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文平
2022年7月15日，重慶市潼南區柏梓鎮郭坡村村委會。“女童保護”公益專案發起人孫雪梅正在給家長上課：“
性教育是終身教育，應該從孩子一出生就開始。你覺得性教育太早，但是壞人不會……
”臺下，家長的神情漸漸從困惑、抗拒變為認同、輕鬆。
“我把做‘女童保護’當成本職工作之外的休息，就像工作累了對心靈按摩一樣。有時候也會累也會疼，但這個過程，收穫更多的是成長。”這條公益路，孫雪梅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實屬不易。
記者做公益，在摸索中前行
孫雪梅出生在貴州省習水縣一個小山村。因交通閉塞，當地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值得慶幸的是，孫雪梅身為教師的父親比較開明，而且非常重視孩子們的教育。
在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孫雪梅從小勤奮上進，不怕吃苦。2004年，她以全縣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入東北財經大學。2008年，被免試推薦到中國傳媒大學攻讀新聞學碩士研究生。兩年後，成為《京華時報》記者。
2013年，海南等多地發生性侵女童案件，在記者群中引發激烈討論。記者們憤怒之餘又很擔憂：“如果新聞熱度過去、媒體不再關注的話，是不是大家就忘了？”“不如我們做一個女童保護的公益專案，讓社會大眾都來關注！”孫雪梅等人的提議，得到很多記者尤其是女記者響應。
說幹就幹！2013年6月1日，“女童保護”公益專案正式成立。但是，這份公益事業應該如何開展，孫雪梅是迷茫的。起初，真正能參與志願工作的人很少，她和幾名女記者一起分析大量性侵案例，發現主要原因之一是孩子缺乏防性侵知識。於是，她們決定先給孩子們做安全知識培訓。
經過3個多月的準備，2013年9月4日，孫雪梅和另一名女記者湯瑜利用出差機會，來到雲南漾濞彝族自治縣的一所學校進行試講。
剛到雲南上課時，有一位校長一聽說她們要做防性侵培訓，就皺起眉頭：“會不會把孩子教壞了？”因為會提到“性”這個字，課程講到一半，校長遲疑著走出了教室。
其實，防性侵教案講的都是基本常識，沒有什麼敏感詞，但因為以往沒有人教且涉及“性”，讓它在普及過程中遇到很多阻礙。
如果講師講得不好或者有歧義，很可能讓這個課程無法開展下去，甚至把孩子和家長帶進誤區，所以，“女童保護”團隊對講師考核很嚴格。他們把教案拆分成61個要點，要求脫稿試講，實行百分制，90分以上才算合格。講師拿到資格證後，如果一年內沒有上夠課數，還會被取消資格。
“女童保護”發展早期，既要培訓志願者講師又要組織試講，還有本職工作。孫雪梅常常白天寫稿，利用晚上或坐車的零碎時間處理“女童保護”相關事宜。週五一下班，她便飛往全國各地培訓，週日下午再飛回北京。
孫雪梅的初始目標，是讓公眾意識到防性侵教育的重要性。她以為只需要花費兩三年，推動防性侵教育納入九年義務教育的常態化教學就算大功告成，然而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家長要培訓，推動機制建設
從2013年開始，“女童保護”專案志願者每天都會統計媒體公開報道的性侵兒童案例，每年進行調研分析，開展問卷調查。
孫雪梅發現，要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形成路徑，共同推進兒童防性侵機制建設。自下而上是透過研發課程、培訓講師、一線授課普及、提高防範意識和能力；自上而下是透過釋出報告、召開研討會、提交建議等，推動法律與制度完善。
從2014年3月2日開始，每年全國兩會之前，孫雪梅都會組織召開“女童保護”全國兩會代表委員座談會，邀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兒童保護專家、相關部門負責人等共同探討兒童防性侵機制建設。
團隊瞭解到一個案子：一名鋼琴老師第三次猥褻兒童時被抓。“如果有從業禁止，他就無法在鋼琴機構做老師，這樣就會避免更多兒童受到傷害。”孫雪梅一直呼籲禁止有性侵兒童前科者從事與兒童接觸的職業。
2014年11月，孫雪梅參加鳳凰衛視的一檔節目。現場嘉賓有一位來自雲南的爸爸，不斷捶打自己的額頭失聲痛哭：“如果我以前告訴過孩子，不要單獨跟老師去辦公室或者其他封閉空間，如果她第一次向我求救時，我讀懂了訊號就好了……”
他的女兒在13歲時被老師性侵，打電話懇求爸爸給她轉學。爸爸卻劈頭蓋臉地大罵：“你以為轉學那麼容易，你不想上學就回來幹活兒！”之後，女兒什麼事情都不敢和父母說了，並且再次被老師性侵。直到她拒絕上學，真相才浮出水面，父母都悔恨不已。
當時，孫雪梅剛生完大女兒，有點兒產後抑鬱。本來想停下來休息的她，被這件事深深觸動了：像這樣的家長還有多少？如果有更多家長掌握兒童防性侵知識，是不是就有更多孩子免於傷害？於是，她告訴團隊：“這件事我們是不會停下來的，如果停下來，我的內心會不安。”
孫雪梅在廣西授課，展示避孕套
2015年8月，孫雪梅離開《京華時報》，到鳳凰網任公益頻道主編。換了工作單位，但公益沒有停下來。她帶領團隊研發家長版教案。2016年3月，“女童保護”專案推出了家長版兒童防性侵教案。
這一年，孫雪梅生下小女兒。哺乳期內，孫雪梅要去歐洲出差10天，但堅持存奶，回國時將母乳託運帶回，加上冰塊一共24公斤。正是憑著這股韌勁兒，她才把“女童保護”專案做了起來。
孫雪梅小時候，雖然父母很重視教育，但從來沒給她講過性知識。第一次來月經時，她以為自己生病了，不敢和家人說，感覺很羞恥。
在兩個女兒的成長過程中，她把性教育融入生活細節中。洗澡時，她會告訴女兒：“這是肛門，這是會陰，這是乳房……這些地方也屬於我們的隱私部位，不能隨便讓人碰觸……”
在給家長講課的過程中，孫雪梅也聽到更多需求，意識到不僅防性侵安全知識需要提高，正確的性價值的建立也很重要。2018年，她和團隊研發推出《擁抱青春期》，這是一套針對六到九年級學生的青春期性健康教育課程。
保護女童，聯動更多力量
身為媒體人，孫雪梅不放過每一次宣傳“女童保護”的機會。但廣泛傳播帶來的不只有正向反饋，偶爾也有誤解。
一次，孫雪梅做客央視《朗讀者》節目，談及女童遭遇性侵後可能產生的後果時說，遭遇過性侵的女孩未來做了媽媽，有可能會將這種心理陰影傳遞給下一代。她的本意是提升大家對防性侵的重視，也關注受性侵孩子的處境。沒想到這句話被個別網友誤讀，還有人對孫雪梅展開網暴，甚至謾罵她的女兒。
孫雪梅與志願者一起在《朗讀者》
孫雪梅很受傷，不得不公開回應，同時也意識到“女童保護”道路任重而道遠。為了公益組織長遠發展，她參加了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的“益行者”專案，深入學習商業和公益如何共同創造價值。2018年，孫雪梅組織成立了北京眾一公益基金會，“眾一”即“萬眾一心”。
孫雪梅不斷提升自己。2019年，赴美交流學習。2020年，入讀長江商學院EMBA，同時升任鳳凰網副總編輯，“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夢想和責任”。
2020年4月，女童保護基金聯合16位知名人士及鳳凰網、微公益平臺發起“勇敢娃娃，勇敢說不”公益倡導活動。透過微博、微信、今日頭條等平臺陸續發聲，一週參與傳播人數約180萬，話題閱讀量破2億人次。
孫雪梅還帶領團隊參與民政部舉辦的“全國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宣講進村（居）活動，在課堂上宣講兒童自我保護；和百度在“六一”兒童節發起“女童保護”明星小課堂，與第三方聯合出品兒童防性侵題材的電影等。
孫雪梅講授“擁抱青春期”性教育課程
在探索中前行，在堅守下成長。孫雪梅高興地發現，團隊多年的努力漸漸顯現出成效。
有一名女生在回家路上遭遇性騷擾，想起“女童保護”課程內容，向對方大喊：“我還不到14歲，你想坐牢嗎？”她嚇退騷擾者後，第一時間報告老師。騷擾者在兩天後被抓獲，警方發現這是一個慣犯，經常在那一帶性騷擾女孩。
更讓孫雪梅開心的是，在多個部門、眾多有識之士的聯合推動下，過去幾年“女童保護”提出的10多條建議有些已經實現，比如廢除嫖宿幼女罪併入強姦罪，延長受性侵兒童的民事訴訟時效等，還有很多建議正在實現的路上。
“這些遠遠不夠，這條路還很長，需要更多力量共同推進。”在孫雪梅及團隊的努力下，“女童保護”專案逐漸樹立起自己的品牌，與越來越多的地方婦聯、教育局、檢察院等部門開展合作。
2021年，“女童保護”專案與最高人民檢察院第九檢察廳簽署合作備忘錄，雙方將在預防兒童性侵、被害人救助、心理疏導、普法教育等領域深入合作。
執著追夢、無悔付出，也讓無數榮譽接踵而來。孫雪梅被評為中國公益年度人物、北京市未成年人保護先進個人、CCTV年度慈善人物；榮獲中國婦女兒童慈善獎、北京社會好人獎、北京青年五四獎章……2022年3月，孫雪梅又被授予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4月，入選世界經濟論壇“全球青年領袖”。
比起這些榮譽，孫雪梅更看重的是女兒對她的認可。每次從電視中看到她的身影，女兒都會高興地喊：“那是我的媽媽！我長大了也要去做‘女童保護’講師！”
孫雪梅感覺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偶爾在週末坐在客廳，手裡拿著一本故事書，兩個女兒陪伴左右，三人接力，每人讀一頁故事，朗朗的讀書聲緩緩飄向窗外，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截至2022年6月底，“女童保護”已經培養1萬多名志願者講師，在全國31個省份相繼開課，為653萬兒童和超過71萬家長送去防性侵知識。除了線下講課，“女童保護”專案還定期開展線上培訓和講座。
未來，孫雪梅想嘗試更多跨界合作，聯動更多力量，發揮各自優勢，共同推動兒童保護事業發展。
本文摘自《婚姻與家庭》雜誌11月下半月刊
原標題：《孫雪梅：願世間不再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