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徽州的歷史脊背上

走在徽州的歷史脊背上

很想對徽州古道說聲抱歉。

這抱歉,是因我為交通運輸新聞從業人員曾在公路部門工作過;這抱歉,是因我多次從徽州古道旁走過,卻未真正親身踏訪;這抱歉,還因我這回雖進入了古道,卻沒有走到盡頭。

感受古道,最佳的方式是走。仲秋假日,幾位朋友相約行走旌(德)歙(縣)古道。皖南秋風像一隻溫柔的大手,摩挲著黃山北麓的這片土地。豐收的底色浸染山坡,田地裡,稻浪起伏,穀穗飄香。

走在徽州的歷史脊背上

01

一條通往沿江、中原的戰略要道

吾儕從旌德出發。旌德處在皖南的黃山餘脈上,環城皆是山,且峰巒綿邈,巖壁峻峭,藤蘿綴繞,山鳥喧囂。

旌歙古道又稱徽寧古道、隋唐古道、箬嶺古道,位於安徽省宣城市旌德縣白地鎮高甲村境內,神秘的北緯30度線上。古道是由徽州府(歙縣)通往寧國府(宣州)的古官道,現存古道從旌德縣白地鎮高甲村過天星洞到歙縣許村茅舍,過箬嶺關到黃山區譚家橋鎮茶林場均約20公里。

旌歙古道是唐越國公汪華在隋末鑿山時開通的。汪華是隋末唐初地方自治首領、唐代大臣。隋末群雄割據,汪華率兵平定婺源山寇,受遣開拓箬嶺官道。其最大功績在於保境安民,促進了山越與中原漢文化的大融合。

今天的人們可能很難理解汪華修路的重大意義。古代皖南山區受大山阻隔,在沒有民航、鐵路、水運這些現代交通運輸方式的情況下,驛道是與外界溝通的唯一通道。而在生產力落後的皖南山區,在崇山峻嶺中修路搭橋幾乎是天方夜譚。

誠然,汪華辦成了一件開天闢地的大事。他開闢了一條通往沿江、中原的戰略要道,讓徽州人從層巒疊嶂的深山密林中走了出來,融入浩蕩的歷史洪流之中。商賈們依靠這條路將商品運往長江和錢塘江,創造了“無徽不成鎮”的神話,鑄就了徽商的歷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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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友人介紹,旌歙古道是一條古驛道,也就是從前的國道,專為傳達命令、遞送軍情及官府文書,朝廷官員過往休息和運送物資而用,驛道不比羊腸小道,路面儘量求寬、平、直而堅實。旌德縣早在唐時就有驛道了,不僅如此,據考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提升江東提刑時,便是從江西入徽州,途經旌績和旌涇驛道到宣州的。

登臨被歲月風霜染成黑褐色的石階,你不得不正視它,這是意志的魅力。這條古老的隱藏著厚厚履歷的古道,依然閃爍著智慧和汗水的光芒。

古時驛道廣設郵傳驛站,道上有很多跨路而立的路亭路洞,平均二里一亭或三五里一亭。路亭俗稱“涼亭”“風雨亭”,或倚路而建,或依山而築,石牆泥瓦,木樑檁椽,為郵驛人員歇力、接力及往來官員休息之所,也供行人歇息、乘涼、飲水、避雨雪。但此處的路亭卻有不同,皆曰“洞”,類似一孔拱橋,後倚山坡,前臨道路,因不需檁椽瓦片,可數百、上千年不修繕而不圮塌。這裡每一個“洞”,不僅是一段旅程,更有一個故事。

02

路的盡頭是滄桑歲月

行至古道石階前,我站住了。穿過歷史的塵煙,眼前的青石古道宛若臥龍纏繞在深山密林間、巉巖峭壁上。

旌歙古道均為石板路面,路寬約1。5至2米,車轎騾馬相讓無礙。為方便獨輪車行駛,路中央大都直鋪石條,兩側嵌以石塊或鵝卵石,平整堅實,雨止路幹。有水或低窪處均砌有橫、直排水溝,保持常年乾爽無積水,暢行無阻。旌歙古道以縣城為中心,通往四鄰的主要有旌涇(縣)、旌績(溪)、旌寧(國)、旌太(平)以及穿越縣境的徽州府通往寧國府(宣州)的徽寧驛道5條。

穿越混合著生命氣息的樹林,沿著山道石階前行不足5裡,便到了一處驛亭,有名曰“五里洞”。這裡的路亭與別處的不同,是沿著山坡用條石建築在路邊的一個個拱形的圓洞,很像橋洞,這種設計安全、堅固。山間空氣溼潤,用石頭砌築,不容易腐爛,而且無瓦片,即使再大的山風也不易掀翻,節省了不少修繕的氣力。過往的行人可以在這裡歇腳、乘涼、避雨,不但保暖禦寒、防範野獸,還可降低山林火災風險。

過“如來柱”,穿“靠壁洞”,來到了“旺子洞”。旺子洞建於明代,一曰婦女祈神求子;二曰父母思兒,到古道探望。“旺”與“望”諧音,“旺”字日旁似月,有日日盼、月月思之意。

出“旺子洞”,但見寬窄不等、大小不均的青白石板路在密林中蜿蜒逶迤地伸向山頂。石頭表面因年久已著有光滑的留痕,更見苔蘚斑駁,越發古幽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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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蜿蜒之間,風景變幻各異,忽明忽暗的山林中,隊友們的身影便一點一點地看不見了,彷彿漸融漸化在不知名狀的時空中,只有山風越過樹梢發出的嘯鳴和著偶爾的一聲鳥鳴,空無他人的深山幽谷,越發顯得孤寂。

越過連綿的山巒,極目天際,有壁立千仞的巨石巉巖,那是聞名天下的黃山。晴朗天氣,清晰可見光明頂、蓮花峰上的建築。朋友稱現在走過的是東黃山,與黃山毗鄰,浸潤著黃山的地脈,這裡的群山以雄、奇、險、秀著稱。

古道漸上,石板路有些斷續,因人跡罕至有幾處沒膝的雜草、野竹遮蔽了前路。“箬嶺為通徽孔道,途人之所必經,高山上下有三十餘里。”“鳥道盤旋,下臨千仞之谷。”道出了箬嶺高聳入雲的險峻氣勢。在這蜿蜒的山徑上行走時,如同踩在歷史的脊背上,讓你感覺到這條路是厚的,是重的,是有力的,而路的盡頭正是滄桑歲月。

當你行走在此,夜色深深,月影憧憧,煙柳沚汀,古道蒼蒼,或為皖南道路之陡峭如天險,為奇松、怪石、雲海、溫泉“四絕”爭豔驚歎,或更對朱熹、畢昇、戴震等仁人志士心生敬佩。

當你行走在此,極目四望,群山相會,眾峰環峙,重巒疊嶂,雲捲雲舒,內心深處感懷胡適對白話文運動的倡導之功、陶行知對國民教育的推行之力和黃賓虹的丹青才情。

當你行走在此,自豪明清徽商稱雄商界400年和胡雪巖傳奇的一生,感嘆祖輩鑿巖取道和“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的命運之艱辛與無奈。

對於絕大多數徽商來說,家鄉徽州既是他們的起點也是終點,而他們的漫漫經商路,卻是在外面的世界走過的。徽州人出外經商的線路主要有4條:一是東進杭州,入上海、蘇州、揚州等地,滲透蘇浙全境;二是搶灘蕪湖,控制橫貫東西的長江商道和淮河兩岸;三是北上運河,往來於京、晉、冀、魯、豫之間;四是南入江西,沿東南到達閩、粵,進軍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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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用吃苦精神和聰明才智把生意做遍海內外,這種盛況一直持續了300多年,在中國商業史上曾掀起了兩個高峰:一是明代中葉以後,形成以揚州鹽商為代表的徽州商幫,傲視群雄,富甲天下;二是清康、雍、乾年間,徽商在很多領域獨佔鰲頭。徽商之富,連乾隆皇帝都發出“富哉商乎,朕不及也”的感嘆。

03

一場飽含詩意的美麗邂逅

昏眸但覺看山易,倦足方知行路難。日午,天邊處抹著一道奇異的光帶,更顯出藍天的空曠。一條山道有多深,歲月就有多深。從時間看,始鑿於隋唐年間的旌歙古道實際是徽州古道開拓精神的延續。

遠遠的你就能看見一座雄奇的關隘城樓坐落於山勢俊秀的蔥蘢之中,如同海市蜃樓的奇異輪廓,那是箬嶺關“天星洞”。走近巨石壘砌的城牆門洞,小駐倦足,便濃濃地嗅到一種瀰漫的古樸氣味,那是隋唐的氣味。

“天星洞”是古道至高點,橫架兩山互通四方,確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要地。站在關口之上,遠眺四周,莽莽群山盡在眼底,崇山峻嶺一覽無餘。這裡是旌德和歙縣的分界嶺,自萬山環抱中的古徽州自此向北下青陽入長江,向東由旌德進入青弋江水系。數百年前,多少“徽駱駝”寂寞地走過官道,穿過叢林,一隻孤蓬在江流中載著財富夢想,背井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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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石板是無聲息的,它是千百年的看客。多少少年郎離家時站在山崗上、夕陽下的回望,多少暮時人歸途中翻過山坡在晨靄中的凝眸,刻在它縱橫的石線上。千百年後,我們於寂寞之中依稀還能讀出亙古不變的家園情懷。

站在旌德方向的洞口,向遠處眺望,鐵帽山依稀可見。鐵帽山的山形非常獨特,山頭尖尖的像金字塔,遠遠望去整個山體呈鐵灰色,這可能就是鐵帽山的由來。山腳下是星羅棋佈的村莊,白色的粉牆就像茫茫大海上的點點白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明日相思,山重水複,古道人稀茅店雞。”道路曾給古人帶來無限的詩意與愁思,古代道路也飽含歲月之美、文明之美。

行走古道,走進流逝的時光,不僅需要腳力,還需要執著不息的心力,更需要一份情懷。在這裡,臺階、古亭、關隘不再是冰涼的石頭,它們既有閱歷,又有思想,同時還有一股難以詮釋的力量,讓人情不自禁地收斂起內心狂妄和不羈,祭出對生命韌性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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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一天,長於千年,而我還遠遠沒有走到終點,也許它從來就沒有終點。在落日的背影中驀然回首,腳下的土地隨著古道不斷向著隱秘的深處延伸。或許,古道的存在從來就不是一個空間概念,而是時間概念。它是永遠不屈服於時間的東西,它屬於永恆。

“一場美麗的邂逅,可惜沒能看夠。”這是我對當地朋友們的告別語,也是我的心裡話。

作者 | 駐安徽記者站首席記者 吳敏

配音 | 宇晗

編輯 | 李寧

稽核 | 連萌

監製 | 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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