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冬天比較冷，我姑父去撿柴，到山上就下起了鵝毛大雪。趕緊把樹下的柏樹枝撿到一塊，用繩子一捆，又撿了半袋子柏樹球。此時周邊山上已經能聽到狼嚎聲了，姑父加快腳步趕緊下山。突然看到有個灰突突的東西趴在雪地上挪動，留下了一道冰涼的雪痕。

姑父在山上撿到一隻快凍死的小蒼鷹，救活了它，養在家裡

走過去一看，是一隻毛還沒有長齊的蒼鷹幼崽，在風雪中，凍餓得已經奄奄一息了，只能在雪地上蠕動。這麼冷的天，只怕過一會兒就把這個小傢伙凍死了吧，就是不凍死，被狼看到了也會吃掉的。

姑父想把小蒼鷹帶回去，喂點食物，烤下火，興許它能活下來。看到姑父彎著腰走過去，小蒼鷹竟然不害怕，一點躲閃的意思都沒有，估計它也知道被人帶走也比在雪地裡受凍強。

姑父把小蒼鷹託了起來，然後把他大衣口子解開一半，把它放到自己懷裡。寬大的大衣兜著它，一會兒就不冷了，它的眼睛變得明亮起來了，還會發出啾啾的叫聲。

到了家裡，姑父趕緊把乾柴丟到了大門樓子裡，進到堂屋裡，對我們說：“快看我撿了個什麼回來。”我們趕緊湊到姑父身邊，什麼也沒有啊！

啾啾…啾啾，有叫聲從姑父懷裡穿透大衣而出，姑媽正做飯呢，手裡沾著面，也過來看了。姑父也不好再賣關子了，把小蒼鷹從大衣裡取了出來。

乖乖，這可比麻雀大太多了，和鄰居家養的鴿子差不多大呢。我和表哥都搶著要摸小蒼鷹，被姑父打開了我倆伸長的手臂：“不能摸，只能看。”

我們都把手揣兜裡，蹲在地上看小蒼鷹，生怕姑父會把小鷹拿走不讓我們看了。姑父說這還小著呢，等長大了，比鴿子大多了。

姑父找來一根樹枝，插在一人高的牆洞裡，把蒼鷹擎起來，它一抬腿就站在了樹枝上。小鷹在樹枝上來回挪動身子想找個平衡點。

找到平衡點後，小蒼鷹張開沒長全羽毛的翅膀抖動了幾下，站在下邊都能感受到風。姑父說屋裡燒得有煤火爐子，小鷹不冷了，就該餓了。

姑父拿來一把小刀，從剛殺來過年的豬身上割下一塊瘦肉，遞到鷹嘴邊，它一伸脖子，瞬間就把肉叼走了，咕嚕一下就全吞下去了，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

姑父又割了幾小塊肉餵給它，它都是一口吞下。看鷹吃飽了，姑父就把小刀收起來放到櫃子最高處，防止調皮的表哥學著他割肉喂鷹。然後姑父去廚房幫姑媽蒸饅頭去了。

因為小蒼鷹臥得比較高，我和表哥踮著腳都夠不到，我倆一會兒跑到小蒼鷹下邊看一眼，一會兒跑過去再看一眼。它都閉著眼睛睡覺，懶得看我們一眼，最後還把屎拉在了表哥身上。

一隻獵鷹價值一輛摩托，可是姑父希望它成為一隻翱翔鷹

每天姑父都要切瘦肉喂小蒼鷹，姑媽說這隻鷹一天吃的肉比一個人還多呢。好在姑父有很多打獵的朋友，隨便到誰那裡要只野兔，就夠小蒼鷹吃幾天了。姑媽說幸虧是被姑父撿回來了，要是被別人撿回去，上哪兒給它弄那麼多肉，早就餓死了。

朋友都知道姑父撿了一隻鷹，他們都來看稀奇，還討論起這是什麼鷹。最後一個老獵人說這是黃眼蒼鷹，是比漁鷹和貓頭鷹厲害的鷹。還說這種鷹要是被訓練出來，比一輛摩托車還貴呢！

當時還流行萬元戶呢，哪個村出一個萬元戶，那是了不得的事情，整個鎮子裡的人都知道了。一隻獵鷹就值上萬塊呢，可見這個東西多珍貴。

姑父說訓練獵鷹太殘酷了，需要把紅薯削成兩頭尖，用繩子拴住，喂到老鷹肚子裡。然後點著一盞燈，老鷹一睡覺，就要拉那根繩子，紅薯尖一刮老鷹的肚子，它就醒了。

如此幾天後，老鷹的眼神看著沒那麼犀利了，也沒什麼脾氣了，這隻鷹就熬成了，從此以後，就認定你這個主人了。放鷹的時候，它就會去抓兔子、黃鼠狼、狐狸、斑鳩等動物。

但是老鷹畢竟是一種高空翱翔的動物，視力極好，能飛到三千米高空看到地上的一隻兔子，它是真正看過遠方天地廣闊的，雖然熬服氣了，但是隨時都可能重拾野性，遠走高飛的。

所以放鷹的時候，需要在鷹的腿上拴上一根繩子，它就飛不走了，久而久之它就放棄逃跑了，接受做一隻獵鷹的命運了，不再敢於想像作為翱翔鷹的時光了，這種鷹就是把腿上的繩索放開，也不會輕易飛走的。

姑父就是覺得熬服氣的鷹，那就不叫鷹了，所以一直不願意熬這隻蒼鷹。姑父的獵人朋友說姑父這個想法挺感動人的，不過這就像丟了上萬元似的，早晚得後悔。

姑父不以為然，覺得他和這隻鷹之間有緣分，在鷹快凍死的時候救了它，不忍心熬它，就當只普通的翱翔鷹養著吧，等長大了，它願意飛走就飛走吧，願意回來就回來。

放飛蒼鷹，它自己飛回來了，還抓了只兔子

幾個月後，這隻蒼鷹長大了，羽翼豐滿有力，眼神犀利明亮，因為眼珠上有一圈黃環，姑父叫它金眼鷹。

姑父把它帶到山頭上，往下一揮胳膊，它就扇動翅膀一飛沖天了，藉著峽谷中的熱氣流，不斷盤旋，一會兒功夫就飛到了千米高空，看著就像一個黑點。

一個獵人朋友說多好的鷹啊，就這麼沒了，一萬多塊啊，多可惜！姑父看著高空中變成黑點的金眼鷹，一句話都沒說，可能是養了幾個月，就這麼撒手沒了，心裡也有點失落吧。

大家用手擋住陽光，眯著眼睛在空中搜索，看不到那個黑點了，這才一塊下了山。路上姑父時不時地抬頭望望天空，想再看一眼金眼蒼鷹，可是天空空空如也。

回到家裡，剛坐了一小會兒，就聽到院子裡有撲稜翅膀的聲音，姑父噌一下站起來，跳出屋門，站在了院子裡，然後扭頭笑著說：“金眼鷹回來了……”

我們都到院子裡看，發現金眼鷹一隻爪子抓住野兔，另一隻爪子用力，拖著野兔往姑父腳下走呢。姑父覺得這簡直是奇蹟，蒼鷹飛天后，怎麼還會回來呢。

姑媽說這隻鷹還怪有本事呢，放出去就抓一隻兔子，也沒人教它本領啊。姑父說它是老鷹，骨子裡帶著抓野兔的本領呢，不用教它就會。看姑父說話時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們都知道姑父多喜歡這隻蒼鷹了。

第二天，幾個聽說金眼鷹飛回來的人，都過來看，他們都嘖嘖稱奇，說這種東西野性，從來沒見過有老鷹飛走了還飛回來的。都是一臉驚奇和羨慕的表情。

藉著這個由頭，大家就開始講故事了。哪個地方，誰誰誰的鷹，熬了幾天才熬成，用了幾年了，一疏忽忘記綁腿索了。放出去抓兔子呢，老鷹都把兔子按在地上了，突然發現自己腿索沒綁，哧溜一下飛走了，再沒回來，主人一提起來就氣得直掉眼淚。

可不是呀，當時在農村蓋一套房子也就花兩三千塊，現在蓋那樣一套房子也得花十萬塊錢，一下子相當於飛走了四五套房子，擱誰身上都得哭幾次。

金眼鷹幫姑父他們打獵，有次幾天不回來，以為丟了呢

後來姑父他們朋友去打獵的時候，就喜歡帶著金眼鷹，因為它本身就是蒼鷹，蒼鷹是打鬥技巧和力量的完美結合體，尋常的鷹就是比它個頭大，比它重，也鬥不過它。

加上金眼不用栓繩索，可以讓它在上邊飛，鷹的眼睛又厲害，大老遠就發現獵物了，大家再跟過去，比人和獵犬找獵物還強呢，沒少幫姑父他們打到獵物。

姑父從不限制它，就自由放養，它什麼時間想飛走，也不管它。經常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姑父把它撒出去，讓它自由自在地飛一會兒，它飛累了，就回來了。

有天早上，姑父起床一看，萬里無雲，和風煦日，就把屋門打開了。蒼鷹也醒了，看打開了堂屋門，它就跳下架杆，飛到了院子裡了。

在院子裡待了一小會兒，便一飛沖天，很快就看不見了。到晚上也不見蒼鷹回來，姑父有點擔心，因為鷹在晚上視力很差，就像養的雞鴨一樣。

過了好幾天也不見金眼鷹回來，我姑媽說這次是真不回來了，姑父不接話，可能他也認可姑媽說的話是對的，但是心理上接受不了。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姑父起來後，看到院子裡的樹上臥著一隻鷹，它看到姑父開啟門，就從樹上飛下來了，落在了姑父的腳旁。

把金眼抱起來，檢查一番，還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這時候姑父才鬆了空氣說：“我就怕誰把它打下來，那還有個好啊？九死無一生。”

之後姑父放金眼鷹的時候，就把它擎到後面的田野裡，那邊視線開闊，還能知道它去哪個方向了。平時姑父還交代周邊的人，那隻鷹是我的啊，你們可別傷著它啊。姑父平時為人處事比較和氣，大家都給他面子。

金眼鷹被動物園帶走了，姑父老打聽它生活得怎麼樣

後來還是出事了，金眼鷹飛出去後，竟然抓走了一隻貓吃了，人家找上門給姑父提醒了。也沒讓我姑父賠貓，那家男人的老爹，以前冬天做皮手套，都是給我姑父說下，我姑父給他弄兩張兔子皮，都沒要過他錢。

人不就這樣嗎，你給我面子，我也得給你面子，這種面子，錢都買不來的。不過這件事讓姑父意識到金眼鷹放養有一定的危險，就怕它傷著人了，鷹爪握力堪比成年人，要是出了事可就壞了。

正發愁呢，動物園裡來人了，也不到他們從哪裡聽說姑父有隻蒼鷹，反正來了就是各種說服你。他們的鷹棚裡空間大，有欄杆保護，不會傷著人，每天會喂多少肉，他們養的比野外的鷹能多活10年等等。

鷹不是幫動物園賺錢，簡直是去動物園享受福利待遇去了。姑父就覺得給金眼鷹找到一個好歸宿了，就讓動物園的人把它帶走了。也沒有弄贈與書，就是直接給他們帶走了。

等那些人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正看電視呢，姑父突然說了句：“帶去動物園也好，有吃有喝還不辛苦打獵了。”姑媽瞪著姑父說：“我看你莫不是個神經病吧？”

有時候候姑父起床後，開啟門，還到鷹架那裡看一眼，都成習慣了。到鷹架底下，一看沒有鷹，才想起來鷹給動物園了。過好長時間，姑父才適應沒有鷹的生活，就像咱們養的狗沒了，也要適應好多天。

要是市區有人來我們這兒，讓姑父碰見了就該問在動物園裡看到鷹了嗎？大部分人都沒去過動物園，偶爾有人最近去動物園了，姑父就該問人家看到那隻眼睛有一圈黃環的蒼鷹了嗎？一二斤的樣子，大概有80公分高。人家說沒注意，姑父就感覺有點遺憾。

要是有人去市區呢，姑父就該對人家說：“到地方去動物園看看金眼鷹怎麼樣了。”關係一般的就給人家出個門票錢，人家免費去動物園逛一趟，姑父能夠知道一下金眼鷹的現狀。

放飛自由，一飛沖天，重獲新生

姑父有一個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後在市裡工作。姑父和他一個高中的，當時姑父比他學習好，姑父總是第一，他是第二。因為姑父家兄弟姐妹多，他是老大，家裡沒有錢上供應他上學了，他就輟學回家幫著父母照看孩子了。

有次這個同學來看姑父，姑父看著同學如今功成名就了，很替他高興。同學喝了酒，說起往事還為姑父感到遺憾。姑父貌似已經看開了過往，還笑著問同學：“你見動物園那隻黃眼圈的鷹了嗎？那是我養的。”

有天姑父要去市裡辦事，專門拐到動物園看金眼鷹。那天鵝毛大雪飄著，也沒幾個人去動物，動物園那天干脆就休園了。姑父給看門的說，裡面有隻鷹是自己的。看門大爺一聽就知道姑父說得是真的，用手一指，說那個就是猛禽園，讓姑父進去了。

姑父大老遠就聽到猛禽園裡，撲通撲通的聲音傳來。到地方一看，就一個兩間房子大小的鐵籠，像個大的蒙古包。頂部全用鋼筋焊成密集欄格，有家裡的圓桌面那麼大，就像是搖頭扇的扇罩一般，把老鷹都和天空隔開了。

三四隻鷹，還有兩隻雕，它們就臥在裡面，都有意躲開那個露天欄格，這樣就不會被雪淋著，不會被風吹著了。

姑父抬頭一看，金眼鷹不在橫杆上臥著，它在籠子的頂部，用一雙鋼爪抓住頂部欄格，倒吊著，昂著頭，不斷扇動翅膀，發出轟隆隆，轟隆隆的響動，那是翅膀在撞擊鐵欄格。

別的鷹都閉著眼睛，臥在橫杆上，聽到金眼鷹弄出的轟隆聲，它們連眼睛都不會睜開一下，偶爾有隻鷹睜開眼睛，也不會抬頭看一下在苦苦努力的金眼鷹，彷彿在它們看來，想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姑父想喊一聲金眼鷹，可是他停住了，就靜靜地站在那邊，抬頭看著頂部那個透光的欄格，上面掛著一隻蒼鷹。天空不斷有雪花飄落在它身上，時不時有呼呼的風吹得它翅膀上的羽毛瘋狂翻動，它不躲不避，任憑風吹雪打。姑父知道縱使它此刻有沖天之志，也難以一飛沖天。

過了好久，它不再用翅膀撞擊鐵欄格了，就睜著眼睛看著天空刷刷落下的雪花，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看著，看了十多分鐘，一定不動，只有風吹動它絨羽的翻動，才能看出來這是一隻鷹，不是一個裝飾品。

姑父淚目了，轉身離開了，在城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園內正常營業了，姑父滿臉堆笑地對管理員說，他帶著金眼鷹到外面放下風。管理員怕金眼鷹跑丟，開始不願意。姑父哈哈大笑告訴他，那鷹是自己從小養的，放多少回都會來的。

管理員想，讓姑父帶著鷹去放下風，興許它就不那麼剛烈了。籠子打開了，管理員帶著厚厚的護臂，把金眼鷹擎了出來，腿上提前綁上了鐵鏈索，主要是怕它跑掉。姑父笑嘻嘻地接過金眼鷹，出了大門。

最後

姑父把金眼蒼鷹除去鏈索，帶到野外，走到一座山上，高聲狂喊：“飛吧，飛吧，你該翱翔在天空，不要再回來了。”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一陣風吹來，金眼蒼鷹御風而起，快速飛到千米高空，一個俯衝消失在天際邊，從此它再也沒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