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嫁給了我不喜歡的公子，從蕪縣到商州有三日的車程，馬車遙遙，身上的紅裝我卻一日也不敢換去。
臨走的時候，爹爹嘴角的笑容在鬍鬚裡藏都藏不住，他要攀上高官了，自然高興。
全家都很高興，唯獨我。
他高興起來忘了從前對我有多不堪，一聲一聲喚我乳名。
“仙兒……”
“仙兒，你定要好好待商家的人。”
是了，我要好好待商家的人，因為他們給了爹爹高官厚祿，一生榮華。
2、
出嫁那天下著雨，我聽見外面都是轎伕的抱怨聲，毫無喜氣可言。
也是，相貌不出眾，性格也不討喜，阿孃死後更是連房門也不出，家裡每一個人都不喜歡我，巴不得我隨阿孃去了。
進了商州，在商府的宅門前落轎時，我偷偷掀開蓋頭看，大門前掛著紅燈籠，喜婆從裡面出來，打落了我舉著蓋頭的手。
我吃痛地捂住了手背，跟在喜婆身後，被人扶著走進了商府大門。
夜深後，我才見到我要嫁的那個人。
我和他離得很近，兩個人都是坐著，一個在床榻上，一個在輪椅上。
“委屈你了。”
3、
他的臉色不好，說著話氣力不足，他命人撤下我的蓋頭。
等人散去的時候，他又說等他去了，便要還我自由身，要嫁心愛之人，與他同飲合巹酒。
“夫君……”我輕輕喊出了聲，他說的話太莫名，倒是讓我不知所措了。
“不必這般喊我，叫我名字便好。”
“你……我只知你是商家的人，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確不知。
他說他叫商秋旋，讓我喚他秋旋。
4、
我還是喊他夫君，夜裡我們各睡一方，我將他扶上床後，還偷偷瞧見了他發紅的耳根。
舟車勞頓整整三日，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聽到他的聲音。
“大抵只有半年時光了，容姑娘且忍忍。”
我想起來了，待嫁的時候我聽後院婆婆議論起，說商家的獨子重病纏身，老太太心疼孫子，四處找法子，提及了沖喜，便遠道而來，找到了在蕪縣的我。
5、
替夫君擦拭手的時候，我問他腿是如何壞掉的。
他說十四歲隨宮裡的人遊獵，摔斷了，瘸了，後來生了一場大病，躺了六年，已經不能下地走路了。
夫君今年二十八，便要不久於世，我想著實在可憐，下定決心要好好待他。
正值暮春，雨水多的時候了，夜裡夫君的腿總是隱隱作痛，我常常聽到他壓低著自己的聲音不讓我聽到，想起來這幾日，他定是徹夜難眠。
6、
進府那日，老太太來看過我一眼，又趕上去寺裡祈禱的時辰，含淚摸了摸孫子的頭髮，出了遠門。
夫君望著廊橋下，河水淙淙，他又說委屈了我，就連陪同我回門也不能，索性只是假成親騙騙老太太。
誰會相信一個女子便能改命呢？看命的人說我能保佑夫君，延綿夫君的壽命，我的八字極好，整個蕪縣乃至商州，只有我能救夫君的性命。
我不信，夫君亦不信。
7、
夫君每日卯時三刻起床，洗漱整頓便要用上半個時辰，用了早膳便在書房溫書，下午會回房間陪我說話解悶，再晚些時候，府裡會有客人來往。
“容姑娘，今日公子出門了，說晚些時候回來，讓您不必等他。”
我很是吃驚，畢竟夫君身體孱弱，如何禁得起宅外的陰雨冷風，我擔心他。
但是府上的人似乎很開心，聽說夫君不常出門，這還是開春來第一次。
“樓家的姑娘今日與王侍郎成親，公子是去送賀禮的。”憐棠貼心地為我解釋到。
8、
我還知道，樓姑娘是夫君小時候便定下的娃娃親，夫君病後主動去辭了親事，如今成親夫君定是開心的，畢竟樓姑娘已經二十三歲了。
夫君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我和憐棠一起將夫君扶上了軟榻。
他臉上還掛著紅暈，一看便知喝多了。
可是郎中說夫君不能喝酒，他的病禁不住折騰。
可夫君喚著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
“容漪啊……我還想再喝兩杯。”
他一直都叫我容姑娘，也讓下人們都叫我容姑娘。
於是我偷偷去外面拿了一罈酒，我想陪著他。
9、
那日酒後，夫君咳了整整三日，還見了血，老太太回來後責罰了我，要我跪在商家的祠堂，向各位祖輩謝罪。
我聽見夫君輪椅嘎吱的聲音，他說話是斷斷續續的，喘著氣，“祖母，莫怪，容漪……是孫子，的錯。”
接連著咳了好幾下才緩過來。
夫君是個很溫柔的人，他早晨醒來還滿含歉意地對我說，昨夜太麻煩我了。
喝醉酒的夫君很可愛，他憨笑著，眯著眼睛，顯然醉得不輕。
他說：“容漪啊……她嫁人了，我便能放心走了……”
10、
夫君將我從祖祠帶了回去，在小院裡我替他掌著硯臺，手裡是上好的松煙墨，夫君說要替我畫像。
難得沒下雨，太陽也溫和，夫君讓我坐在對面的亭子裡，足足畫了兩個時辰。
天黑的時候，憐棠將飯桌上的殘羹收拾了下去，夫君寬慰我，說和他相處不必緊張。
他定是看見了下午作畫時我緊張地抓破了自己的手心。
那是第一次有人為我作畫。
11、
四月初，又下起了雨。
說也奇怪，夜觀天象的時候分明是晴日，只是可憐夫君舊疾纏身了。
我進府將有一月，憐棠帶我去了城南的一處宅子。
“公子幾年前便置辦了這套宅院，原本是留給自己的，如今將它贈與姑娘。”
我自然不能要，他對我已是大恩，我受之有愧。
夜裡我替夫君揉著雙腿，用雷公藤熬好的藥汁浸溼錦帕，熱敷一會兒，又立馬擦淨殘餘的藥跡。
我告訴夫君，這是我前日裡天晴，去山上挖來的，可以治療腿骨陰疼，只是根莖有毒，少量無礙。過些日子不下雨了，我便不給夫君用了。
12、
夫君問我宅院可還喜歡。
他還說，裡面的置辦都是他親力親為，院子不算大，種些花花草草卻足夠了。
院子在南邊遠離喧囂，日照極好，很養人。
我搖了搖頭，只是說不要。
“我既嫁給夫君，便是商家的人了，若夫君死了，我也不會另嫁。”
商家的人很是忌諱死，平日裡不能提及，若是讓老太太知道了便是棍子板子，只公子一味地提起，老太太也是難過得緊。
“胡鬧！”夫君很生氣，氣急咳了好幾下，不讓我在他跟前，要我從此睡在偏院。
我不依，就在屋外守著他。
13、
午後，老太太喊了我和夫君問話。
說是要替夫君納妾。
夫君又是置氣，說已經連累了我，何苦再欺負別人家的女兒。
老太太紅了眼眶，握著我的手說：“秋旋這個孩子從小便懂事，不願連累那樓家的，婚事一改再改，把我氣病了才妥協要娶你，我是想讓他留個後啊，若是去了，黃泉路上孤單得緊，逢年過節有個孩子記掛著他，我才無愧他的父母啊。”
夫君更是紅了臉，說自己早已垮了身子，若祖母擔心這樣的事，便過繼一個孩子好了。
14、
夜裡我不再守著屋外，我站在夫君的面前，直直地看著他。
我說：“祖母不是想讓你納妾，是想讓我給夫君生下孩子。”
夫君用力側著上半身，別過身去不看我，他說：“我不喜歡孩子。”
我知道他在騙我。
上個月末，何家公子的夫人領著四歲的女兒在前院摘花的時候，夫君還對她笑過，送了她好多花。
前院的花都是夫君親手侍弄的。
15、
我賭氣躺在他的旁邊，“那我去找別人生一個，日後也是商家的人，也管你叫爹爹。”
夫君大抵沒見過我這般無賴的人，生氣不與我講話，卻將被子挪了一些出來，怕我著涼。
我笑著抱著他的胳膊，側著臉看著他。
“夫君，你特別好，我不後悔嫁給你。”
出嫁之前，我想了好多事情，害怕商家比容府更像個囚牢，害怕他們對我不好，更害怕嫁給這個我素不相知從未見過的男人。
怕他會像爹爹一樣動手責罵我，怕他是和爹爹一樣的人。
但是夫君不是這樣的人，他待我極好。
16、
從老太太的園子出來，憐棠找到我說夫君在後院等我，我急急地跑了過去。
過了三月，天氣已經漸漸回暖了，我看見一個陌生男子在後院擺弄著幾個水缸。
“你是誰？”
“在下徐央，商兄有事去了書房，待會兒便回來。”
那個人打量著我，我覺著不太對勁，想借口離開。
“多謝徐公子，我這便去書房。”
徐央拉住我的手臂，“容姑娘，商兄處理完便過來，還是留下來看看這從南方進貢的子午蓮吧。”
我大抵明白了夫君的用意，甩開他的手衝進了書房。
果然，書房裡只有夫君一人。
他手裡拿著卷宗，錯愕地看著我。
17、
我問他。
“徐公子是哪裡人，家中房宅良田幾許，可有兄弟姊妹，比商府如何？”
“在滄州，離蕪縣很近，你可以經常回家。”
他說話時放下了手上的卷宗，手把著輪椅的扶柄，卻不曾上前，只是那樣溫柔地看著我。
“那夫君說……要把城南的宅院送我，又何苦找這麼遠的？”
“自然……自然都給你的。”
我知道夫君是好意，更是懼怕我昨晚所言，生怕我年紀輕輕便困在這府邸，沒有丈夫沒有孩子。
“夫君如此作為，我便問問祖母，讓祖母定奪。”
他嘆了口氣，朝我這邊駛來，“罷了，容姑娘請消氣，我以後不會了。”
“以後要叫我容漪！”
“好。”
“不，叫我……仙兒。”我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羞紅了臉，掩著袖子跑了出去。
18、
徐公子沒有再來，我心裡方才落下這塊石頭。
夫君在院裡給睡蓮換水，一邊弄一邊告訴我。
“睡蓮喜靜水，水也要清澈，方能養好，再等上半月便開花了。”
夏夜裡乘涼，將它挪到臥房外，坐在屋前賞月看星星，聞聞花香，如此甚好。
憐棠說今日夫君心情大好，話也比以往多了，不如趁天氣好，帶我去遊湖。
我聽到憐棠的話，又看著夫君，一臉的期許。
“那便備上東西，讓淙宜去租船吧。”
19、
老太太在馬車上一手拉著我，一手握著夫君，“多陪陪夫人是好事，你以後不要整日待在家裡了，像今日這般，祖母便也開心些。”
“祖母放心，孫子會的。”夫君點點頭，面帶微笑地看著我，眼裡多了幾分喜悅之色。
遊湖的人不多，夫君坐在矮桌旁煮茶，要我嘗一嘗他的手藝。
夫君的手很好看，拿起杯蓋時更顯得骨節分明，長年累月的病痛下，夫君極少出門，面板格外白。我看著夫君挽起袖子露出的那一節手腕，分明只剩下骨頭了。
夫君太瘦了。
我想起阿孃照顧隔壁剛生育完後的嬸嬸，說吃魚長肉，羊肉也極好。
20、
我剛喝完夫君盛給我的那杯茶，憐棠便拉開簾子進來說，樓姑娘來了。
我第一次見這個女子，臉上還是紅潤的容光，看起來過得很好。
“你來得正好，品品我沏的茶。”夫君說，要她坐過來，憐棠在我旁邊放下凳子，樓姑娘便接過了夫君手裡的杯盞。
“許久不曾喝到了，倒是容姑娘有福。”看來樓姑娘知道我。
看著他們相處地那般自然和諧，我坐在其中，卻彷彿置身其外。
那可是夫君時常惦念的人，那是樓姑娘。
憐棠進來說湖邊的柳絮紛飛，特別好看，要我們都出去瞧瞧。
樓姑娘跑了出去，夫君又對我說：“既然出來了，還是開心玩罷。”
夫君時常咳嗽，怎能去湊柳絮的熱鬧。
21、
後來太陽出來了，曬得人暖洋洋的，我推著夫君在船頭看兩邊的景色。
樓姑娘的船離我們不遠，看著他們夫婦兩人彼此依偎的模樣，我偷偷瞧著夫君的神色。
他很開心。
他握住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說：“容漪，我希望你也能像她那般有所歸宿，我便無憾了。”
憐棠在旁邊搭話，說如今夫君最在意的人便是我了。
我大抵知道夫君為何在意。
他那般好，想好了每一個人的去處，在自己還能苟活於世的時候努力壯大商家的家業，希望祖母有傍，希望身邊每個人都好。
22、
月上柳梢，站在府裡最高處亦能看到今日遊船的地方。
夜裡時常有風，夫君的書房這時還亮著，憐棠給我披上披風時說到，夫君派去外地置辦的人未按時回來，正寫信託親朋問問。
我好奇夫君家宅，本是世代相傳的大家族，老爺在世時更是宮中的能臣，得到的賞賜千萬，即使坐吃山空，也要吃上許久。
憐棠說，夫君的爹孃去世後，除去本家的親戚，舅家的人也需要商家照拂，開支巨大。夫君能下床動彈後，便開始管家，嘗試了很多種賺錢的法子。
他亦害怕，自己走後讓旁人欺負了商家的人。
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還未扣門，便已經打開了。
“我正要回房，你便過來了。”夫君對我很溫柔地笑著，橘黃色的燭光落在他的身後，泛起的微光倒顯得他更柔和了。
23、
已是四月下旬，夫君寄出的書信還未有迴音。
不過今日府上倒是來了位客人，徐央。
他故意當著夫君的面親近我，還說：“幾日不見，倒是想念商兄這裡了。”
我躲在夫君身後，怕他的舉動不妥。我知那日是夫君授意讓他同我講話，接近於我。
直到看見夫君拉住了他的袖袍，說：“又從哪裡惹了脂粉來，院裡的花也不及你香了。”
夜裡的時候，我負氣坐在床榻上，不肯入睡。
“夫君既知徐公子為人，當日又為何將我託付於他？”
“子央只是年輕，浮氣重了些，”夫君說，“從我一蹶不振後，昔日結識的朋友皆沒了來往，能時常看望我的，唯有子央。”
“他與你玩笑罷，若是你不喜，以後便不見他了。”
24、
憐棠替我梳著髮髻時，也說昨日之事是徐公子之過，夫君說了他，也不讓他隨意進後院了。
我問憐棠夫君從前的事情。
她說那時她剛進府，夫君正值二十三，府裡歡慶夫君安康，全府上下的人都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為夫君慶生。
後來安排她和另一個小姑娘伺候夫君起居，府上總是許多郎中大夫，為夫君診治。
嘗試了兩年走路，兩邊都要人扶著，腿一點力氣也使不上，鬆開便癱倒在地，但夫君總是寬慰他們，說沒有關係，活著已是大幸。
後來習慣坐著輪椅，方便了許多，就開始打理府中大小事務。
25、
五月初二，夫君說要親自去一趟。
老太太不放心，萬般阻攔他。夫君說，那是十幾條人命，他應該去。
置辦的東西不值錢，人若是活著，就帶回來。若是死了，也要妥善處理後事，照拂其家眷。
我理解他，我想跟著他。
夫君走的時候握住我的手，說自己只剩下幾個月的時光了，一條賤命微不足惜，要我留在府裡照顧祖母。
老太太成日裡哭著，說夫君身體本就不好，這剛好了咳嗽，又要出遠門……
我不會勸人，只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她飲食，陪著在後院散心。
26、
徐公子也是跟著一同去的。
回來的時候全府上下的人都來了前院，看著夫君平平安安地坐在那裡，我才放下心來。
這已經是月底了，我看著夫君身上的衣裳也單薄了起來，才覺著時間飛逝。
人沒瘦，倒是胖了。
夫君說是官府扣下的人。起先是不見他們，等了十來天才見到知府，使了些銀兩才肯放人，貨被抵了下來，這生意也做不成了，好歹人沒事，能回來。
可回來之後夫君說什麼也不與我同睡了，要我睡在偏房。
我不願，總覺著他瞞著我許多事情。
27、
憐棠半夜被夫君喊了去，我不放心跟著進了屋子。
夫君從床上滾了下來，半個身子貼著床邊，痛苦地皺著眉頭，我急忙去扶起他，和憐棠一起將夫君抱回了床上。
“公子，您這是怎麼了呀？”憐棠哭著問他，我亦是擔憂，想起飯後的對話，又忍住了不說。
“憐棠，你下去吧，我來照顧夫君。”
我將他背後的厚枕挪到了中間，讓他靠著舒服些。
“夫君不想說便不說，只是不要趕我走，”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到，“眼下只有夫君對我好了，若是您棄我不顧，我便沒了活路……”
“哪裡有趕你走的意思，只是不想你擔心，”他嘆了口氣，“罷了。”
28、
夫君才鬆緩了幾句話，又痛苦地皺著臉，手扯著胸前的衣襟。
他看著我的眼神很可憐，從前清澈的雙眸被水霧填滿，他說：“容漪，你抱抱我。”
他沒哭，我卻哭了出來。
用衣袖抹了抹眼淚，向他又挪近了一些，最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夫君，你是不是很痛？”
“無妨，”他的雙臂很有力，許是痛得厲害，勒著我有些生疼，“謝謝你……”
我能感覺到他身上冒著虛汗。
明明不能為他做什麼，卻要謝謝我。那時我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苦。
29、
自從夫君回來後，日日湯藥養著，半點離不得。
“這藥看上去更黑了，聞著也苦。”我抱怨道，憐棠說郎中加重了劑量，夫君的身子虧損厲害，必得更加小心。
夫君才休息了幾日，又忙了起來。
府里老太太過壽，要宴請親朋好友，交代了下人去市場置辦，又在書房待上整整一日，直到夜深了才讓淙宜送他回房。
我照舊先替夫君捏了捏腿腳，替他掖好被子，就側著身子躺在他旁邊。
這幾日夫君夜裡不再抓心撓肺地疼，許是藥起了作用。可他還是不肯同我說在官府發生了何事，我便不過問，照顧好他才能心安片刻。
30、
六月初，家裡住了幾房親戚，都是老太太孃家的人，還有商家的遠親。
“這就是秋旋的媳婦吧，長得俊嘞。”
拉著我手的太婆上下打量著我，臉上堆著笑容，頭髮已是半白。
“容漪，這位是祖母的長姐，要喊姨婆。”
夫君不知何時來了後院，我回過頭便看見他坐在輪椅上，手裡還拿著紙扇，笑意盎然。
“容漪見過姨婆。”
那一刻，我竟覺得自己也是商家的人，這裡的樁樁件件，好像都與我稱得上有關。
老太太很高興，這幾日原定下的去寺裡祈福，也因府上來了貴客延至了中旬。
31、
外人並不知夫君的身體如何，只當他是走不了路，又勸了他幾杯酒。
回房後夫君吐出一口血，說自己只沾了半口酒水，見我紅了眼眶又悻悻地閉上了嘴。
我偷偷從後門給郎中開了門，讓他看了後又送了出去。
靠在門背上，我看著背對著我坐在輪椅上的夫君，心裡難受得緊，又覺得落寞。
郎中說，夫君時日無多，頂多還有三個月了。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新婚那日，夫君也是這般告訴我，還有半年，如今已過三月，便只剩下一半的時光了。
怎多得半日都不行，非得滿打滿算的三個月？
32、
“憐棠去伺候姨婆了，今日不喚別人了，我伺候夫君沐浴吧。”我說著將手裡的燈籠放在桌子上，將夫君推去屏風後。
“不可，不可。”他急急地阻攔我，“叫淙宜來。”
我不顧他的說辭，將他身上的外袍都脫了下來。
和著中衣，我將他抱進了浴桶。
“夫君不知我力氣大吧，”我將袖子捲了上去，一邊弄一邊說，“我阿孃死得早，我從小就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府裡的嬤嬤經常短我的餐食，我餓的時候還偷過廚房的剩飯吃，後來我學會了自己劈柴做飯，再沒有人能餓著我。”
不僅如此，我還會擔水，縫衣，會做好多事情。
“怎麼會？你一個小姑娘竟受如此欺負？”夫君滿是詫異。
33、
小門小戶的女兒，怎麼會有好命的呢？我父親盼望我阿孃懷的是個兒子，可阿孃偏偏生下了我。家裡人都不喜歡我，也都不管我。
我想著長大便好了，於是我遇到了夫君，進了商府。
可想著夫君要從此不在人世，我卻覺得比從前更要難活，更難過得緊。
我捨不得。
夫君難堪自己羸弱的身材，病態的膚色讓他不願意我近身伺候，我就用手帕矇住雙眼，替他擦乾身上的水，換上乾淨的衣裳。
夜裡吹了蠟燭，藉著孱弱的月色，我看著夫君的側顏，肖想鼻翼下的薄唇已久，於是大著膽子偷偷吻了上去。
“不知羞。”
夫君悶著聲音惱到。
“夫妻合禮的事，夫君罵便罵了，容漪下回還敢。”
34、
老太太壽宴當晚，我服侍著進了屋，泡了腳後替她老人家放下挽好的褲腿，正要回房去照看夫君，便被老太太喊住了。
“秋旋待你可好？”
“回祖母的話，夫君待我極好。”
老太太嘆了口氣，靠在枕背上，搖了搖頭，“我知道秋旋身子差，要你現在生個一兒半女為難你了，只是我要為了你們著想，有個孩子總歸是好的，以後也不會苦了你。”
回到房間後，我拿著手裡的藥瓶，心裡忐忑不安。
老太太講這藥對夫君沒有壞處，若是有用，也不枉費了她的心意。
夜裡夫君冒了許多汗，咬著牙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我一靠近他便遭到他揮手呵斥。
“容漪你糊塗啊。”他很生氣。
那是第一次，他對我發火，摔碎了旁邊矮桌上放著的茶杯，砸在地上濺傷了我裸露在外的腳背。
我蹲下來拾起碎片，泣不成聲。
35、
屋外下著小雨，我發現憐棠站在門外，啞聲看著她，直到她端進來解了藥性的湯水，喂夫君喝下，一一收拾得當，最後將我一把拉了出去。
憐棠替我擦拭傷口時，我靠在床上睡著了，醒來時天微微亮。
憐棠說，公子去東院的老房子了。
東院有一處舊屋子，是夫君孃親生前住的地方，屋簷上青苔蓋住了瓦縫，屋內還算儲存地完整，夫君此時正坐在前屋，撫摸著那裡的老物件。
下了雨門外還是溼的，夫君喚我進屋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最後夫君轉動輪椅的把手過來扶起了我，他說：“你進府那日，我就想著等到我死後，給你一處住的地方，一筆錢財供你後半餘生，也不算虧待你。”
“想偷偷與你說媒，見你不喜徐央，便又作罷。”
“左不過幾個月，等到陰陽兩隔，你便能寬心離去了。”
36、
至此，夫君搬去了靠近西邊的院落，旁邊就是書房，門外那壇睡蓮開得正好。
老太太只是嘆息，沒有為難我，也斷絕了這個想法，去佛寺的次數更多了。
我在府裡總見不著老太太，夫君也不願見我，陪憐棠出府採辦時見到了樓姑娘。
她見著我也很欣喜，問我夫君如何，我支支吾吾說了半天，被她熱情地拉到茶館吃茶。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自己已有身孕，一月有餘了。
我替她心喜，突然又想到了夫君那日拒我的情形，心裡瞭然幾分。
直到樓姑娘喊住我，說：“秋旋最不喜別人憐憫，若是姑娘真心喜歡他，應當直接告訴他。”
“喜歡？”
王府的人在茶館找到了樓姑娘，說家裡的人念她得緊，早早回府去罷。
37、
與樓姑娘作別，我又同憐棠去了集市，我問憐棠夫君平日裡最喜什麼，前三個月領著的月銀咬咬牙全給了出去，買下了老闆娘手裡最貴的那副帶鉤，上面銜著玉石，刻著瑞獸，老闆娘說寓意長壽，可以送長者，送赤子。
既是這般好的東西，送給夫君，他也會喜歡的吧。
夜裡憐棠伺候夫君洗漱後，我便直接進了屋子，夫君不經意轉過來看著我時，裡衣半露著，白皙透紅的膚色襯著他明亮的眼睛，煞是好看。
我走過去蹲在他身前，攀扶著他的膝蓋望著他。
“那日大婚，你說委屈了我，但幾個月下來，我從未這般覺得，祖母待我極好，府裡的每個人都很好，唯獨你不好。”
夫君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有些不置信，有些慌張。
“你從未當我是妻子，不曾有過親密的舉動，也不曾行夫妻之事，定是你不喜歡我才會如此。”
“不喜歡便不喜歡了，可我也要說，商秋旋，我很喜歡你。”
“我喜歡你才會對你好，抱著你睡覺，伺候你洗澡，想和你行夫妻之事，才不是因為你對我好而心存感激。”
我將帶鉤放在他手中，最後落荒而逃。
38、
夫君搬回來住的那天，也是下著小雨，憐棠撐著傘，他坐在輪椅上看著我笑，“左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夜裡雨點聲很大，窗子被風啪的一聲將橫木落了下來，石榴的樹枝被窗葉夾住，花抖落了上面雨水匯成的水珠，顯得格外嬌紅。外面的樹枝依舊被狂風驟雨拉扯著，最後石榴花同著破碎掉的嫩葉一起跌落在了地上，樹枝陡然一收回到了它原來的地方，看起來什麼都沒發生，又像是什麼都發生過了。
白日裡憐棠進屋撐開了窗子，說屋裡有些許悶，讓夫君出門透氣。
夫君緊繃著臉，耳朵的顏色有點嫣紅，終於開口說了話，“透透氣也好。”
夫君在書房的時候，我便在賬房裡學著算賬，管家人很好，將近十年的賬本都拿了出來，還有記著地契的冊子和府裡下人賣身契的冊子都通通和我解釋了一番。
直到憐棠來找到我說，“公子已經回了屋子，問起姑娘來，姑娘可要回去？”
我才知曉已經過了時辰，才匆匆跑回去，被夫君輕聲斥責說跑慢點，這才發現老太太也在。
39、
“祖母安好。”我過去行了禮，然後被老太太握住了左手，“記得你剛來府裡的時候，小手又瘦又黃，還有老繭，現在都養得白白胖胖了，真好。”
老太太將她手上的玉鐲戴在我的手上，看著夫君笑著說到：“這差點還戴不進去了。”
推脫不成，只好順著夫君的點頭收下，“謝謝祖母。”
老太太說天氣熱起來了，老王爺早早送來了冰，如今都放在廚房後面的地窖裡，緊著我和夫君用。
我才看見旁邊的紅木桌上放著一盤荔枝，下面全是冰塊，靠近一點還能感覺到絲絲涼意。
老太太走後，我才賴在夫君腿上，問他我是不是胖了。
“不是胖了，是變漂亮了，原來的仙兒瘦得只能看見骨頭，還是現在最好看。”
我開心地從盤子裡拿出荔枝來，剝給夫君吃。
40、
七月沒再下過雨，直到中旬都未曾有陰天出現，憐棠每天都往書房送冰鎮好的青梅汁，今天輪到她休沐，我就提前放了她的假，端著糖水和糕點去了書房。
屋內站著我最不喜歡的人，徐央。
“嫂子好，那日的荔枝是否可口，若是喜歡我明日還送些來？”
我將手上的東西放好，就站在了夫君身後。
徐央離去的時候，我抱怨了一句，“他又來作甚？”
夫君笑著將我的手握住，讓我坐下來靠著他，“如今你還怕他娶你不成？”
“怎麼可能，”我使勁搖了搖頭，靠在夫君手臂上，“我永遠都是商家的人。”
夫君告訴我，徐央是來送請帖的，老王爺的孫兒去年成親，今年便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月底便要辦滿月酒。
“龍鳳胎啊，這是最好的福氣了。”我看著夫君，央求他也帶著我去，“我想讓世孫嬪摸摸我的肚子，我也好沾沾福氣。”
夫君笑我盼子心切，卻也答應我一同前去，在夫君內心深處，想是也希望有個自己的孩子吧。
老太太也很開心，親自替我選了去參加宴席的衣裳，還說若是席上的飯菜不可口，回來她讓人進小廚房重新做幾樣我愛吃的。
41、
夫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喝了幾日大夫重新開的藥方子熬製的湯藥，才保持著紅潤的面色去參加王府的滿月酒。
世孫嬪今年才十八歲，也才長我兩歲而已，許是見到同齡的我，覺得格外親切，也願意成全我的小小願望，替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以後你叫我鍾綰綰可好，左一個世孫嬪，右一個世孫嬪，被稱呼名號拘束著，總覺得陌生見外。”
“那我就在沒人的時候偷偷這樣叫你，綰綰。”殊不知面前這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即使有著王府世家的榮譽，也願意與我這般普通的人結交。
回到府上，老太太不管天黑還是來臥房看了我和夫君。
夫君躺在床上早早睡下了，我替他掖好被子，就同老太太去了前屋。
“怕你餓，給你拿了遮雲酥，今日晚飯後淙元去張記買的。”
“謝謝祖母。”
“秋旋如何了？”老太太擔心地問我，這幾日夫君雖是喝了藥氣色好了些，卻也容易疲累，動不動就犯困。
“今日我看著夫君，席間同老王爺說了幾句話，未曾喝酒，也沒有吃油膩的食物，徐公子一同送我們回來的。”
42、
其實我欺瞞了老太太，夫君總是想著法子從我手上討酒喝，從前腿痛，靠著酒盹睡過去，後來不能喝了，聞聞也能熬過去。
直至今日，夫君大抵也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活得便也隨性些。
憐棠送大夫走後，我才進屋，夫君已經撐著床沿坐了起來，我過去幫他往後移了移，靠在枕頭上，只聽見夫君長長地嘆了口氣。
“夫君是在惋惜淙宜送來的那幾罈子秋露白嗎？”
“是啊，今年等不到新的秋露白，連往年的也不能嚐嚐味了。”
從前我竟沒發現夫君喜酒，想來他親口提起的喝酒，便是樓姑娘成親那日，後來他又告訴我，其實他南下去救那十幾口人的時候，也喝了不少的酒。
43、
夫君依舊對在官府扣押的事情隻字不提，還是徐央告訴我，夫君租船買馬從外地進貨後，官府拿到的回扣愈發少了，所以扣住了夫君的人，還將夫君關進了府獄，盡是折磨人的法子，還不能直接要人性命。
後來從當地的錢莊取出現銀才作罷，要徐央七日後取人。
這些都是後來清明時，給夫君上墳的時候徐央所言。
所以夫君那時顯胖，並非是胖了，而是全身腫痛，難以想象的疼。
44、
八月不如之前那般炎熱了，只是天黑之前仍然心情浮躁，要等到夜裡才能平靜下來。
夫君夜裡畏寒，憐棠給夫君的腿蓋上了一條狐裘。
在院落之間，憐棠泡著茶，我替夫君按著腿，淙宜會雜耍，趁著老太太不在，把淙元也喊了過來，兩兄弟特別賣力地舞弄著手上的槍，只怕是這院子小了。
“好香啊……”
憐棠冒了一句話出來，我才如夢初醒，看見夫君腿間掉落的花瓣。
原來桂花開了啊。
45、
今年的桂花開在中秋之前，同以往一樣，夜裡街巷也熱鬧，除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還能聽到倒水的聲音。
夫君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一臉恬靜地休憩著，我偷偷從樹旁邊繞到了他的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來了？”
夫君撥下我的手，握住我的手指說：“祖母今早回來的，這個月不再遠出了，仙兒你多去陪陪。”
正說著說著，前院的說話聲多了起來，憐棠跑過來說堂公子來了，和夫君同字的堂兄秋燁，母親多病，一直得商家照拂，聽說是家妻懷了身孕，過來看望祖母。
“冉娟走不開，母親的病須得日日伺候，便讓我前來看看您。”我和夫君到的時候，堂兄還跪蹲著在老太太旁邊。
“秋旋，你來了，”老太太招呼我倆過去，又說夫君學識豐厚，秋燁希望夫君能給未出生的孩兒取了名字，這也是堂嫂希望的。
46、
夜裡夫君未眠，讓我推著他去了桌案旁，俯身推開了卷在一側的宣紙，上面提了兩個字。
商霖。
霖字寓意有福氣，恩澤無盡。
夫君想了想，又提筆寫了兩個字，是我的名字。
“從前在畫像上見過你的名字，便覺得是一個柔美溫良的姑娘，如今也是這般覺得。”
我捧著紙張不捨放下，直到夫君徹底睡著，替他掖好被子，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旁的櫃子旁邊，將抽屜小聲開啟，放在最底邊那層。
47、
其實老太太給我尋過好多良方，仍然沒有效果，即使身邊的人各各都有了身孕，闔家美滿，這樣的福澤也不曾眷顧我。
夫君卻從未提起這種事情，怕我無聊還找到從前舊識的朋友家中，下聘討了兩隻兩個月的小貓，一黑一白，特別可愛。
“這兩隻貓，也足夠陪你一段時間了。”
夫君這個月沒有再出過門，議事的時間也少了許多，聽說都交給了管家和淙宜先代管著，等到夫君的親信從郡縣回來，便也能安心了。
48、
小黑小白由憐棠整日照顧著，我便陪著夫君看書，看賬本，甚至一起作畫。
那日夫君在窗邊小憩，我慌張取來了一張畫紙，歪歪扭扭地畫著線條，只畫個大概夫君便醒了，於是我又偷偷在晚上畫，終於在中秋之前畫了一幅比較滿意的畫像。
街上滿是桂花糕的香味，還有許多小販賣著月餅，我和憐棠把每個口味的都買了個遍。
這幾日夫君愈發精神了，不像往日那般嗜睡，淙宜轉著輪椅配合著，也能像模像樣的舞劍。
只是胃口大不如前，兩塊小小的桂花糕，便叫夫君吃不下晚飯了。
49、
中秋節家裡給下人放了假，我和夫君陪著老太太用早飯，喝著我熬的米粥，就著昨天買的糕點小吃，也能混個飽腹。
老太太親自替夫君洗了頭髮，散下來的髮絲又黑又直，我用巾帕包住夫君的頭髮揉搓時，竟然有些想哭。
夜裡夫君睡下後，我更是難掩悲傷，一個勁地掉眼淚，直到最後乾嘔了出來。
“憐棠，憐棠……”
我偷偷跑到門外，喚醒值夜的憐棠，“請個大夫來。”
我剛剛真的想吐了，這就是懷孕的症狀，一定是。
50、
大夫說我心焦上火，要我放寬心，要順其自然，我靠在憐棠肩上哭了很久，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罷了。
節後的氣候宜人，午後最熱，過了兩個時辰便涼快了下來，夫君在書房裡整理好他平日裡最愛看的書，又一同去看了老太太，最後回到院子裡。
夫君說他有些累了，就在樹下坐一會兒，等到晚飯再喊醒他。
我照常和憐棠去廚房看了吃食，回到小院後，只見夫君眼睛閉著，眉間舒展，在樹下那麼安靜，好像與它們相容為一體。
夫君嘴角甚至還有些許笑意，手上好像是我偷偷畫下來的畫像，怪不得要笑話我呢。
我走過去，想將他手中的畫像拿走，才輕輕一碰他的手，畫像就自己抖落，飄散在了地上，混著前些日子落下的桂花，終於靜止了下來。
51、
夫君出殯那日，集市上還賣著前幾日火熱的桂花糕，我摻著老太太從山上下來，乘著轎攆回了商府。
那一天，飯桌上只有我和祖母，再聽不見夫君咳嗽的聲音，喝水的聲音，還有他一口一個仙兒，替我夾肉，讓我多吃點，這些分明不久前才發生過。
老太太說，等夫君頭七一過，若是想家就回蕪縣的容家去，若是捨不得商州就去城南的宅院，讓我去過自己的日子。
我搖了搖頭，我如今學了管賬，學了操持家事，便是要一輩子在商府。
52、
夫君生辰那日，我和憐棠一早就去了山上，給他帶去了秋露白，還有幾本他常看的書，路邊有個小女孩賣花，我也買了一束雛菊，和他說說話，告訴他近來發生的事情。
徐央年後便要成親了，請帖是老太太收下的，聽說是與那姑娘家是世交，婚期在春天，花開得最多的時候。
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聽了我的勸不再常去佛寺，每年八月在寺裡小住半月，就由我或是堂兄接回來。
堂嫂生了一個男孩，剛好應承了夫君所取的名字，商霖。
53、
商霖斷了母乳後，堂兄便抱來了商府，說一定要過繼給夫君，還說他和堂嫂年輕，還能再生。
老太太高興地哭了，將霖霖抱在懷裡，嘴裡念著秋旋，晚間還多喝了一碗甜湯，下人伺候睡下後，才將霖霖抱了出來。
小院裡比從前還要熱鬧，霖霖，還有兩隻貓，憐棠和淙宜每天在院裡來來回回，竟也不覺得孤獨了。
綰綰來過商府一次，將母家送給龍鳳胎的吉祥鎖送給了霖霖，那小孩兒不過才一歲多，竟然抱著鎖一整天都不放手。
商霖八歲的時候，總是偷偷去騎馬，被我抓住了關了整整七天，從那以後就老老實實跟著淙宜，一起去私塾一起去踏青，還好有淙宜，省了我不少的事。
54、
徐央生了一個女兒，小商霖三歲，叫徐舟舟，兩個小屁孩兒竟然能耍到一起去，我同徐央定了親，說好等霖霖二十歲時，就娶舟舟過門。
老太太最近總是容易困，大夫說人老了，精神不濟，順其自然就好。
我平日裡處理好了家事，就陪著老太太在園子裡看花，那年風大折了好多花，石榴樹也斷了半枝，搖搖欲墜掛在樹端，後來淙宜出了一趟遠門，從南方運回來一批小樹，現在已經長得比房頂高了。
不僅如此，石榴也結了許多籽，旁人說這是多子多福。
果不其然，霖霖和舟舟成婚以後，三年裡就添了一兒一女。
夫君若是能看見，興許也是高興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