
他差點逛遍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在校園一角,看到了迷路的某個人。
仍然拖著那個大大的粉色行李箱,白襯衫,格子半身裙,一張被太陽曬得紅紅的小臉。
江硯快步走過去,最後甚至跑了起來,生怕是他看錯了,或者他晚到一步,人走了。
他跑到那人面前,平復了一下呼吸,慢慢開口:“同學,需要幫助嗎?”
白琪確實是迷路了,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路痴,而且這學校是真的大。
原本她打算報道之後先去宿舍放東西,然後立馬去找江硯的,但是這路越走越不對勁。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後,白琪轉過身來,看到她的月亮,奔她而來。
幾秒之後,她笑了,看著江硯,問:“我追到月亮了嗎?”
江硯也在笑,看著那張比以略瘦一些的臉,說:“如你所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