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雲長公主(完)

昭雲長公主(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吾之故人,猶如星辰,灼灼耀目。

—— 劉長歲

1。

楊晚蘇奪了昭雲公主所愛,嫁給蘇暮君,昭雲公主不計前嫌,還替楊晚蘇備了豐厚嫁妝,親自送她出嫁。

誰不知,昭雲長公主是當今太后唯一的女兒,就連皇上都不是太后的親骨肉,如此一來,整個南周最尊貴的女子,便是昭雲長公主。

合宮上下都在說著,昭雲公主痛失所愛,鬱鬱寡歡,終日以淚洗面,卻不知,昭雲公主早就溜出宮,尋樂去了。

挽翠一邊追著昭雲,一邊扯著她的衣袖,“公……,小姐,你悠著點,你這滿口酒肉,等會兒怎入得了佛堂。”

昭雲往嘴裡咬了一串驢肉,衝著挽翠笑,“挽翠,你放心得了,我佛慈悲,不是有句話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我好不容易才哄得母后讓我去崇恩寺小住,你當真以為我是為了去圖清靜啊,我這麼難得才溜出宮,吃喝玩樂,都要蹭個夠了。”

挽翠雙手合十,虔誠地喃喃著,“阿彌陀佛,小姐,你愛吃就吃,別拿佛祖開玩笑,這會折福的。”

昭雲回過頭,捏著挽翠的鼻子嗔笑,“傻丫頭,出來玩,別一板一眼的,給我玩得盡興。”

挽翠撇嘴,“都說小姐為情所傷,依奴婢看,小姐哪有半絲傷心之意的。”

昭雲忽而緩擱腳步,忖思了小會,“那周暮君心悅晚蘇,非我心上人,我何必去爭一個心思都不在我身上的人。”

“那鎮南侯府的世子呢?”挽翠壓著嗓子,小聲地問,“太后娘娘可是鐵了心讓公主嫁鎮南侯府的世子了,連公主府都選好了,就差世子入城,一道旨意的事,公主可就沒有退路了。”

昭雲冷哼一句,“那個愛哭貓,我才不嫁他呢。”

昭雲說著,邁著大步往前走,只是,心裡有些陰晦不明。

昭云何嘗不知道,太后當初給她挑了兩個合適的夫君,其一蘇暮君,蘇太尉的二子,文才過人,而蘇家深愛皇恩,太后想借她的親事,挑唆蘇家與皇上的關係。

其二鎮南侯府的世子,三年前宮變,太后選了無權無勢的六皇子坐上皇位,把持朝政,鎮南侯平亂有功,手掌兵權,鎮守西州,鎮南侯是條鐵硬的漢子,如若昭雲與鎮南侯府的世子完婚,就算侯爺不站邊結派,至少鎮南侯一個守著南周的重要邊境,再留世子在京為官,兩個相應外合,架空皇上,還不是太后一句話的事。

只是,經過蘇暮君的事,昭雲已經想清楚了,若非心悅之人,縱是萬般榮貴,世代榮耀,她也不嫁,若是心悅之人,哪怕是流氓走卒,她也嫁。

昭雲拉住挽翠,“挽翠,你有沒有覺得,這金陵城特別多討飯的,你看,那邊,那裡,還有那裡。”

挽翠往昭雲身邊擠了擠,“小姐,還別說,真的呢,我們快回寺裡吧,這裡人多雜亂,我們就只有兩個人,真有什麼事,奴婢十條命,也擔不起。”

“就你膽小。”昭雲努嘴,把手裡那些吃的順手往一個乞丐的碗丟過去,“走吧。”

昭雲沒走多遠,一對孩子圍著上來,一人抱著昭雲一條腿,跪在她面前,“姐姐,你行行好,我們已經好多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行行好,賞給吃的。”

那個看著年長一點的女孩子哭著說,“姐姐,求你,給我弟弟賞點吃的,他再不吃東西,他會餓死的。”

昭雲看到兩個孩子苦巴巴的,動了惻隱之心,把腰間的荷包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她猶豫了一下,全部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兩眼發光,一個勁地叩首答謝,“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姐姐真是菩薩再世,救苦救難。”

昭雲扶起兩個孩子,“快去買吃的吧,還有,小心,錢財別露眼,會招賊惦記的。”

昭雲目送著兩個小孩離開,心裡卷絲痛感,輕囈著,“金陵城怎麼這樣了,天子腳下都要受冷捱餓,那山高皇城遠遠的,不更是荒唐了嗎,都沒有人管?”

挽翠推一下昭雲,“公主,快走吧,天黑了不好上山。”

昭雲輕點頭,“先回崇恩寺,明日回宮吧。”

“公主玩夠了?”

“沒心思玩了,我倒回去問問皇上,他是怎麼治理南周的。”

昭雲雖知錢財不可外露,卻沒注意,她還沒出城門,就被人跟上了。

馬車出了城門,再上山路,就是崇恩寺了,馬車卻被二十幾乞丐流寇堵住了。

昭雲挑起車簾子,“怎麼不走啦……”

趕車的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伯,他訕訕地說,“姑……娘,姑娘,我只是混口飯吃的,還想活得久一些,姑娘莫怪。”

車伕說著,已然跳下馬車,逃了。

挽翠驚惶失色,“小姐,怎麼辦。”

“別怕,我看他們只是求財。”昭雲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當年晉王逼宮,她在晉王的刀口眼下討回一條命,她是見過血腥的,這些場面,她倒沒有多少害怕。

“你們想幹什麼?”

為首的一位男子上前,“姑娘,我看你錦衣玉食,一身綢緞,不如就賞點吃的給大家,我們只求財,不想傷人。”

男子說罷,故意瞪一眼昭雲,“當然,姑娘一看就知道是聰明人,知道餓狼撲食,總有傷害,不如主動投食。”

昭雲嘴角微微上揚,“看樣子,你是讀過書的,書中自有黃金屋,奈何劍走偏鋒,偏要做賊。”

男子鄙薄地笑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是對你們這些穿著金帶著銀出生的人來說的,像我們這種窮苦人,呵,百無一用是書生。”

眾人起鬨,“別跟我們扯那些沒用的,把值錢的東西丟出來。”

“對,把值錢的東西丟出來。”

昭雲不想徒生事端,並且,對方人多勢多,自己兩個弱女子,保命比什麼都重要。

昭雲身上已經沒有銀子了,還是挽翠身上有些碎銀,因著住進佛門,昭雲也並沒有戴什麼昂貴的首飾,只是一支質地不怎麼好的玉釵子,還有一對瓔珞耳墜。

昭雲把身上能摘下來的首飾,一併丟下馬車,“我們只有這麼多了。”

男子撿起地上的首飾,他放在手裡拿捏下,打量著昭雲,“我看你剛才對那兩個小朋友出手挺大方的,到了我們這裡,這摺合起來,連十兩銀子都不到,你當我們是乞丐打發啊。”

“你們原本……”挽翠脫口而出,卻在看到男子那兇惡的目光時,膽怯地把話收了回去。

昭雲沒轍,“我們確實沒錢了,我也不是捨不得錢財,沒有就是沒有了。”

男子狡黠地抹了笑意,“你身上沒有銀子可以,你家裡有就行了,勞煩小姐隨我們走一趟。”

男子說罷,躍身跳上馬車,揪著挽翠的衣領,把她丟下來,“回去準備一百兩銀子,真金白銀,明天午時在這裡等著,聽著了,就你自己一個人來,我們拿到錢自然會放人,如果你敢報官,就等著給你家小姐收屍吧。”

挽翠慌了,“你們別胡來,什麼小姐不小姐的,她是公主,南周朝的長公主,你有幾個腦袋,敢,敢擄走公主?”

“哦,是公主?”男子回首望一眼昭雲,“是公主更好,皇上不管老百姓死活,自己坐在宮裡,鶯鶯燕燕,山珍海味的,我們連命都活不成了,還怕公主不成。”

男子說罷,揚起馬鞭,駕著馬車,眾人跟著馬車,像獵戶獵了好的東西一般,還有幾分高興的模樣。

2。

那些難民流寇並沒有為難昭雲,只是把她關在一處破廟,沒有綁,幾十雙眼睛盯著她,生怕盯少一眼,她逃了,他們的銀子也就飛了。

白天還好,夜色降來,昭雲看著身邊這一群衣衫襤褸,面相不善的人她心裡越發的發怵害怕。

這會,劉長歲趕著夜路,經過這裡,他原本還想趕夜進城的,只是他隱隱覺得,這些流氓盯著他,警惕又有些畏懼,他故意往破廟裡面走進去。

劉長歲把馬往木柱上拴緊,坐在角落處,目光在這些人身上溜了一圈,在看見昭雲的時候,明顯他怔了怔,臉露驚色,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用餘光打量著這些人。

昭雲看著男子那身綢緞,尋思著,該是富貴人家,就是不知道,是好人惡人?

昭雲扯著嗓子問劉長歲,“公子,請問你有吃的嗎?”

劉長歲漫不經心地嗯一下,從馬背上的包袱裡摸索一番,摸出幾個幹餅,他把幹餅遞給昭雲,昭雲起身想過去拿餅,男子猛然起身,想擋在昭雲跟前。

劉長歲眼快手疾,把昭雲拉入懷裡,昭雲恍惚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盯著劉長歲看了一會,依稀覺得,似曾相識。

眾人站起身,往劉長歲身邊圍過來,灰衣男子瞪著劉長歲,“小子,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想活著從這裡走出去,就趕快滾。”

“巧了,我這個人生來就不喜抱打不平的。”劉長歲揚著嘴角笑著。

昭雲心裡咯了下,雖然是罵著劉長歲慫,還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救 我,他們只想要銀子,你把銀子給他們,回頭我雙倍還你。”

灰衣男子伸手去拉昭雲,昭雲側個身,劉長歲一腳把灰衣男子踢出去。

灰衣男子惱了,“你他孃的,你想多管閒事,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劉長歲瞟一眼昭雲,輕佻地說,“我是不愛打抱不平,但我這個人有個喜好,就喜歡英雄救美。”

“哼,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眾人圍上來,有的操木棍,有的操木板,有的拿繩子,但凡能拿上手的東西,都變成了他們的武器。

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又怎麼是長年練武的劉長歲的對手,劉長歲三兩下,就把這群人打趴在地上,爹孃都認不得了。

劉長歲嗤笑,“男兒有志,卻做起偷雞摸狗的事,你們丟盡了男兒的臉。”

灰衣男子捂著被打得青腫的臉,不甘心地望著劉長歲,“你以為我願意啊,十年寒窗,一朝風雨,溫飽都顧不上了,還讀書,笑話,金陵城倒是富貴了,關起門來自己富足,放任天下百姓於不顧,這樣的皇上,我等才不想效忠於他。”

“什麼意思?”昭雲往前面走兩步,“什麼叫做關起門自己富足,我如果沒記錯,皇上已經下旨,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開鋪施粥,你們不能總等著別人施贈,也得自己找活做。”

“笑話,荒唐。”一個老漢坐在地上,捶胸頓足的,“開鋪是真的,施粥就未然了,至於找活做,姑娘,你富貴養在深閨,又怎麼知道,那些當官的那醜惡的臉面,白天打著施粥的名義,擠了長長的隊伍那裡陪他做完這齣戲,得到的,卻是一些稀飯水,天黑之前,那些當官的,就把我們趕出城裡,一個也不許留在城裡,生怕我們弄出些偷搶擄掠之事,鬧到皇上面前去。”

“這南周的皇上好當,坐在高臺,就喜歡聽別人說天下昌和,百姓安康之事,他若真有心,睜開眼看看金陵城的窮苦百姓。”

“我們一路從南豐逃來金陵城,就是想著,天子腳下,得以庇護,沒成想,在南豐把命撿回來了,到了金陵城,卻活不下去了。”

他們七嘴八舌,痛斥朝廷罪狀,宗宗累累,昭雲聽著,心裡極不好愛,大概一個月之前,她聽皇上說起過,南豐水災,百姓流離失所,近日許多難民湧入金陵城,幸好太后侄子王安提出,四品以上官員,主動開鋪施粥,解朝廷之急。

聽皇上說起,難民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了,沒承想,竟有人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欺君讒言。

昭雲上下打量著劉長歲,“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有,但不多!”劉長興從懷裡拿出一個荷包遞給昭雲。

昭雲把銀子全部丟給灰衣男子,“這些銀子你們分著吧,下次別再做這種傷害人的事了,你把一個姑娘綁了,傷害人家姑娘不說,還給自己惹上麻煩,一錯再錯了。”

劉長歲雙手叉腰,“哎,那是我全部銀子,少說也有五十兩了。”

“五十兩也不多!”昭雲衝著劉長歲調皮地笑著,湊上他耳邊,“快走吧,再不走,你這英雄救美怕救不成。”

“我還怕他們……”

劉長歲的話還沒說完,昭雲已然拉著他往破廟走出去了。

3。

劉長歲帶著昭雲在山路下坐著,昭雲望著那匹馬,悻悻地瞪一眼劉長歲,“你這匹什麼馬,才走幾步,就走不動了,原本現在可以入城的,賴上這麼一匹懶馬,城都進不了了。”

劉長歲喝著水,眯著眼縫輕笑,“人也會累,況且是日跑千里的馬,若是你能,我把馬送給你了,你騎著進城。”

“你不就欺負我不會騎馬嗎?”昭雲輕嗔,“你不是說英雄救美嗎,這一路上,那麼多流民難民,你就放心讓我一個人進城?”

劉長歲往昭雲身側坐近,遞給她一個大餅,他凝重地盯著昭雲看,“當然不放心,這麼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入狼口,我這不白救了。”

劉長歲目光肆意而張揚,如果昭雲不是第一次見他,她一定覺得,他們是故人,是舊相識,劉長歲那眼底,太溫和了,就像,蘇暮君看晚蘇那樣,融入骨子裡的情深。

昭雲捏著大餅,恍惚回過神,“我看你這行頭,不像是商人,可是當官的?”

“呃……”劉長歲並沒有急著回答昭雲,他只是輕笑,“我叫劉長歲。”

“劉長歲?”昭雲凝神,“這個名字怎麼那麼熟悉?”

劉長歲抿一下嘴,“你記得……我是說,姑娘也有朋友叫劉長歲的?”

昭雲咧嘴,“忘了,我這人健忘,不打緊的人和事,記得不太緊。”

劉長歲低頭喃語,“沒事,以後你會記住的。”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劉長歲倚在樹柱上,“離天亮還有一陣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昭雲侷促地搖頭,“不,不用了,我不累,我就想著,儘快入城。”

昭雲擔心,興許現在城裡到處是官府的人在搜城尋她了,太后知道自己被拐,沒準坐立不安了。

月色落在昭雲半邊臉上,劉長歲藉著月色,目光溫軟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其實你剛才不應該把我的銀子都給他們的,錯了就是錯了,你這是助長他們的惡風。”

“我當然知道!”昭雲抱著雙膝,“不過,狗急了就會跳牆,餓狗傷人,我不想讓他們傷害別人,你是不知道,如果一個姑娘被綁了一夜,縱是她沒有受到傷害,你想,一個姑娘與歹徒待了一宿,會損壞她的名聲的,如此說來,比起那些皮肉上的傷害還讓人痛恨。”

劉長歲來了興致,“那你呢,你這麼跟我待了一夜,回去之後,該不會哭著鬧著,要以身相許吧?”

昭雲憋住笑意,“你想得美,想娶我,可不是英雄救美就行了。”

“那要怎麼樣才可以娶你!”

“你認真的?”

劉長歲痞笑,“你看我這,像開玩笑嗎?”

昭雲盯了兩眼劉長歲,別過身,“別想了,沒皮沒臉的,沒點正經,不在我的考慮內。”

劉長歲也止了笑意,他端倪著昭雲,“是不是,像蘇暮君那樣,文質彬彬,飽讀詩書的人,才入得了你的眼?”

昭雲身體本能地顫動一下,她警惕地望著劉長歲,“你知道蘇暮君,不對,應該是說,你知道我是誰?”

劉長歲斂目,“公主倒可不必如此驚慌,前陣子公主讓蘇暮君摘下天上的月亮這事,在金陵城都傳開了,想必,公主對蘇暮君,是情根深種,捨不得他,才會故意為難他吧。”

昭雲嘴角上揚,“就蘇暮君那樣,我還真瞧不上了,我最不屑的,就是與人爭東西,我的東西,都是要最好的,別人沾染一分,我都瞧不上,蘇暮君的心思,盡在晚蘇身上,我怎麼可能還會喜歡他。”

昭雲說罷,望一眼劉長歲,“這麼說,你真的當官的,我們可是見過?”

“這個,公主早晚會知道的。”劉長歲聳肩,尋了個舒適的姿態,眯著眼睡下了。

昭雲一宿沒敢合過眼,天剛亮她就拉著劉長歲入城。

昭雲坐在馬上,劉長歲拉著她,這才剛進城門,就被四處竄出來的官兵圍住了,捕頭直接拿刀子架在劉長歲的脖子上,“好大的狗膽,連公主也敢擄。”

昭雲急了,“別啊,你們誤會了,是他,是他救了我的。”

劉長歲兩個手指拿開捕頭的刀子,他慢條斯理地拍下身上的塵土,從懷裡取出一塊令牌,“我倒要看看,誰的狗膽大一些。”

劉長歲手裡那個是龍騰令,上面刻著劉字,三年前鎮南侯平亂有功,太后親賞龍騰令給鎮南侯,見此令者如皇上親臨,有先斬後奏的權利,整個南周朝,僅此一枚。

捕頭兩腳一哆嗦,咚地跪下,“小的有眼無珠,請世子責罰。”

“什麼世子……”昭雲拿過龍騰令一看,兩眼一骨碌,尷尬地擠了擠嘴皮,“我就說劉長歲這個名兒那麼熟悉,原來是愛哭,是鎮南侯府的世子。”

劉長歲嬉笑調侃著,“公主可要記住了,以後我便是你的夫君,不是那些不要緊的人和事!”

歸昭雲捂著臉,只想尋個地洞鑽進去。

當然,劉長歲說得也沒錯,當初昭雲想著出宮,就先答應太后給她與劉長歲的賜婚,她想著,回著再哄哄太后收回旨意就行了,如今卻撞上了,糗死了。

4。

挽翠微躬身,“公主,世子來了,你這是見,還是不見?”

昭雲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怔了一刻,“自然是要見的,不過,上次見他,我吃了大虧,先晾著他,替我畫妝。”

挽翠捂嘴輕笑,“公主,你不是說你天生麗質,就是蓬頭垢面見人,也略勝一籌嗎,莫不是,女為悅己者容?”

昭雲推搡一下挽翠,“就你多話,不想在我身邊服侍了,是不是。”

“奴婢是覺得,自從公主見了世子,整個人都變了。”挽翠斂了笑意,“從前公主總說,世子一介武夫,粗蠻笨拙,現在說起世子,公主就先紅臉了。”

“那,那劉長歲小時候,的確是又粗蠻又笨拙。”昭雲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藏不住的愉悅。

的確,那時候鎮南侯遠在西州,而劉長歲常年只有劉夫人陪著,劉夫人縱子成性,任由劉長歲任性妄為,卻也縱成他性子軟糥,得不到的東西,就知道哭。

昭雲也想不到,隨父去西州十來年,劉長歲變了個樣。

昭雲去見劉長歲時,劉長歲一身玄青色的袍子站在那裡,與上次見面時,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兩分沉穩。

劉長歲向昭雲作揖,“見過公主!”

“免了吧,這裡又沒有外人,世子好歹救過我,這般重禮,顯得我有些恩怨不分了。”

劉長歲噗地笑了下,他看著昭雲,“幾日沒見,公主容光煥發,越發的好看了。”

昭雲往椅子處坐下,心裡暗喜,“誰信你,你這張嘴,盡是會說甜言蜜語。”

“那可不是,我跟公主說的句句是真心話,天地可鑑。”劉長歲走到昭雲旁邊坐下,從桌子下面悄然遞上一個烏木錦盒,“公主,這個玉鐲是西州血玉,千年難得,這個是母親特意尋來,送給我們劉家媳婦的,你我婚約已定,這個玉鐲給公主,最合適不過了。”

昭雲餘光瞥一眼劉長歲,開啟那個錦盒,的確是塊好玉,玉白相融,通透,她見過珍品無數,當真沒見過這般好玉的,“劉夫人出手大方,原來世子今天來,是替劉夫人送關心的。”

劉長歲把頭湊近昭雲,“怎麼,公主不高興,公主不高興的是玉鐲,還是不高興我呢?”

“玉鐲是好東西,我當然不會不高興。”

“那公主是不高興我了,公主不想見我?”

“我哪有……”昭雲脫口而出,瞅見嬉皮笑臉的劉長歲,她斂了眉目,努著嘴,故意說:“我就是不想見你。”

劉長歲輕嘆息,“公主,還記得小時候在宮裡,你總是護著我,那感覺,就像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想起來,竟覺得那般不真實。”

昭雲嗔笑著,“我這哪裡是護著你,著實是你太好哭了,竟還敢拿夫子的撫尺把玩,夫子說你兩句,還哭上了,我是不耐煩才替你說話的。”

昭雲說得也沒錯,那會劉長歲在宮裡與皇子們一同讀書,不識尊卑,見了喜歡的東西就要搶,搶不過說哭,像個蚊子在耳邊嗡嗡亂叫,持續長久,昭雲煩了,就替他把想要的東西,一併奪了過來。

那會先皇還調侃過昭雲,我們的昭雲是不是看上長歲,想讓長歲做駙馬了?

劉長歲覥著臉牽上昭雲的手,皇上,我也看上公主了。

的確是無知者無畏,因著劉家的恩寵,眾人也只是鬨笑一堂。

後來,昭雲六歲那年,十歲的劉長歲就隨父去了西州,在昭雲的印象中,劉長歲這一去,就十一年了,其然不是的,三年前宮變那次,劉長歲是隨父進宮的。

劉長歲目光溫軟,“公主,三年前承仁殿宮變,我看到你抱著一個血淋淋的宮女的時候,那種無助又驚慌的樣子,我這心裡啊,有種說不出來的痛。”

“你才十四歲的姑娘,你生來高貴,不應該讓你面對那樣的不堪和無助的,我打那時候起,就鐵了心,想要護你周全,護你一輩子。”

昭雲看向劉長歲,依稀記得,那次晚蘇替她擋了一刀,滿身是血,而大家都在驚恐中,的確有一個人替她披了一件披風,後來那件披風一直被她放在櫃子處,她當時只想著晚蘇,並沒有注意到是誰替她披的披風。

“原來是你,這麼說,那天晚上在破廟處,你一眼就認得我了。”

“當然,公主在我的心尖上。”劉長歲說著,微微垂了下眸子,握過昭雲的手,“那晚我是故意說馬跑累了,不送你入城的,我朝思暮想的人在眼前,我想與你多待一會。”

公主嬌羞,她試圖掙扎下手,劉長歲握得更緊一些,“我心悅於公主,不知公主心裡可有我?”

昭雲見掙脫不出手,索性就不掙扎了,“我才不信你說的話,母后說你就住在承華殿,這麼多天都不來見我。”

劉長歲凝神,“我不來見公主,是有原因的,皇上讓我徹查流民賑災施粥一事,我發現,此事極可能是王安所為,借賑災施粥之名,實為斂財,若真是王安所為,我定不能輕饒他的。”

王安是太后的親侄子,王家嫡長孫,昭雲自然是明白,劉長歲的意思,一邊是皇上,一邊是太后,其中還牽扯上他們的親事。

昭雲忖思片刻,“若是王安所為,你心中有何想法?”

劉長歲對上昭雲的目光,他堅定且赤誠地說,“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昭雲心裡頓時咯了一下,王安藉著王家勢力,朝堂上忤逆皇上,不把皇上放在眼裡,這些,她偶有聽聞。

太后把持朝政,其實有大部份是王家把朝弄政,王家上有太后,下有皇后,再有王家父子叔侄,有四人在朝為官,六部佔了三部,下面許多湊折,到了六部,就呈不上去了。

昭雲緩緩地說,“劉長歲,你要記住,這南周的江山,不是姓蕭的,更不可能姓王的,這南周的天下,是天下百姓的,你要做的,是為百姓謀福祉,不管是皇上還是王家,或是母后,都應該排在百姓之後,如果你忌憚強權,做事畏畏縮縮的,我真的瞧不上你。”

劉長歲嘴角微揚,欣慰地笑著,“難得的是,公主深明大義,比朝堂那些見風轉舵的人明事理多了。”

昭雲恣意而笑,“那是必然的,我若身為男兒身,沒準還能大展抱負。”

劉長歲盯著昭雲,他撫著她的額髮,“我才不要公主身為男兒身,那樣,如何與我結髮。”

昭雲嬌羞,兩腮微微發紅,便垂下了眼簾。

劉長歲擔憂地說,“只是,如果動了王安,你我親事,太后那裡未必點頭了。”

昭雲努嘴,“嫁或不嫁,是我說了算,你就放手去做吧。”

劉長歲嘿嘿地笑著,昭雲不解,“你笑什麼。”

“我這是高興,高興公主心裡有我。”

“我,我哪有,你休得胡說。”昭雲嬌斥著,從椅子上起身,背對劉長歲。

劉長歲走到昭雲身後,悄然附在她耳邊說,“公主承認喜歡我,也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劉長歲說完,忽而環抱著昭雲,擁入懷裡。

昭雲整個身體顫動,身體明顯硬了一下,劉長歲輕喃,“公主別動,讓我抱一下你,你不知道,這一路上,我有多想你。”

昭雲把頭輕埋進劉長歲的懷裡,以前她以為,她喜歡的人,一定是像蘇暮君那樣,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

只是再遇劉長歲,她才恍恍覺得,她更喜歡這種直白,不藏掖的愛意。

5。

王安假借官員施粥之名,實則他有明文規定,每個官員得出多少錢,錢財入袋,再由他把米糧分發給各官員,統一施粥,百姓苦不堪言,又因每家都如此,挑不出毛病。

劉長歲查清王安勾結官員,中飽私囊,再轟趕難民,先是趕出城,緊接著,私下把難民趕離金陵城,如此,就能用紙包住火。

劉長歲與王安對簿公堂時,被刑部打了三十板子。

昭雲聽說劉長歲被打,急急忙忙去見劉長歲,看到他安然地趴在榻上,終於鬆了口氣。

劉長歲掙扎著站起來,“公主怎麼來了?”

昭雲連忙去扶住他,“別起來啊。”

劉長歲嬉皮笑臉的,“沒事,我皮粗肉厚的,別說三十板子,就是三百板子,我也扛得下來。”

“就你能!”昭雲嘀咕一句,“怎麼樣,能不能坐?”

“能坐,來,慢一點。”劉長歲那樣子看上去,還是很痛苦的,昭雲拿了個軟枕給劉長歲坐著,他才緩緩鬆口氣。

昭雲看了看劉長歲,“你不是有龍騰令嗎,怎麼還被打了,你這是吃苦還不討好。”

劉長歲不以為然,“我是故意讓王安打的,這板子打在我身上,誰笑誰哭,我就看得一清二楚,哪個真心心痛我,哪個假意附和,誰是蛇鼠,我一眼就看得出來,每一板都不會白扛的。”

“那得怎麼辦,王安分明是咬著你不放了,你孤身一人,怎麼審他。”

“這哪還用審,這是罪狀宗宗,每一條拎出來,都足以定他死罪了。”劉長歲悻悻地咬著牙,“在公堂下,他都已經承認他做的那些惡事了,可恨,南周有這些人把持朝政,百姓怎麼有好日子過。”

昭雲深思少頃,“那你想怎麼辦?”

劉長歲對上昭雲的目光,吐出一個字,“殺!”

昭雲心裡驚嗆一下,劉長歲握過她的手,“公主不必驚慌,像王安這種人,罪不容誅,必殺不可。”

昭雲微微低頭,她咬著薄唇,“我是擔心,先不說你殺不殺得了王安,能不能全身而退,過半金陵城,都是王家的人,還有母后和皇后,你蔫能殺得了他。”

劉長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知道皇上為什麼會讓我一個剛入城的世子查王家,而並非讓他的心腹,蘇大人去查嗎?”

昭雲疑惑,她搖搖頭。

劉長歲緩緩地說,“因為我手上有龍騰令,這龍騰令還是太后親賞的,太后允我們劉家,手持龍騰令,可先斬後奏,若是蘇大人去查,弄不好,會把自己搭進去,王家隻手遮天,真鬧到朝堂上,皇上未必保得了蘇大人。”

昭雲吞咽口水,盯著劉長歲,“所以,你是想先斬後奏。”

劉長歲搖搖頭,“也不盡算,前天皇上密宣我,跟我說了幾句話,皇上說,擒賊先擒王,必要時,可以殺猴儆雞,猴沒有了,那群雞四散,就不足為忌了。”

原來,是皇上殺不了的人,想借劉家的龍騰令殺了,這龍騰令是太后親賞的,即便太后再惱怒,也不好動劉長歲。

昭雲這算是明白其中的彎彎折折了,她心裡輕籲口氣,反問劉長歲,“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把這些話原話告訴母后,她尋了個藉口,把你的龍騰令收回去嗎?”

“我怕,但我更想與公主坦誠相待,我希望我與公主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劉長歲撫著昭陽的手背,“公主,我知道你深明大義,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為人臣子,就得替皇上分憂,皇上動不了王家,那總得有人去動,若不然助長王家焰氣,哪一天,這天下就得姓王了。”

“我知道!”昭雲輕點頭,當初宮變,晉王血洗承仁殿,她知道一旦到了那一步,死傷無數,況且,這三年來,皇上的確在努力做一個好皇上。

昭雲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長歲,我過兩日替你把母后支開,給你兩日的時間,夠不夠你把這事解決了。”

劉長歲怔片刻,“公主,那是你表哥,我不想你摻雜這件事裡面。”

昭雲苦笑,“他王家僭越弄權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母后和皇后的日子,過得好不好。”

劉長歲撫上昭雲的臉,輕囈著,“昭雲,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昭雲臉色微微泛紅。

“不,你不知道。”

“啊?”

“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劉長歲喉結滾動,勾著昭雲的脖子,緩緩湊近昭雲。

昭雲憋紅著臉,壓著嗓子說,“你,你做什麼。”

劉長歲輕聲說著,“噓,別動,你再動,我傷口就痛了。”

“啊?”昭雲猛然抬目,劉長歲的唇便覆貼過來,軟軟熱熱的,昭雲先是愣了愣,原本緊張握成拳頭的雙手,緩緩鬆開,生澀迴應劉長歲。

6。

昭雲哄著太后去崇恩寺替百姓祈福,以難民四竄為由,讓太后只帶了幾個近身服侍的人,還有一些侍衛,並沒讓宮裡人知道她的行蹤。

待王安的死訊傳來太后耳邊時,太后手裡的佛珠忽斷,散落一地。

太后稟退所有人,看著昭雲,“昭雲,怪不得你哄母后來崇恩寺,原來是替劉長歲支開母后,昭雲,你傻啊,王安不是外人,是你的表哥,是你的親表哥,劉長歲是什麼人,你們還沒成親呢,就算成親了,也不見得他一心向你,母后怎麼就給你挑這麼個駙馬。”

昭雲跪在太后跟前,“母后,昭雲有罪,不該騙你的,可是,這麼做,昭雲不後悔。”

“你……”太后氣得臉都綠了,“昭雲,你糊塗啊。”

昭雲跪著爬到太后跟前,抱著太后的腳,紅著眼眶看著太后,“母后,這天下是姓蕭的,不是姓王的,將來是你的親孫子坐上那至高的位子上,不是姓王的坐那裡啊,如果王家不目無君上,不貪汙作惡,王家要什麼樣的榮耀沒有呢,哪能落得讓皇上猜忌的地步,母后,你放手吧,皇上一直當你是親生母后一般對待,這三年來,從不忤逆你半句,不比王家,拿你做墊腳石來得好嗎?”

太后恍惚,她扶起昭雲,“這些話,是不是劉長歲跟你說的,這門親事,母后不同意。”

“母后!”昭雲扯著太后的手撒嬌,“母后,女兒常年在你身邊,從小也同皇兄一起讀書,這些話,用得著劉長歲跟我說嗎,再說了,劉長歲我是嫁定了,你不同意,我也得嫁。”

“喲,這口氣,瞧你這樣子,胳膊往外拐的,小心劉家把你吃了都不知道。”

昭雲努嘴,“母后知道劉家不會的,劉家一家硬漢子,才不屑朝堂風波,他們是替天下百姓謀福祉。”

太后嘆息良久,“這事,不是殺了王安,就解決了,事情又回到最初的樣子的,你看劉長歲就算有三頭六臂,他也沒法安妥那些難民。”

昭雲輕笑,“母后,我們已經想好了,王安的法子是好的,王家不是貪了那麼多錢嗎,拿出些銀子來,繼續施粥,各大官員依舊依街建粥鋪,當然,只管溫飽,誰家怎麼施粥,怎麼做,我們不過問,並且,我會以母后的名義,在臨安街也開一個粥鋪,這樣,別的官員也會依著我們的情況施粥,不敢有怠慢,更重要的是,母后恩澤,福澤天下百姓。”

太后嘴角隱了些笑意,“還有呢?”

“還有,長歲已經與金臨城的各處商豪取得聯絡,並達成共識,分批安排難民自食其力,這樣,以後難民能自力更生了,是去是留,也不用朝廷操心了。”

太后拉著昭雲的手,“昭雲,這法子你是怎麼想到的,想當初,你只會跟晚蘇那丫頭搶夫君。”

“母后,這事都過去了,你還提。”昭雲嬌嗔著,“我那陣子在街上,看到許多商鋪想請人做事,金陵城土生土長的人嫌工錢低,而那些掌櫃的,又不敢請外地人,不知根底,如此有朝廷把關,兩者兼得,其實不算壞事。”

太后看著昭雲,半晌,緩緩嘆息,“如果你皇兄還活著,這天下有你們兄妹一起扛著,一定會昌盛繁華的。”

昭雲挽上太后的手臂,“母后,不管是誰坐那位子上,都是蕭家的天下,都是替天下百姓做事的,都是母后的子孫,母后要學會放手了。”

“你呀,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像劉長歲了。”

昭雲調皮地吐下舌頭,開心地笑著。

尾聲:

昭雲與劉長歲成親那日,金陵城的百姓自發姓給他們做了一塊匾:福澤綿長,共赴白首。

洞房花燭夜,昭雲擋住欲與她親近的劉長歲,“駙馬,我們先約法三章。”

劉長歲雙手揹負,認真地說,“行,說來聽聽。”

昭雲挺直腰身,一本正經地說,“第一,以後這個家裡我……”

昭雲的話還沒說完,劉長歲從後面橫抱她起來,“公主,春宵一刻值千金,想說什麼,來日方長,我們有一輩子好好說。”

“劉長歲,你耍賴,你魯莽!”

劉長歲把昭雲放在床上,她兩腮酡紅,嬌怯又恣意,把他整顆心都融化了,“昭雲,我盼這一日,盼了許久許久了,你放心,我會輕點,絕不粗魯。”

劉長歲欺身上前,紅燭映著喜帳,兩影徐徐,一夜纏綿。

歲月不欺少年郎,願吾之故人,亦吾之妻,福澤綿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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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夢,頭條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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