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賢妻:我逃婚了,從虎穴逃入狼窩

將門賢妻:我逃婚了,從虎穴逃入狼窩

嫡姐以死相逼,讓我替她嫁給那個從小定了娃娃親的病秧子,父親眼底一紅,心疼嫡姐,允了。

我趁著大婚之日,尋了個藉口,逃了。

父親不惜重金尋我,素有冷薄寡私惡名的宋承把我揪回來,他指著我說,不要千金萬銀,就用我作回謝吧。

攀了將軍府,父親自然是笑得嘴都合不上。

所以,我是從虎穴逃到了狼窩?

1。

我們蘇家原是做絲綢生意的,我們世代為商,京城的蘇綢,名揚天下,父親從小接觸過的人,非富即貴,對了,更多的是達官貴人。

後來,父親不甘躬身匍匐於人前,就打起了仕途的主意,爺爺尋了法子,把父親弄進國子監做了個小官,官雖小,後面有蘇家撐著,倒也活得似模似樣的,人前顯貴,還娶了中書郎的女兒為妻。

父親有三位姨娘,只有我小娘在生我的時候,血崩去世了,她們說,若非小娘福薄,就是我天生命硬,剋死小娘的。

她們都說,我生性涼薄,我想,她們說的,大抵也沒錯吧。

七歲那年,爺爺病故,大家在靈堂跟前,哭得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悲悽,只有我,一身素衣,跪於堂前,無動於衷,前來弔唁的人,紛紛指責我有娘生沒娘教,爺爺待我不薄,我竟連一滴淚都捨不得流。

她們還說,我一個小丫頭片子,就這般冷薄寡恩,長大了定是個白眼狼。

可是,沒有人知道,夜色降臨,賓客散盡,也是這群在爺爺靈堂哭得痛徹心扉的大孝子孝媳,在爺爺的靈堂前,口沫紛飛,爭得面紅耳赤,就為多得一塊錦,多爭一寸地。

爺爺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為了爭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遺產,硬是把爺爺耗著,演了一出又一出的父慈子孝的戲,久久不下葬。

我十歲那年,嫡姐把我養了三年的貓藥死了。

我打了嫡姐一個耳光,那是我第一次發惱。

母親還了我兩個耳光,“畜生就是畜生,也不知道我們憐兒一套衣裳多少錢,它也配蹭憐兒的衣裳。”

我瞪著母親,“那是爺爺送給我的貓。”

“人都死了,你裝什麼裝,當初是你自己在靈堂前,一滴淚也沒有的。”母親還不忘踹一腳已然沒了氣息的貓,然後冷冷地笑著,“人死了就是死了,別裝什麼深情緬懷,蘇吟,我告訴你,我念你身上流著蘇家的血,容你一口飽飯,別跟那畜生一樣,得了便宜還忘恩,你連活人都不曾瞟一眼,為了一隻死貓,竟敢動我們憐兒,下次讓我再看到你這般潑辣,就別想在宋府待下去了。”

我知道,母親是怨我每日晨昏,不像別的姐妹一般,恭恭順順地去跟她請安。

十四歲那年,張氏藥鋪的少當家上門給我提親,張氏在我們蘇家面前,就是一小門戶,上不了檯面,但是那張公子長得俊郎,二姐瞧著就臉紅心跳的。

再後來,張氏說好要來下聘的,就再也沒訊息了,聽聞,是張家聽說,我生性涼薄,看一隻貓的命比人的命還要重要,說我拿畜生當親人,把自己的親姐妹拒之門外。

像我這樣惡毒又冷漠的人,誰家娶了,會汙了自家的門楣不說,還惹惱了財神爺。

那天我聽到二姐跟嫡姐在後花園裡,一邊品茶一邊嬉笑,二姐鄙夷地說,“張公子長得那麼好看,讓蘇吟那小蹄子撿了便宜,我看著就不高興。”

嫡姐剝著青果,“俊郎是俊郎,一個破藥堂,在我們蘇家才不入眼呢,可如果讓蘇吟嫁過去,人家張氏清高,說不定會厚待她,這於她來說,也是一門好親事,不過啊,這青果原本就青澀,怎麼就能生甜呢,那就是天理不公了。”

嫡姐說著,捏著青果,笑得讓人發瘮。

二姐附和著,“那是自然的,張家若不是清貧了些,我還想嫁呢,張家自視清高,張公子算得良人,可惜啊,就是太窮了。”

我才明白,在這個家,我配不上好東西,出了這個家門,就算她們瞧不上的東西,也不會讓給我,她們鐵定心思,讓我一輩子不得好過,我自問沒做過什麼傷害蘇家任何人的事,這人心啊,就是齷齪。

後來,陸家上門提親,陸家生意門路廣,與蘇家素有生意往事,陸禮與嫡姐的親事,是爺爺在的時候定下的,原本說,陸家與蘇家商戶對商門,也算是門當戶對,並且,在商豪中,陸家比蘇家更有聲望一些,況且,爺爺去世後,蘇家生意已大不如從前,嫡姐與陸禮的親事,是極好的。

怪就怪在,前兩年,陸禮無端生了一場大病,聽說,進出陸家的大夫野醫,層出不窮,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總歸,陸禮成了個時常臥床,走兩步一小歇,走十步一大歇的病秧子。

嫡姐哭紅著眼睛,在父親母親跟前,哭哭鬧鬧,然後,她還有模有樣的,要一頭撞上那柱子上,被她的丫環攔了下來。

嫡姐撒潑地坐在地上,“父親,如果你讓我嫁那個陸禮,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活著也是守活寡,我這一嫁過去,一輩子算完了,陸家如果是低門戶,我還順了爺爺的遺願,嫁過去,最多等陸禮兩腳一伸,我再自請下堂,可這陸家也算高門,怎麼會讓我自請下堂,我這一輩子就拴在那裡了。”

嫡姐說得像真的一般,她梨花淚雨地看著父親,悲悲慽慽,“父親,我們家又不止我一個女兒,我外公可是在朝堂上說話的人,我這麼嫁過去,這不是打外公的臉嗎?”

蘇家的確不止嫡姐一個姑娘,適嫁的除了嫡姐,還有二姐,和兩位妹妹,還有我,當初爺爺說陸家是一門好親事,總該把這最好的留給嫡姐,如今陸禮成了這樣,嫡姐自然是不願意了。

二姐和兩位妹妹都庶出,卻有娘護著。

清姨娘巴結地上前討好著父親,“老爺,憐兒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憐兒是夫人跟老爺的嫡出女,哪有人把嫡出女兒嫁給一個病夫的。”

清姨娘說著,拿餘光瞟著我,“倒是有些人,從小就沒了娘,陸家門庭高,嫁過去,也算是她的福氣。”

父親看著我,印象中,他從來沒這麼認真地看過我,從前我向他請安時,他眼皮也沒抬一下,高興的時候,從鼻孔裡嗯哼一句,不高興了,連答應一聲也沒有。

我甚至懷疑,如果父親在外面與我碰面,他會不會不認得我,畢竟,他從沒看過我,真的,從來沒有。

嫡姐挽著父親的胳膊撒嬌,“父親,你就忍心讓憐兒把一輩子搭進去嗎,阿吟從小就在那偏院住著,她喜歡清靜,嫁給陸禮,從前她過的什麼日子,往後還過什麼日子就得了,或者,還能過得更好些。”

父親撫著嫡姐的頭,眼底發紅,滿目憐愛,“阿憐,父親從小把你培養得那麼好,斷然不是讓你白白糟蹋一生的,將來你是要嫁入官門的,至於陸家這門親事,就依你們說的,讓她嫁過去吧。”

父親說到她的時候,只是用眼光望我一眼,我心裡顫了一下,興許,他連我叫什麼名字都忘了?

我跪在堂下,“父親,我不嫁,我蘇吟並非不嫁病夫,可不該是我承受的苦難,我偏不承。”

父親走到我面前,他瞪著雙目,我能從他的瞳眸裡看到恨意,鄙夷又刻薄,“你沒資格說不,蘇家養育你十五載,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嘴皮冷颼颼的,“我若不嫁呢!”

我與父親對望著,彼此有著恨意,母親開口了,“春夏,盯著三小姐,大婚之前,一刻也不能讓她從你眼皮底下消失,若有差池,你就別想活了。”

春夏慌張地跪下,“是,夫人!”

其實蘇家最涼薄的人不是我,至少,大婚之前,我不會逃婚,因為我深知,如果我走了,母親一定不會讓春夏有好結果的,不是打死,就是發賣,這種事情,母親做起來,就跟掐死一隻蚊子一樣簡單,甚至都不用經她手。

2。

我嫁給陸禮那天,陸家怕委屈了我,迎親的隊伍,一列又一列的,敲鑼打鼓,好不熱鬧,可是,最緊要的,卻做不到。

來迎我的,是陸禮那個八歲的侄子,原本陸家想讓陸家長子替陸禮迎親的,陸家長嫂不樂意了,就臨時換了陸家的侄子來,一個八歲的孩子,連馬都坐不穩當,一路搖搖晃晃,還貪新鮮勁,對什麼都要張望一下,那兩個牽馬的人一邊要看著陸小公子不摔下來,一邊又要催促他好好坐著,別誤了時辰。

說實在的,我並不是介意嫁給陸禮,嫁給誰都比在蘇府待著好,可替蘇憐嫁給陸禮,替蘇憐解困,我是萬般不樂意的。

成親前,我讓陸家答應我,迎親隊伍要在洇河停一下,我要讓爺爺看著我出嫁,陸家不想徒生事端,同意了。

花轎到了洇河,我便讓花轎停下來,我要在這裡駐足一會,“春夏,把我們準備的如意糕給大家吃吧,麻煩大家了。”

“是,三小姐!”春夏說著,便把準備好的那幾籃子東西端上來,除了如意糕,還有茶水,以確保每個人都吃得上。

喜婆一邊吃著如意糕,一邊笑著說,“這大戶人家辦喜事就是不同,我辦了那麼多回喜事,還是頭一次遇到一路上還有吃有喝的。”

這如意糕是我提意出去買的,母親怕我動什麼壞心思,專門讓廚房做了,可是,她算漏了,春夏會替我在那茶水裡面放了迷藥,春夏與我一同長大,我捨不得連累她,她同樣不忍心讓我嫁給陸禮。

春夏招呼大家喝茶,過了一會,大家就暈倒一片了。

我把喜服一脫,摘了頭上的各種金釵,春夏擔憂地拉著我,“三小姐,你要想好了,你這麼一走,就跟蘇家再無瓜葛了,你一個姑娘家出行在外,受了欺負可怎麼辦。”

我抱著春夏,“春夏,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春夏搖頭,“三小姐,你從小在金屋裡長大,是不知道外面人心險惡,奴婢寧願在蘇府為奴為婢,斷然不敢出去外,舉目無親。”

春夏說著,推開我,“三小姐,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春夏當著我的面,喝了兩杯茶下去,我知道,沒有退路了,我也並不後悔,我想以後我依舊不會後悔,只是望著倒了一片紅紅綠綠的人,我對陸禮,對陸府,生了些歉意,他們是好人,他們風風光光地辦喜事,可是,我不能把自己搭進去,至少不能為了蘇家,把自己搭進去。

我終究還是逃了。

3。

我還沒逃出城,父親重金尋我的張貼就出來了。

那上面寫著的是我大婚日被擄,有錢能使鬼推磨,父親花了些銀子,守城門的那幾個士卒人手一張畫像,每走過一個人,不分男女,都要揪住,細細觀看一番。

我走到城門,又折身回頭,來回踱步,撞了一個男子滿懷。

男子嘴角微微動下,不苟言笑的樣子,“你想出城門?”

“呃……”我望著男子,他雖然兇巴巴了一點,也許面兇人不兇呢,我指著他的披風,“可以借這個給我嗎?”

“可以!”男子說罷,摘下長黑的披風遞給我,嘴角隱了些笑意,“我不但可以借披風給你,我還能帶你出城門。”

“真的?”我倏地抬目,撞上男子的目光,凌厲,冰冷,他的臉上有一條不明顯的刀疤,顯得整個人看著有些兇狠。

“還走不走!”男子用頭示意我披上披風。

我愣了下,連忙披上披風,把披風的帽子戴上往下拉,幾乎把整張臉埋躲起來了。

不知為何,我對這個男子極度信任,如果我知道他就是宋承,他就是最近名聲躁起,冷薄無情的忠武將軍,我打死也不向他求助的。

宋承把我攬在馬上,我低著頭,那些守城門的恭順又嚴謹,“將軍!”

我心裡霎時發怵,將軍?

宋承緩悠悠地拍著馬走出城門,我剛舒口氣,宋承卻又折身回去,對著那士卒說,“那是什麼,給一張我看看。”

“將軍,是蘇家的小姐,今天出嫁,被擄了,這不,蘇大人讓小的替他留意一下。”

宋承接過那張畫像,又緩悠悠拍著馬,走出城門,他嘴裡唸唸有詞,“光天化日,蘇陸兩家又是大富人家,這新娘子還能憑空被擄了,說出來也沒人信。”

我不敢作聲,只好跳下馬,低著頭,“謝謝公子相送。”

我話才說完,沒等宋承應聲,便溜了。

宋承喚住我,“蘇吟,你這過河拆橋的功夫未免也太快了。”

我腳步頓住,只好乖乖回頭,“公子,我真的不能久留,以後有機會,我再另行答謝。”

“蘇吟,我改變主意了。”

“啊?”我本能地抬頭,只見宋承眯起眼縫玩味地盯著我看,我腳底發軟,“什麼意思?”

“我宋承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誰知道日後你還有沒有機會答謝我!”

我嗆了一口口水,打量著宋承,“你是……宋承?”

“正是在下!”宋承說著,把我抱上馬,橫跨在馬背上,他躍身上馬,伴著馬的長嘯一聲,我知道,他在往回走。

我心一沉,挨千刀的,這該死的宋承,該不會是為了那百兩重賞,把我送回蘇府吧,我這一回去,怕是完了。

果不其然,宋承絲毫不憐香惜玉,拎著我的衣領,直入蘇府大廳。

父親見我回來,原本那張臉惱怒得很,橫眉惡瞪的,見著宋承,倒恭順持禮了,“多虧宋將軍把小女送回來了。”

宋承把我丟在一旁,我下意識往後面躲了躲,他繼而往後退著,讓我與父親對視著。

父親瞪著我,“蘇吟,你好大的膽子,能嫁給陸禮,是你最好的歸宿,還敢做那些下作的手段,竟敢逃婚,你置蘇家的臉面於何處,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逆賬的東西,你目無尊長,你忤逆。”

我眼底蒙了些溼意,聽著父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心裡盡是諷刺,“父親,你養過我嗎,這些年,你有正眼瞧過我一眼嗎,你有當我是你的女兒嗎,蘇憐不想嫁,你就覺得她是可憐,好好的一輩子非得搭在一個病夫上,那我呢,我不想嫁,就是忤逆,難道我搭上去的,就不是一輩子嗎,你不能這般厚此薄彼。”

父親氣得臉色青紫,大概是忘了宋承還在這裡看笑話,他揚起手掌似乎想要打我,他的手掌並沒有落下,被宋承扼住了,宋承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深幽的瞳眸微微轉動,像一潭陰冷的深壑,慢慢緩了暖意,散發著一絲並不明顯的光,那麼專注。

我從不沒得到這般關注的,哪怕他是一個兇殘惡煞的陌生人,我還是不爭氣,淚水唰唰地落下來。

我別開目光,心裡五味雜陳,我想,我是該恨宋承的,如果不是他為了重賞把我丟回這個鬼地方,我早就自由了,可是,他那偏執又憐惜的目光,讓我恨不起來。

父親訕笑,連忙把手放回去,“宋將軍,讓你笑話了,我們還有家事要處理,改天再登門深表謝意。”

“就這樣?”宋承抿著嘴,雙手揹負,露著諱莫如深的表情,“蘇大人懸賞上面可是說了,重金答謝,可是真的?”

我瞪一眼宋承,心裡罵了他好幾遍,沒皮沒臉。

父親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搓著手尷尬又不失溫笑,“當然是真的,只是,我們蘇家家底子薄,不知道出多少銀子,將軍才覺得合適?”

父親頭一回在人面前示弱,蘇家家底子薄,這種假話,也就只有他說得出來了。

宋承扭頭看著我,他指著我說,“我不要千金萬銀,不如,就讓她做回謝吧!”

“啊?”

眾人驚愕,父親愣住,一時半會沒接得上話,是母親上前說話的,“不知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承嘿笑一下,“蘇吟這丫頭,我瞧著歡喜,既然她不想嫁給陸家那位帶病的,那就嫁給我吧,你們放心,我會明門正娶,十里紅妝,該給的體面,只會多不會少。”

我驚嗆,眼裡啐了恨意,“宋承,你混蛋,你做夢吧。”

“蘇吟,放肆!”父親喝住我,變作一個嚴父似的開始說教於我,“蘇吟,那是將軍府,京中多少姑娘想嫁都嫁不進去,將軍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這親事,父親替你做主了,這回是一門好親事,你可不能再亂跑了。”

我冷哼,“病得下不了床的陸禮是福氣,兇狠惡面的宋將軍是福氣,我怎麼不知道我竟這麼有福氣,既然我這般有福氣,不如讓給各位姐妹吧。”

父親膽顫,“蘇吟,別胡說八道。”

“不礙事,岳父大人放心,她不會跑的。”宋承狡黠地笑著,那笑意假得讓人發瘮。

宋承附在我耳邊,悄然地說,“蘇吟,你別想故技重施,再次逃親,大婚那日,如果你不出現,我可得把整個京城都掀了,你如果不怕殃及百姓,你大可以逃,有多遠逃多遠。”

我咬著嘴皮,心裡顫抖,從咽喉裡擠出一句話,“你放心,我不逃。”

宋承這才如願,得意地勾動嘴角笑著,“這就對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三天後我就迎娶你,我們是粗人,不講究那些繁碎的禮節。”

父親高高興興地送走宋承,這滿屋子的人,臉上都像鍍了金光似的,一個個都閃閃發光。

老天爺是要收我,早知道如此,我還不如順順當當地嫁給陸禮,我這不是剛從虎穴逃出來,又鑽進了狼窩嗎?

4。

關於宋承,我從前聽過一些。

宋家大概是將門之後,宋父早年征戰沙場,勞苦功高,後來大概是功高蓋主吧,反正就是無端被奪了權,宋父丟下一對兒女和嬌妻,鬱鬱而終。

宋夫人為了撫育兩個孩子,把房子抵了出去。

宋承性子野,像個莽夫一般,做事不按章法,幸得太傅賞識,提拔上來。

宋承最近這兩年,在京城名聲躁起,一是他剿了青鋒山的惡匪,深蒙聖恩,二是他不畏強權,斬了平陽候府的世子,還削了內閣劉大人孫子的手指,如此之事,件件都是駭人聽聞的。

就比如平陽侯那老來得子,強搶民女,毀人清白,那姑娘一頭撞死在平陽侯府。

宋承判定一命賠一命。

平陽侯夫婦堂前哭泣,悲痛失聲的老父母樣模樣,多少讓人動容了,並且,他們老來才得一子,這是他們平陽侯府的命根子啊,最後,那姑娘家的雙親,也願意退讓,拿錢消命,宋承卻食古不化,下了斬殺令。

至於那劉大人的孫子,隱隱聽聞,是犯了軍令,宋承已然法外開恩,只取了他的手指頭。

京城人說起宋承,無不畏首寒戰的,說他無情無義,冷漠寡私,就算是招惹閻王爺,也別招惹宋承,除非嫌活得太久了。

所以,縱是英朗有餘,身份也算上乘了,卻依舊孑然一身,哪裡有姑娘敢跳進那個火坑的。

我從來就不是大善之人,但是,我相信,宋承也並非善類,如果我逃了,依他的做派,或許真的會把京城都掀了。

看著桌面上那套嫁衣,我深吸口氣,從一開始的恨,慢慢變得麻木不仁了,既然這是我的命,那我如數接下便是了,還掙扎什麼。

“老爺!”春夏示意我。

我冷下來的心,猛然驟起,我沒有回頭,卻聽到父親沉重的呼吸聲,這是他第一次來我的院子裡,第一次被動來看我。

父親走進來,在我對面坐下,他摸了一下那套嫁衣,擺手讓春夏退下去。

我屏住氣息,沒看他,“你放心,我說了,我不會逃的。”

父親喉嚨哽硬,他帶著沙啞的腔音,緩悠悠地說,“你心裡大概很恨我吧,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撕扯開還不能解心頭大恨?”

我看著父親,他不似白天裡那個惡言相對,又冷薄自私的模樣,但是他對我寡薄的樣子,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藏也藏不住。

我鼻子倒抽口氣,“我只是恨自己,為什麼要生在蘇家,為什麼連自己的親事都做不了主,如果活著從來就不能如願,那為什麼要活在這世間,白白遭罪?”

父親翻著冷白的眸子看著我片刻,“白白遭罪,所以,你跟你娘一樣,是捂不熱的硬石頭,你就算要恨,也不應該恨我,你該恨你娘,把你帶到這個世上,卻狠心丟下你。”

“什麼……什麼意思?”我驚嗆地望著父親,他微垂著頭,一點也不像糊弄我的意思,我急了,咆哮著,“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娘不是難產,血崩而死的嗎?”

“當然不是,她是自己藥死自己的。”父親也衝著我咆哮,他雙目赤紅,瞪著我,臉暴青筋,“你知道嗎,你娘就是個沒良心的,她的母親把她嫁進蘇家,用蘇家的聘禮還債,我對你娘那麼好,她倒好,一心一意想著她那個小白臉,整個蘇府誰不知道,我最寵愛的,就是你娘,我處處讓著她,縱容著她,她倒好,與那小白臉暗通曲款,蘇吟,實話跟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我蘇安的女兒,還未可知呢。”

父親這話猶如晴天霹靂,直擊在我的胸口上,我喉嚨哽硬,分明有許多話想說,我想替小娘分辯,但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知道,她們跟我說,我出生那會,小娘就死了,大夫說是血崩的,從來沒有人說過一句半句旁話。

父親吞嚥著氣息,半弓著身子坐著,我頭一回覺得,那個做派凜然的父親,好像也老了。

“蘇吟,你娘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在生下你後,她不知道往嘴裡面塞了什麼藥丸,就吐血身亡了,至於你的身世,也隨著她的死,一併埋藏了,她從一開始就想好與別人殉情,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讓你不清不白地留在世上。”

我沉凝許久,張著的口又合上,片刻的遲緩後,再次喚了他,“父親,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從前那些恥辱,我想讓你清清白白,平平淡淡過完這輩子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恨啊,我恨你娘,這些年,我這心裡,一直有根刺,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就是隱隱作痛。”

父親說到痛處時,他竟然紅了雙目,他定定地看著我,眼底複雜深晦,讓人猜不出他的一絲想法,“蘇吟,蘇家養育你十五年,對你已經恩盡義絕了,蘇家對你,只有恩,沒有怨,我希望你安安分分嫁去將軍府,別給蘇家添麻煩,就算是全了你我一場父女緣吧。”

我咬著薄唇,慢慢說出一句話,“我……我會嫁的!”

看著父親一腳深一腳淺地踏出門檻,我心裡寒唏,這些年對他的恨意,頃刻間瓦解,蘇家於我,也許只有恩,沒有怨。

可是,人間悲苦不由人,小娘守不住,為何卻要把我獨留於世上?

5。

成親這日,我極其安分,一路進了洞房,我一聲也沒哼。

宋承進來的時候,站在屏風邊上,沉著嗓子說,“你們都下去吧,我們不講究那些俗禮。”

我猛然端正身子,右手下意識地捂緊袖子,屏住氣息。

宋承一步步向我靠近,然後在我旁邊坐下,我們離得很近,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有些渾濁厚重。

宋承挑起我的喜帕,燭光透過垂帳,斑駁地映在他的臉上,如今看著,他並不如傳言那般俊朗,臉上的線條清晰,也許是殺戮太重,好看的輪廓顯得過於硬朗,而失了溫儒的氣質,自然就與京中那些俊朗的公子哥有些不同。

宋承忽而挪下嘴角,淺淺輕笑,“娘子這般看著我,倒真是一點也不害羞。”

“我……”我羞愧地低下頭,手心滲著虛汗。

宋承勾起我的下巴讓我看著他,他帶著戲謔的口吻說,“不過,我喜歡娘子這般深情款款地看著我。”

我囁嚅,不敢正視宋承的目光,大氣不敢換,“將軍誤會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誤會嗎?”宋承輕笑,他的手覆貼在我的臉上,手繭太厚,硌著我的臉有些生痛,他目光灼熱,如同他行事風火一般,我深知一個男子用這樣的目光看一個女子,意在為何,不是愛,只是貪圖快活罷了。

我往床一側挪過去,抵到床欄處,怯怯地看著宋承,“將軍,我們,我們能不能,我今天晚上睡地板上吧。”

我說著已然抱了一床被褥。

宋承扼住我的手腕,他用深幽的目光盯著我看,“蘇吟,你別開玩笑了,今天晚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睡地上,是埋汰我呢,還是嫌棄我粗莽,不懂閨房之樂?”

我膽怯地看著宋承,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宋承又嗯了一聲,我只好軟了語調,“將軍誤會了,將軍英偉,我怎敢嫌棄將軍,只是……”

“既然沒有嫌棄,那就辦正事吧。”宋承挑著眉目看我,笑意漸濃之後,手上用力,把我拉坐在他的腿上,他臉頰貼著我的臉摩挲過去,附在我耳邊悄然地說,“放心,我會很溫柔的。”

我急得眼眸噙了溼意,宋承的手從我肩膀處滑下,滑至袖口處時,他猛然開我,警惕地看著我,“那是什麼?”

我沒有接話,只是吞嚥口水。

“我問你,那是什麼?”宋承再一次問我,只是這次他壓了語調,彷彿夾雜著一絲心疼與失望交替的情愫,“蘇吟,你想做什麼?”

我從袖口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這是我上花轎之前,在桌面順走的,“將軍見多了血腥的場面,這東西不陌生吧?”

宋承先是愣了下,片刻後,他悲愴地笑了,“別人成親我也成親,我花了那麼大精力,娶回來的,竟是一個想要我性命的娘子,不過,蘇吟啊蘇吟,你是太低估我了,還是抬舉你自己了,就憑這破東西,還能傷得了我,我是在刀眼口底下討來的榮貴,就這麼一把匕首,就算你把它插進我心口裡,也要不了我的命。”

“所以,我從未想傷將軍分毫。”我頭一回對上宋承的目光,淚水就那麼順了出來,“將軍,即便世間悲苦,我從不怯弱,可如今,我只能如此保全自己了,不怨將軍!”

我說罷,閉上雙目,舉起匕首,往脖子插進去,就當是個了結吧,還了蘇家的養育恩情,不能清白而來,清白而去,也算對得起自己了。

只是,沒有如期的痛感,我睜開雙目,宋承徒手接住我的匕首,鮮血順著他的掌心落下,落在我的嫁衣上,融了進去,一點痕跡也瞧不出來。

我驚愕地丟開匕首,“將軍,這,這……”

“別慌張,也別驚動別人。”宋承濃眉深皺,指著那邊的櫃子,“那裡有金瘡藥,抹一下就好。”

我慌忙去取了金瘡藥,宋承捂著手看我,“我這個模樣,你是想讓我自己塗藥嗎?”

我傻憨地搖頭,“沒有,我替將軍塗。”

我替宋承仔細抹了藥,從懷裡抽出帕子,替他包紮好,然後退了兩步,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一般低著頭,“將軍,對不起,我從來不想傷害你的。”

宋承長嘆口氣,他把受傷的手垂下,“這事只許你知我知,如果傳出去,你新婚之夜謀殺朝廷命官,於我是丟臉的事,於你,可是丟命的事。”

我輕聲反駁,“我又沒想謀殺你!”

“還嘴硬!”宋承輕斥,“蘇吟,你記住了,你這條命是我救下來的,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死。”

我緩緩抬眸,看著宋承的目光,誠然地說,“其實,將軍大可不必救我。”

宋承溫柔地看向我,輕聲喃語,“人活一世,縱是萬難,也不應動了輕生的念頭,蘇吟,我寧願你傷人,也不希望你傷害自己,分明是你受了委屈,卻恨不起別人,我喜歡你那股倔強的勁,太過於溫順,只會讓自己受傷害。”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這些話,在蘇家,我一味退讓容忍,只想換來太平,也的確換不來太平。

榮承緩了片刻,“蘇吟,其實,我見過你。”

“啊?”我在腦海裡努力回想,如果我見過宋承,一定不會忘記的,這麼一個讓人望而生怵的人,我怎麼會沒印象,“將軍是不是記錯了?”

“當然不會。”宋承嘴角揚了些笑意,伸手過來想拉我,我本能地往後躲了躲,他還是伸過來,拉著我在他旁邊坐下,“你爺爺去世那會,我隨母親去弔唁,不過我們身份低微,你家那些叔伯自然是瞧不上我們的,我在那個角落裡看著你,滿屋子的人哭得悲愴,我卻只看到一滴淚也沒流的你,才是真正的悲痛的,我也失去過至親,也是從苦難裡爬著出來的人,大痛無聲,大悲無淚,哪像屋裡那些流著淚,說著與你爺爺深情厚意的話那般的。”

說起爺爺,我心裡寒唏了一陣,輕喃著,“他們還是愛爺爺的,不過是更愛財。”

“你總是把人往好裡想。”

“那將軍不總是把人往壞處想,處處不留情嗎?”

“蘇吟,你過分了!”

我鼓了一口氣,沒有應話,其實我還是怵宋承的,逞一時之嘴快,不知後果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宋承繼而說,“後來,我上山拾柴,我常見你在你爺爺的墳頭哭。”

宋承說得沒錯,爺爺去世那會,家裡每日爭吵不歇,直到分了家,才稍稍安靜下來,那會我總是抱著爺爺給我的貓,守在爺爺的墳前,有時候我在那裡坐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去,也沒有人發現,“那麼久遠的事,將軍沒必要重提了。”

宋承點頭,“的確久遠了,我也只是順口一說,蘇吟,我知道你在蘇府過得不盡如人意,你我都是苦命人,我娶你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拉你一把,讓你逃離那個火坑,等哪一天你想離開了,只要跟我說一聲,隨時可以走。”

我驚惶地看著宋承,不可置信,“將軍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我緩了許久,慢慢溢了笑意,高興地說,“那就先謝過將軍了,看來將軍也並非旁人說的那樣,冷薄無情。”

“嗯?”

我吐著舌頭淺淺而笑,宋承散漫地望著我,“這就對了,笑起來多好看。”

我笑意擱住,心裡有萬分的謝意,到了嘴邊,看到宋承溫軟的笑意,好像什麼都不必說了,有些事,放在心上比掛在嘴邊,更重要。

6。

宋承有一個身體不好的母親,還有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妹妹宋珠,沒有那些富貴人家後宅裡的那些破事,除了每日要與宋承同住一屋,我活得滋潤起來,素日裡搗鼓著茶,或是種種花,再也沒有去想些糟心的事了。

有時候我在想,一輩子就這麼過,也未嘗不可,情愛這東西,原本就是聽說過,卻未必遇得著,至少宋承待我,還算可以,當然,如果哪天宋承看上哪個姑娘,我一定會退讓的,我總不能礙著別人的幸福的。

成親約莫一個月後,我路過陸府,才聽說,那日陸禮聽聞我逃親,就暈倒了,後來就迷迷糊糊,也沒清醒過。

當然,嫡姐也沒有嫁過去,而我嫁入將軍府,陸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生生嚥下這口怨氣。

我去陸家道歉時,陸伯母端坐正堂瞪著我,“不知你今天過來,是以蘇家的閨女,還是以將軍夫人的身份來的。”

我伏頭,“夫人,給你們造成這麼大的麻煩,是我的不對,夫人要打要罵,我都認了。”

“呵,蘇家的丫頭,我還能罵幾句,若是將軍夫人,我陸家怕是有十條命,也不敢罵你半句。”

我跪下,“夫人,我是真心實意道歉的,如果讓我做些什麼可以彌補你們,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陸伯母走到我面前,她俯身看著我,滿目恨意,“蘇吟,你這一跪,我受得起,從前只聽聞你冷薄,把畜生看得比人命還貴重,我想著,我們阿禮病成這樣子,也不求蘇家把嫡親的姑娘嫁過來了,就是你,我們也認了,你們也欺人太甚了,不嫁就不嫁,何必讓我們陸家陪著演這齣戲,讓京城人都笑話我們陸家,這我也不與你一般計較了,你以為,你這麼一跪,能換回阿禮平平安安嗎,蘇吟,我告訴你,你最好祈禱阿禮沒事,否則,我就算散盡家財,也要拉你陪葬。”

我抬頭看著陸伯母,“夫人,你讓我見見陸大哥吧!”

陸夫人白瞪著我,順起桌面上的一杯茶,往我的額髮淋下來,“你走吧,我們兩清了,你也別糾纏我們了,我不想阿禮再看到你,不想他再受到什麼刺激。”

我被趕出陸府,恍惚地走在街上,我回門那日,父親分明說,陸家與我們蘇家是世交,陸家體諒我們不想白搭一個女兒進去,原來,父親滿嘴的胡話。

宋承迎面走過來,他什麼也沒說,用袖子替我擦了額髮的茶水。

我緩緩看著宋承,他好像什麼事都知道似的,“是你讓父親瞞著我的?”

宋承目光凝聚,並沒有否認,也沒有直接承認,“在這件事上,你沒有錯,陸禮病重是個意外,如果你嫁過去,一輩子守了活寡,誰又心疼你?”

“所以,將軍是心疼我嗎?”我眼裡掛著淚水,雖是反問他,語氣卻是肯定的,父親從來不會往深處想,更不會怕我負愧而瞞著我,大概,只有宋承才會,宋承說過,我們是同樣的苦命人,他深知我接受不了陸禮病重這個事。

宋承嘴角微揚,他替我抹了眼角,“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不心疼你,誰心疼你。”

“可是,如果我不逃婚……”

“蘇吟,那不是你的錯!”宋承再次強調,他輕吐口氣,“你等我一會,我帶你去個地方。”

沒等我應話,宋承已然跑開,他又回頭看我一眼,“在這裡等我。”

宋承再回來時,手裡拿了一個紙鳶,“春風恰好,我們去放紙鳶吧。”

宋承帶我去了洇河邊的上草坡上,那裡春風夾著沁草味,沁人心脾,並且人跡稀少,極其安靜。

“將軍,看樣子,你經常來這裡?”

“好久沒來了,從前還沒入朝,就喜歡來這裡。”宋承低頭繫著紙鳶線,餘光瞄向我,有那麼一刻的孤寂,“來,我幫你拿著,你跑起來,出出汗,心情就好多了。”

我尷尬地搓著手,“可是,我不太會放。”

我並沒有說謊,我的確不會放紙鳶,這是我第一次放紙鳶。

宋承凝著目光,似乎不太相信我說的話,他寬慰我,“這不難的,你只管跑起來就行了。”

“那,那我試試吧。”

我一隻手挽起裙襬,一隻手拿著線,跑了起來,真如宋承說的,跑著跑著,紙鳶就飛起來了。

宋承走到我旁邊,“是不是很容易。”

“原來這麼容易的。”我露著些嘚瑟,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

“哎,要掉了,扯緊那線,不對,不是放線,是拉緊。”宋承說著,我手忙腳亂的,他握著我的手,教我怎麼做。

眼看著紙鳶穩穩的,宋承並沒有放開我,他手掌厚重的繭子磨著我的手背,我看著這個男子,他笑起來,眼縫眯起,右眼角下面那條刀疤,也沒有那麼可怕了,還有些憨厚可愛了。

宋承扭頭看我,衝我淺笑,“來,把線扯了。”

“啊,別啊!”我還沒阻止過來,宋承已然把線扯斷了,那隻好不容易放起來的紙鳶,就這麼掉在我見不著的地方了。

我洩氣地瞟一眼宋承,“沒勁。”

宋承拉著我在草坡上坐下,“這叫放飛煩惱,我從前一有不開心,就是這麼做的,除掉煩惱成本最低,又快的法子,並且啊,我從前捨不得買紙鳶,都是自己做的。”

我心裡嗆了一下,“將軍這是自欺欺人。”

“除掉煩惱,原本就是自欺欺人,自己放得下,不就可以了嗎?”宋承躺在草地上,“陸禮那件事,你要這麼想,你自己也是無辜的,你也是受害者,人活一輩子,糊塗一點,就過去了,但是,不能讓人欺負上臉面,像你這性子,太軟弱一點也不佔好的。”

“我又不想別人記我好。”我嘀咕著。

宋承拉著我躺下,“陪我聊聊天。”

“將軍想聊什麼?”我學著宋承的模樣躺著,一點也不舒服,那草扎著身背難受,哪有他這般愜意的。

宋承緩了下,盯著我看,“就聊一下,外人傳聞中的我吧。”

後來,宋承跟我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

宋父病故的時候,宋承才七歲,在宋父病故的第二年,娘就把房子賣出去,搬去烏興街了。

人心善妒踩低,宋家敗落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一撥又一撥,娘拉扯著兩個孩子,極度艱難。

宋承說,爺爺在他們最難的時候,幫過他們,其實對於爺爺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卻給了他們莫大的方便。

難怪我進門,娘對我就跟親閨女一般,原來是爺爺在替我積恩。

宋承還說,他臉上那道刀疤,是替太傅擋了一刀,他於太傅有救命恩情,太傅於他有再造之恩,兩人忘年之交,惺惺相惜。

後來,宋承以一人之力,擔起宋家的門楣榮貴。

難怪宋承說他跟我是一樣的苦命人,跟他比起來,我吃過的苦又算什麼。

我側身看向宋承,“將軍,這麼說你娶我,是在報我爺爺的恩情了?”

宋承捏著我的鼻子衝我軟笑,“像我這般冷薄的人,會以身相許來報恩嗎?”

我羞怯地躲了躲,沒再看宋承,片刻後,又偷偷望一眼宋承時,他竟然一直盯著我看。

我臉色一紅,匆忙把頭扭開,只覺春風和暖,陽光明媚,宋承,也甚好

7。

沈國公夫人辦了賞花宴,我原本不想去參和這種面子上的宴席的,宋承說希望我帶著宋珠去見見場面,宋承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想替宋珠摘一門好親事,那我這個做大嫂的,就不好推脫了。

去到國公府,宋承就隨了世子去了內殿,我們女人在院子裡賞花,來去不過幾句體面恭維的話。

宋珠是個性子溫婉,讓人一看就討人歡喜的姑娘,沈府庶出的二公子請她過去品詩,我這任務算完成了,便溜到一處偏亭子,貪得半日閒。

“這不是宋將軍的夫人嗎,我還想著,宋將軍惡名昭彰,會有什麼樣的姑娘跳進這個火坑,不過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庶女,也對,宋承也不是什麼好人,配一個庶女,還抬舉他了。”

聽著這些尖酸刻薄的話,按著我以前的脾性,定會拂袖離開,不置理會,可是我現在是宋承的夫人,我要替他擔著一些。

我淺笑著轉身,“不知這位夫人是?”

女子旁邊的婢女鄙薄地瞪著我,“這是平陽侯府的世子妃,不像那些粗門陋婢,隨便抬一抬身價,就以為自己有多尊貴了。”

我心裡微微顫動,原來是平陽侯府的世子妃,這麼說來,當初宋承斬了平陽侯府唯一的公子,就是這位娘子的相公了。

我向世子妃微微福身,“蘇吟見過世子妃。”

世子妃大概沒料到我有此行為,她愣了下,剛才叫囂的模樣稍稍軟了些,她從鼻子裡發出絲不屑,“比宋承識時務些,不過,想來你也是貪慕虛榮,才會嫁宋承這樣的惡夫,別怪我沒提醒你,像宋承這樣作惡的人,早晚會有報應的。”

我依舊掛著笑臉,“讓世子妃操心了,人各有命,時來運轉,福禍都有天意,我不強求福緣,也不懼橫禍。”

世子妃蹙眉,“嘴巴硬有什麼用。”

宋承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我身後,他攬著我的腰,言語淡薄,“讓世子妃擔心,是我家娘子的不對,不過,世子妃也不必如此替她擔心,我家娘子向來是,嘴皮硬,翅膀也硬。”

世子妃嘴唇抬了抬,大抵是暗罵了幾句宋承吧,扭頭就走。

我手肘用力地撞著宋承的胸腹,他放開我,捂著肚子故作痛感,“娘子還是這烈性子,過河拆橋,早知道我就不替你解圍了,不識好人心。”

我白一眼宋承,雙手撐在圍欄上,“將軍,你那是替我解圍嗎,讓別人說兩句,又不傷皮傷骨的,何必與人較真,她心裡不痛快,讓她說兩句又何妨。”

宋承不解,他倚在柱樑上,疑惑地盯著我看,“敢情,你是故意讓世子妃罵開懷的,蘇吟,我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要那麼軟弱,我不想看到你一副人狗可欺的模樣。”

“你才人狗可欺!”我長嗔口氣,對上宋承的目光,認真地說,“將軍,這些年你手段凌厲,豎敵太多,我勸你委和一些。”

宋承挑眉,一臉的恣意,“我又沒做錯,幹嘛要怕那些人,向那些人低頭。”

我恨得牙癢癢的,“將軍,我不是讓你低頭,凡事留一條活路,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母親,還有宋珠,這個頭你低不了,我替你低了,你倒好,一頭撞過來,就沒頭沒腦地衝上去了,你做事那麼絕,如果你有什麼閃失,沒有人會幫你的,朝堂上的事,一朝風雨也是常事,你就不能替娘和宋珠想想嗎?”

宋承愣了愣,他摸著我的頭,溫柔地看著我,眼底染了些軟意,他嘴皮輕抬,“蘇吟,是我誤會你了。”

我心裡一軟,輕搖頭,“誤不誤會我倒不重要,我只希望將軍能真的聽進去我的話,以後把你那拔刃張弩的樣子收一收,明明是心軟的人,偏要讓人覺得,你是一個惡人。”

宋承嘿笑著,“也就只有你才說我是個心軟的人了,蘇吟,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但是,我不希望你替我受委屈,我可以軟一些,你就不必如此,我娶你是讓你開心的,不是讓你如履薄冰地跟著我過日子的。”

宋承的話真誠,目光也赤誠,我緩緩垂了頭,輕輕點頭,宋承向我靠近一步,忽而把我擁入懷裡,他的懷裡寬大結實,暖暖的。

我嬌怯地咬著薄唇,“將軍,別這樣,這裡是國公府,讓別人瞧見了,不好。”

“有何不好,我抱自己的娘子,誰敢笑話我。”宋承說著,手上的力度更用力了些,我的心懸在嗓口眼,緊張極了。

8。

我與宋承的日子,不緩不急地過著,轉眼近年,我們成親也有八月有餘了,想起當初在城門撞見宋承,恍惚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窗外積了厚雪,月色和暖,我頭一次期盼過年,期盼有人陪著我守歲。

宋承被太傅請去吃了團圓飯,我圖清淨,就沒去,宋承也依了我,他知道我不喜那些場面上的事。

宋承回來時,我趴在桌面上,已經睡了一會。

背後一暖,我懵乎睜開雙目,是宋承那張熟悉的臉,我打著呵欠,“將軍,你回來了,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這也能睡著。”

“困了就回去睡,我們不講究那些俗禮。”宋承替我係緊披風的繩子,把我雙手揣在手心呵著,“手這麼冷,也不知道穿多一件,快回去睡吧。”

我站起來直搖頭,“不用了,將軍,這還是我第一次守歲,聽說,守歲能讓自己心裡惦記的人平安長樂,我今天一定要守歲。”

宋承無奈,“行吧,我陪你,不過,我們蘇吟心裡最希望平安長樂的人是誰呢。”

“自然是將軍……”我脫口而出,可這話說出來就後悔了,連忙背過身去,怯怯地說,“與將軍成親這大半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希望將軍安順,如果可以,再遇到一個喜歡的姑娘,和和美美地過完這輩子。”

宋承邁步靠近我,他從我的身後把湊靠在我耳邊,悄然地說,“你這算是兩個願望吧,做人不能那麼貪心的。”

宋承的話語混著濃烈的酒味,酥酥麻麻的,我臉憋紅,低著頭,手指不安地捏著衣角,“將軍,你喝酒了。”

“我與太傅喝了幾杯。”宋承輕淺地應著,忽而把頭抵在我的肩膀處,從後面環過我的腰身,“別人後宅爭風吃醋的,也就只有你才希望我再找別的姑娘了,你這心裡,一點點都沒有我嗎?”

“我……”我把頭放得更低,話語也沉重,像螞蟻一般的聲音,“將軍,你喝醉了。”

“我倒希望是醉了,酒壯慫人膽,那樣我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宋承說完,附在我耳邊,嬉笑一下,他的下巴蹭著我的脖子,我酥癢地躲閃一下,宋承順勢把我圈入他的懷裡,他一隻手強有力地圈著我,“我竟不知,我家娘子的腰這麼小的。”

我羞惱地瞪著宋承,“將軍,你真的醉了,你回屋去睡吧,我自己守歲。”

“我沒醉,蘇吟,你知道我沒醉的。”宋承說著,慢慢俯身,我屏住氣息,一動不動的,他便吻了我的臉,進而吻了我冰涼的唇瓣,起初他只是試探著,兩唇覆在我的唇上,停留一會,輕啄了一下,便放開。

我緊張地扯著宋承的腰帶,他目光迷離地看著我,喉結滾動一下,啞著嗓子說,“阿吟,可以嗎?”

我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宋承嘴角上揚,便大著膽子吻下來,鼻尖緊貼著,唇瓣交纏,他手上更用了力,似乎想把我融入他的身子裡,他額前的碎髮在我臉上划著,酥癢又讓人貪陷其中。

許久,宋承才放開我,他灼熱地盯著我,然後吻一下我的額頭,“阿吟,我們休息吧。”

我噗地笑一下,“將軍真健忘,我說過要守歲的。”

宋承手指刮一下我的鼻子,他眼底分明是慾壑難填,他卻軟笑著,“行,我陪你,守完歲再休息。”

宋承說完,他的唇又貼上來了,這次沒有剛才那樣深入,卻是久久纏綿。

婢女急急忙忙跑上來,“將軍……”

婢女見我倆抱在一起,她又慌張地退出去,揹著身子站著。

我羞怯地推開宋承,他手指撫下嘴唇,意猶未盡,“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宮裡來人了,說皇上宣將軍即刻入宮。”

宋承皺下眉目,“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就去了。”

我心裡突然很不安,除夕夜,皇上突然宣見,不見得是好事,宋承瞧出來我的擔憂,他拉著我的手寬慰我,“沒事的,我去去就回,等我回來。”

我還是很擔心,“將軍,殿前回話,小心點。”

“知道了。”宋承摸著我的臉,在我額頭溫柔地吻一下,才離開。

宋承一夜沒回,我一宿沒合上眼,我尋人去太傅府問訊息,才知道昨晚皇上連夜抄了太傅府。

我害怕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伴君如伴虎,朝恩夕罪,自古是唇亡齒寒的,太傅府都抄了,區區一個將軍府,豈能求全?

宋承回來的時候,他以前堅挺的項背是彎的,我走上去挽著他的手,“將軍,你沒事吧?”

宋承側目看我一眼,滿目深痛,卻什麼也沒說,他徑直往書房走進去,我緊隨著,也跟了過去。

宋承遞給我一張紙,我拿過來一看,是休書,我喉嚨生痛,“將軍,你真的要休我嗎?”

宋承紅著雙目盯著我,他分明是看著我的,那目光卻比這風雪天還要寒,“蘇吟,你我姻親,原就是一場戲,如今陸禮另娶,我還你自由,從此你與我宋承,與我宋家再無瓜葛,婚嫁再無相干。”

我固執,“將軍,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要休我嗎?”

宋承咬著牙關,對上我雙目,沒有一絲猶豫,“是,我就是要休了你,我碰都沒碰過你,我們算什麼夫妻,我煩了,我也膩了。”

我捏著休書,淚目如珠,“行,你既要休我,那我走便是。”

我轉身走出書房,一陣風吹過來,冷颼颼的,我想起與宋承的種種,心裡早大雨滂沱。

我冷靜了許久,抹乾淚水,又折身回去,只見宋承趴在案桌上,身子瑟瑟發抖。

宋承猛然抬頭,臉上掛著淚水,我第一次見宋承哭,那麼剛硬的男兒,他一副鐵骨,從沒在人前示弱過,他卻哭了,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休了我而哭,還是為了太傅,或是因為自己無能,救不了太傅,但是我深知,他的心裡,一定是很痛,如果這個時候我還離開他,他會死掉的。

宋承瞪著我,“你還回來做什麼?”

我把休書撕碎,“宋承,你未免太小瞧我了,你以為我會臨難逃跑嗎,我告訴你,我蘇吟不是個遇事就逃的人,你要休我,可以,你怎麼把我娶回來的,就怎麼休我,我要三媒六證,才能下堂。”

宋承赤紅著雙眸,壓了語調,“蘇吟,別這樣,這將軍府是皇上賞的,已經保不住了,我能做的,也只是保全你。”

我堅定地說,“我不需要任何人保全,我自己能保全我自己。”

宋承隔著淚目看我,帶著哭腔,“阿吟,不值得!”

我印象中那個硬朗英偉的將軍,還是倒下來了,他從泥潭爬上高臺,又從高臺摔了下來。

可是宋承,這世間原本就不值得,是遇到你,才讓我貪戀人間暖情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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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夢,頭條原創首發。

長篇小說(番茄小說):重生醫妃:王爺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