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外重生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成為未來慶國伯爵府一個私生子

楔子 一塊黑布

範慎很困難地撐著上眼皮,看著指頭算自己這輩子做過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結果右手五根瘦成筷子一樣的指頭還沒有數完,他就嘆了一口氣,很傷心地放棄了這個工作。病房裡的藥水味總是這麼刺鼻,旁邊那床的老爺子前兩天已經去地藏王菩薩那裡報道了,大概再過幾天就輪到自己吧。他得了某種怪病,重症肌無力,就是特別適合言情小說男主角的那種病。據說沒得醫,將來嗝屁的那天什麼都動不了,只有眼淚可以流下來。

“可我不是言情小說男主角啊。”範慎咕噥著,但由於兩頜的肌肉沒有了作用,所以變成一串含糊的囈語。他望著自己的中指頭,很同情自己,“我還是處男。”

……

他這輩子確實沒有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除了扶老奶奶過馬路,在公車上讓座位,與街坊鄰居和睦相處,幫助同學考試作弊……,範慎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無用好男人。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所以只留下他一個人孤單地呆在醫院裡,等待著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天到來。

“好人沒什麼好報。”

在一個寂清的深夜裡,範慎似乎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的咽喉肌慢慢放鬆,再也無法鬆緊,自己的呼吸肌也漸漸像失去彈性的橡皮筋一樣軟弱無力地平鋪開來。醫院的那個乾淨小護士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在身旁的是位大媽,正眼含悲憫絮絮叨叨的說著些什麼。

“這就是要死了嗎?”

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對生活滋味的渴望,讓他心頭湧起前所未有的複雜感覺,而為自己送終的居然不是自己心中期盼很久的可愛小護士,而是這位歐巴桑,無疑更是增添了範慎心頭的悲鬱。悽悽慘慘慼戚的,他雙眼耷拉著,看著蒙在病房窗上擋陽光的那一塊黑布,覺得人生真是寂寞如狗屎。

悽悽慘慘慼戚的,一滴溼溼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落。

範慎有些悲哀,伸出舌頭舔了舔從眼角滑落到自己唇邊的液體,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眼淚居然不僅鹹,還帶一點點腥味——難道因為在醫院很少洗澡,所以連眼淚都開始泛起臭氣?他忍不住在心裡怒罵道:“叫你丫淚流滿面,叫你丫淚流滿面,還真以為是言情小說男主角?”

但他馬上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為什麼自己的舌頭還可以伸出嘴唇去舔自己的眼淚?據醫生說,自己的舌頭早就喪失了活動能力,現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很輕易地倒滑進食道,把自己的呼吸道堵死,從而成為世界上很少見的吞舌自殺的天才。然後他發現自己睜眼睛也變得容易了,視線十分開闊,視力也變得比得病前好許多,眼前的景色一片清亮,一個竹子編成的東西正橫在自己眼前。

本來正在發呆的範慎忽然隔著那幾根竹片,看到了令自己震驚不已的場景。十幾個渾身充滿了厲殺感覺的黑衣人,正手持鋒利的武器,向著自己劈了過來!他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分辯這是夢境還是瀕死前的奇怪體驗,純粹下意識裡把腦袋一縮,把兩隻手捂在了自己的面前,換成任何一個普通人大概都只會有這樣鴕鳥一樣的選擇。

嗤嗤嗤嗤……無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緊接著便是無數聲悶哼,再之後便是一片安靜。隔了一會兒,範慎感覺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地把捂在臉上的手掌分開了兩根手指,偷偷往外面望去。竹片編成的筐子,把眼前的空間分割成無數塊,而透過這些洞眼望過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躺著十幾具死屍,地上鮮血橫流,腥氣沖天。

範慎嚇壞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太過真切,讓他一時回不過來神。緊接著,他忽然想到自己臉上的手,難道自己的手也能動了?難道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難道只是在做夢?等夢醒之後,自己還是那個躺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只能等死的廢人?

如果真是那樣,那不如就在這夢裡不要醒的好,至少自己的手可以動,自己的眼睛可以眨。他有些悲哀的想著,用手在自己溼溼的臉上摸了摸。收回手時,卻發現自己的手上全是一片鮮血,原來剛才他眼角滴下的那滴溼溼的液體,竟然不知道是誰濺到他臉上的血。範慎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心裡狂呼著,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手!在他面前,是一雙白嫩無比,可愛無比的小手,上面染著血汙,看上去就像是修羅場裡盛開的白蓮一般詭魅,絕對不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擁有的小手!

連番的情緒衝擊,一古腦地湧入了範慎的腦海之中,他不由呆了,無數的疑問,無比的驚恐佔據了他的身心。

……

這一年是慶國紀元五十七年,皇帝陛下率領大軍征伐西蠻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司南伯爵也隨侍在軍中,京都內由皇太后及元老會執政。這一日,京都郊外流晶河畔的太平別院失火,一群夜行高手,趁著火勢衝入了別院,見人便殺,犯下了驚天血案。

別院的一位少年僕人則帶著小主人趁夜殺出了重圍,被一群穿著夜行衣的兇徒追擊,雙方一直廝殺到城外南下的道口上,伏擊的高手們卻沒有想到這個身有殘障的少年,居然是位深不可測的強者,而在丘陵之後,竟然還有對方的援兵——這些援兵的身份更是讓這些人害怕不已!

“黑騎士!”被弩箭射殺殆盡的兇徒們倒在血泊之中哀呼著。援兵騎在馬上,身上穿著黑色的盔甲,映著天上的月光,發著幽幽暗暗的噬魂光澤。騎兵人人手上都拿著只有軍隊裡才允許配備的硬弩,先前輕弩疾發,已經射死了大部分殺手。

黑色騎兵的拱衛中,是一位坐在馬車裡的中年人,面色蒼白,下巴上有著很稀疏的幾絡鬍鬚。他看著場裡那個揹著孩子的少年僕人,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拍了拍手掌。

掌聲就是出擊的訊號!

騎兵分出一隊,就像黑夜裡的鐮刀一樣,毫不留情地衝進了死傷慘重的殺手隊伍。忽然間,殺手隊伍裡的一位法師舉起了法杖,開始吟念起咒語,場中的人都能感覺到有些不知名的能量波動開始在這片丘陵邊上彙集。馬車上的中年人微微皺眉,也沒有什麼動作,他身邊卻躥出了一個黑影,像鷹隼一樣在夜空裡疾速飄了過去。

一聲脆響,法師的吟誦嘎然而止,頭顱高高地飛了起來,鮮血如雨。

坐馬車上的中年人搖搖頭:“從西邊來的這些法師總是不明白,在真正的強者面前,法術就和丞相大人的筆一樣,是不起作用的。”

幾十名肅殺十足的黑色騎兵確認了四周的安全,握緊右拳比了一個手勢,報告四周的殺手已經清除完畢。騎兵隊伍分開,裡面的馬車緩緩前行,來到了少年僕人的身前。馬車上的中年人在下屬的幫助下坐上輪椅,雙腿不良於行的中年人推著身下的輪椅,緩緩地靠近了場中央,一直筆直如槍的那個少年。看著少年僕人背後的竹簍,坐著輪椅的中年人蒼白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紅暈:

“總算沒有出事。”

揹著竹簍的那人臉上蒙著一條黑色布帶,手上提著一把似劍非劍的黑色鐵釺,還有鮮血從鐵釺上緩緩滴下,在他的身側倒伏著許多死屍,死屍都是伏擊的高手,屍體的咽喉上殘留著血點,看來是一擊致命。

“這件事情我需要你們給我一個交待。”眼睛上蒙著黑色布帶的人冷冷說道,他說話的語音沒有一絲顫抖,也沒有一絲感情。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面上的柔惜之色一現即隱:“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待,我也必須要給主人一個交待。”

蒙著黑色布帶的少年僕人點點頭,然後準備離開。

“你要把這孩子帶到哪裡去?”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冷冷說道:“你是個瞎子,難道讓少爺跟著你浪跡江湖。”

“這是小姐的血肉。”

“這也是主子的血肉!”輪椅上的中年人陰冷說著,“我保證在京都裡給小主子找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那人搖搖頭,扯了扯自己臉上的黑布條。

輪椅上的中年人知道對方除了聽那位小姐的話,就算是自己的主人也不可能命令他,只好嘆口氣勸解道:“京都裡的事情,等主子回來了,就一定能平息,你何必一定要帶他走。”

“我不信任你的主子。”

中年人微微皺眉,似乎很厭惡對方的這句話,稍停半晌後說道:“小孩子喝奶,識字,這些事情你會做嗎?”他冷笑道:“瞎子,你除了殺人還會什麼?”

那人也不生氣,輕輕推了推背後的竹簍:“跛子,你似乎也只會殺人。”

中年人陰陰一笑:“這次出手的只是京都裡的那些王公貴族,等主人回來後,我自然要開始著手清理他們。”

瞎子少年搖搖頭。

中年人的手輕輕在輪椅上撫摸著,似乎在猜測對方在害怕什麼,片刻之後,他皺眉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是在這個世俗的世界裡,除了孩子的父親能夠保護他,還有誰有能力保護他逃過那種不知名的危險?”

瞎子少年忽然開口說話,聲音仍然是那樣的毫無情感:“新的身份,不被打擾的人生。”

中年人想了想,微笑著點了點頭。

“哪裡?”

“儋州港,主人的姆媽現在居住在那裡。”

一陣沉默之後,瞎子少年終於接受了這個安排。

中年人微笑著推著輪椅轉到瞎子少年的身後,伸出雙手將竹簍裡的孩子接了下來,看著小孩子冰雕雪琢般的可愛小臉,嘆息道:“真和他媽媽長的一模一樣,太漂亮了。”

他忽然間哈哈大笑道:“這小傢伙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遠處他的那些下屬沉默站立著,忽然聽到大人發出如此開心的笑聲,面上雖然依然是紋絲不動,但內心深處卻是十分震驚,不知道這個小孩子究竟是什麼樣重要的人物。

“嗯?”

少年瞎子偏了偏頭,伸手將孩子接了回來,他雖然比一般人類更加單純,但也不願意讓筐中嬰兒的臉離這條毒蛇的手太近,同時用一個單音節的詞,表示了純粹禮貌上的疑問。中年人微笑著,看著小孩子的臉,笑容裡卻有股子說不出來,特別令人恐懼的味道:

“才兩個月大的孩子,居然能夠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血,經歷了今天晚上如此恐怖的事情,居然還能睡的這麼香,真不愧是……”

他的聲音忽然壓的很低,保證自己的下屬都聽不到自己後面說出的字:“……天脈者的孩子。”

這位中年人在京都裡手握大權,手段狠辣無比,但凡犯事的官員落到他的手上,不出兩天便會吐露實情,眼光更是毒辣,但就是這樣一個非凡人物,也沒有看出來,這個小孩子不是在香甜地睡覺,而是被嚇的昏了過去。

……

天脈者,天指的是上天,脈指的是血脈。

天脈者的意思,就是指上天遺留在人間的血脈。在這個世界上的傳說中,每隔數百年,便會有一位上天遺留在人間的血脈開始甦醒。

這種血脈有可能代表強大到無法抵禦的戰力,比如遙遠的納斯古國裡的那位大將軍,在國家即將被野蠻人滅亡的歷史關頭,以他個人的勇猛和戰力,刺殺了野蠻人原始議會里的大部分成員。也有的天脈者會表現出在藝術或者智慧上的極大天賦,比如西方的那個剛死了三百年的波爾大法師及他的夫人劇作家伏波。自然,沒有人能證明他們是上天眷顧苦難的人間,而留下來的血脈。但事實上,這幾個人給人間帶來了和平與很多其它的東西。而且所有的天脈者最後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任何一個人、甚至是國家可以察到蛛絲馬跡。他們只是突然的出現,又突然的消失,除了留下一些隱晦的記載之後,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他們存在的東西。

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恰恰是知道天脈者這種異象確實存在的極少數人之一。不知什麼原因,範慎死去之後,靈魂來到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投生到一個嬰兒的身體裡,而且這個嬰兒的父親或者是母親,居然是大陸上面神秘莫測的天脈者。

天明時,戰場已經被打掃乾淨,馬車緩緩走上了通往東面的石板路,在馬車之後,一隊黑色騎兵與一位坐在輪騎上的蒼白中年構成了一幅很詭魅的畫面。馬車硌著石頭,巔波了一下,將平躺在軟色絲綢墊上的嬰孩弄醒了。

嬰兒的雙眼有些無神地離開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們面容,望著馬車的前方,全不像一般的嬰孩那樣視線遊移,清澈無比卻無法聚焦,卻多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個柔嫩的小身體裡,竟然容納著一個來自不同世界的靈魂。目光及處,那處的車簾隨著迎面而來的風飄了起來,露出一角車外的青青山色,和疾退而後的長長石板路,就像是無數幅的畫面,正在不停地倒帶。

馬車前方,瞎子少年正緊緊握著手中的鐵釺,眼睛上面蒙著一塊黑布,矇住了他的雙眼,也矇住了這天。

第一章 故事會

儋州港在慶國的東面,雖然靠著大海,但由於最近南方的幾個港口已經建設起來了,預計中的往西方去的海路也早已經聯通,所以國家的貿易重心已經移往了南方。這個港口就漸漸顯出了頹敗,往日熱鬧的港口早在幾年前就變得安靜了起來。

海鷗自在地飛翔著,不再有那些可惡的水手來騷擾。

而原本就居住在儋州港的居民並沒有覺得生活有太大的變化,雖然收入減少了一些,但皇帝陛下早就免了這裡的幾年稅收,所以日子過的還可以,而且這個海港很美麗,如今又變得安靜了,自然更加適合人們居住。

所以偶爾也會有些大人物會選擇在這裡建造莊園。

但由於離京都的距離太過遙遠,所以真正留下來的官員並不多,勉強能算得上的,應該是城西那家院子裡的老太太。

聽說老太太是京城裡司南伯爵的母親,選擇來這裡養老。城裡的居民們都知道司南伯爵似乎很受皇帝陛下的賞識,一直沒有依照法例外派,而是留在京城的財政部裡做事,所以大都對那個院子表示了足夠的禮貌和敬畏。

但小孩子是不懂這些的。

這一天風和日麗,大人們坐在酒館裡享受海風所攜來的鹹味和溼氣,享受鹽漬的梅子和杯子裡的那些酒水。

也有一堆十幾歲的少年正圍在城西司南伯爵別府的後門石階外,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正在做什麼。

往近處看,才發現是個十分有趣的場景,原來這些少年都是在聽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講話。

小男生長的很漂亮,眉毛如畫,雙眼清亮無比,聲音卻還是奶氣未褪,但說話的語氣卻是老氣橫秋的厲害。

只聽他嘆了口氣,小小的胳膊比劃道:“話說那楚門走到牆邊,發現那裡有個梯子,所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找到了門,所以推門而出……”

“然後呢?”

“然後?然後……自然就是回到人世間咯。”小男生嘟著嘴,似乎很不耐煩旁邊比自己大的少年們居然會問出這樣弱智的問題。

“不會吧?難道不會去把那個什麼什麼哈尼……”

“哈尼死。”另外一個少年接話。

“對,難道楚門不去把那個哈尼死打一頓出氣嗎?就這樣被關了好多年。”

小男生聳了聳肩:“沒有哎。”

“嘁!真沒勁,範閒少爺,今天這故事可沒有前幾天的故事好聽。”

“那你們喜歡聽什麼?”

“縹邈之旅。”

“風姿物語。”

“嘁!”叫範閒的小男孩,對著四周比自己大的孩子們比了箇中指,“打打殺殺不健康,四處挖寶不環保!”

院裡忽然傳來一個極為憤怒的聲音:“少爺!你又到哪兒去了?”

圍成一圈的孩子學他模樣也比了箇中指,只不過人數多,所以顯得壯觀許多,同聲發道:“嘁!”然後笑嘻嘻地散了。

叫範閒的小男孩兒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轉頭就跑進了院子,只是關門之前,那雙機靈勁兒十足的眼睛,瞄了瞄對面雜貨鋪裡那個年青的瞎子老闆,臉上浮現出與他年紀完全不相符的複雜情緒,然後輕輕地關上了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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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範慎來到這個世界上第四年。這些年裡,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自己是真的來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這個世界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世界似乎是一樣的,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樣。

透過偷聽伯爵別府裡下人的說話,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來自己是京都司南伯爵的私生子。

就像一般的豪門恩怨劇一樣,私生子的身份很容易遭致大姨媽、二姨奶之流的毒手什麼,而自己那個便宜老爹似乎又只有自己這一個兒子,為了延續伯爵的血脈,所以自己被送到離京都十分遙遠的儋州港來了。

這些年來,他漸漸地習慣了自己的身份。雖然說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被困在一個幼兒的身體裡,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要經受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如果換成一個正常人,只怕會發瘋——但很湊巧的是,範慎前世的時候,就是個重症肌無力患者,在病床上已經躺了很多年,現在只是有些行動不便而已,與前世的悽慘情形比較起來,也就不算什麼,所以他現在寄居在這個小兒身體之中,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

最不適應的其實是現在的名字,在他一歲的時候,京都的伯爵大人寄了封信來,將他的名字取成:範閒,字安之。

這名字不好,聽上去很像他原來家鄉里罵人的話——“犯嫌”。

但他的外表只是個小孩子,所以根本不可能用言語表示反對。

前世在醫院裡治病的時候,前期還可以扭動頭部,所以經常央求那個可愛的小護士給自己買些盜版影碟和書籍來看。

在伯爵府中住久了,雖然老夫人外冷心熱,骨子裡很疼愛自己,府裡的丫環下人也沒有因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另眼看待,但是無處與人交流的痛苦還是讓他有些不爽。

難道能和丫環去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難道能告訴教書先生,自己其實能認得這書上所有的字?

所以他經常偷偷溜出伯爵府側門,和街上那些平民的孩子一起玩,更多地是在給他們講故事,講自己那個世界裡的電影小說。

似乎他想以此來提醒自己些什麼,提醒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自己的那個世界裡有電影有網路,有YY小說。

直到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講述了楚門的世界這部電影。這電影的劇情本就有些木然,又沒有金凱瑞在那裡扮可愛,所以他應該很清楚,這些儋州港十幾歲的少年們根本不可能喜歡。

但他還是講了。

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荒謬感,自己明明是要死的人,為什麼會忽然在這個軀體裡重生?不免會想到那部電影……也許,眼前的這些人這些街道,天上飛翔的這些海鷗,都是被人安排的?

就像楚門一樣。

楚門最後發現了他身處世界的虛假,所以毅然地坐船而行,找到了出口。

但範慎,不,應該是範閒……知道自己不是楚門,這個世界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並不是一個大的攝影棚。

所以他發現自己天天講故事提醒自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這本身就是很荒謬的一個舉動。

第二章 無名黃書

重生之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現在四肢靈活,可以活蹦亂跳,這個認識讓範閒感到很欣慰,沒有得過他那種疾病的人們,大概是很難感覺到這種快樂的——他安慰自己,這或許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

用了整整四年,他才想清楚這個問題,既然有重新再活一次的機會,那自己為什麼不好好活一場呢?既然老天爺賜了自己新生,自己如果不好好過,豈不是太不給老天爺面子?比如既然自己現在能動了,那為什麼不多動動?

所以整個伯爵府的下人們,都知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是個閒不下來的角色。

“少爺,求您了,快下來吧。”

這個時候,範閒正坐在院子裡假山的最高頭,看著遠方海平線,微笑著。

但在丫環的眼中,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居然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還有著那樣成熟到爆掉的微笑,很明顯小傢伙是患了失心瘋。

漸漸的,假山下的人越聚越多,七八個下人圍著假山著急。

司南伯爵雖然受皇帝陛下賞識,但畢竟爵位不高,官也不大,明面上的收入也不會太多,就算收入多,也不可能全部用到自己的母親和私生子的身上,所以伯爵別府內的下人並不太多。

範閒看著假山下的那些人著急的臉色,不由嘆口氣,老老實實地爬了下來:“只是運動運動,著什麼急呢?”

下人們早就習慣了自家這位小少爺有學大人說話口氣的怪癖,見怪不怪,一把抱過他,便去洗澡。

等範閒被洗的口紅齒白體香膚嫩之後出來時,丫環又抱起來了,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蛋,取笑道:“少爺生的像別家的小姐一樣,將來不知道讓哪家的小姐享福呢。”

範閒傻乎乎地沒有接話,他還不至於用四歲小孩子的嘴巴去調戲十幾歲的丫環姐姐,這種沒品的事情他是不屑做的——等到自己六歲再開始這項偉大而又有挑戰性的工作吧。

“該睡午覺了,小祖宗。”

丫環拍拍小傢伙的屁股,她們一直很奇怪,伯爵別府裡這位小少爺年紀雖小,性情已經開始顯出頑劣的開端,但在某些方面卻一直保持著一種成年人的自律與刻苦。

比如睡午覺。

但凡有過正常童年的人們,總是會記得自己當初在明媚的午間陽光中,是如何地與那些逼迫自己睡覺的大惡魔們拼命鬥爭的偉大事蹟。

那些惡魔們有的叫爸爸,有的叫媽媽,還有的叫老師。

但範閒少爺是個從來不需要人來逼自己睡午覺的人,每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他就會堆出最可愛的純真笑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臥房開始睡覺,而且中途連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來。

老夫人最開始不信,喊丫環們盯著小傢伙,以為他是借睡覺之名,在床上胡鬧,但盯了大半年,發現這孩子每次是真的睡的死死的,甚至喊都很難喊醒他。

從那以後,丫環們就不再注意這件事情了,當他睡覺的時候,一般都在外面守著。

這時候是夏天,丫環們自然乏的厲害,斜歪著身子,手中的小羅扇有一下無一下地輕輕搖著,偶有飛螢在扇風中輕舞。

……

……

回到臥室之中,範閒爬上了床,掀開上面鋪著的席子,小心翼翼地從下面自己掏的暗格中取出一本書來。

那本書的封面微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上面一個字也沒有,但邊角之上繡著一些不知道代表什麼含義的紋飾,每一筆畫的最後都勾捲了起來,像流雲一般,又像是頗有上古之韻的廣袖一角。

他輕輕翻開這本書,翻到第七頁,那上面畫著一個赤裸的男子,在身體上有些紅色的線條似隱非隱,不知道是用什麼塗料畫成的,竟然讓觀看的人產生了一種視覺上的錯覺,似乎這些線條正在依循著某種方向緩緩流動。

範慎嘆了口氣,自己的外表只有四歲,所以一向不敢太過表露本性,好在還有這麼一本書可以讓自己打發一下無聊至極的時間。

這本書是自己很小的時候,那個叫做五竹的瞎子少年留給自己的。

範慎一直記得那位瞎子少年,自己這個世界母親的僕人。

當年他被困在小小嬰兒的身體中時,就曾經在那個少年的懷中呆過。從京都一路到海邊的這個港口,也許對方認為自己年齡太小,根本不會記住什麼。但範慎的靈魂卻不是個懵懂無知的嬰兒,一路同行,早就能看出瞎子少年對於自己這個嬰兒的關懷乃是發自內心,根本作不得假。

但不知道為什麼,瞎子少年將自己送到司南伯爵府後,便離府而去,任由老夫人如何挽留,也沒有留下來。

在他離開之前,便是將這本書放在了嬰兒的身體旁邊。

範慎一直對這件事情有些疑惑,難道這位僕人就不怕自己瞎練?轉念一想,便知道了原因,自己是個小孩子,根本不可能認識書上那些字,自然也就不怕練出問題來了。

但範慎恰巧認識這個世界上的字,恰巧經歷了這次重生大變之後,他連鬼魂神仙這種事情都深信不疑,更加確信眼前這本很像香港無線電視劇裡道具的書籍,就是某種真氣的修煉心法。

只是可惜沒有名字,不然自己就可以去找街上的那些孩子們打聽打聽,這門真氣修練心法,究竟厲不厲害。

想到這裡,範慎又呵呵傻笑了起來,既然這賊老天讓自己重活一次,自己更要珍惜啊,這內功可是自己那個世界裡沒有的好東西,就算眼前這無名心法不咋嘀,但也禁不住自己從一歲開始練。

要知道這可是比打孃胎裡開始練,也低不了幾個境界。

要知道這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百姓們奉若神祗的幾大宗師,就算他們再天才,也不可能和範慎一樣,從剛出生的時候,就開始練內家真氣。

這叫什麼?這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叫笨鳥先飛。

更何況自己不會比那些初窺武道的少年們還要笨吧?

範慎這樣想著,已經有明顯氣感的真氣流開始緩緩循著那些書上描繪的線條,在他的身上流動起來,那種感覺十分舒服,就像某種溫暖的水流正在洗刷著他體內的每一寸內臟。

漸漸地,他進入了冥想狀態,很舒服地在床上睡著了。

第三章 練功與讀書

其實範閒並不知道,自己修練的是一門極其高深的內功心法,如果換成一般的武者,一定會小心翼翼,無比謹慎地修行,而且一定會請師長或者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幫忙看護。

這門功法最艱險的便是在入門處,要積功入丹田雪山之時,修行者的身體與心靈的反應速度便會產生極大的差異,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修行者的身體機能會變得像一個無法動彈的植物人一樣。

如果此時修行者如果沒有經驗,很容易誤以為自己走火入魔,強行要收納真氣入府——如果運氣好,實力異常強悍的修行者可能將體內亂竄的真氣歸入經絡之中,但也就等於練功沒有半點作用。如果是初學者,則可能被這種驚慌,導致真正的心魔入侵。

而像範閒這樣的初學者,不但沒有走火入魔,反而比那些強者們更容易體會到那種玄妙的感覺,則要歸功於他的身世和運氣。

因為當他開始修煉這種無名真氣的時候,寄居的身體還是個嬰兒,從母體之中帶來的先天之氣還沒有完全贈還給天地萬物,還停留在他的體內,所以修練起來事半功倍,甚至還奇妙無比地將先天真氣屯留了大部分在自己的經脈之中。

而修行者最容易遇到的心魔一關,對於範閒來說,也不怎麼困難。

不要忘記,在前世的時候,範閒曾經纏綿病榻長達數年之久,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大腦不能指揮自己的身體,所以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便沒有驚慌,反而有一種找到過去殘留記憶的溫暖。

所以第一次修練時,氣感剛剛感覺到,便開始亂竄,讓他身體無法動彈的時候,他並沒有十分害怕。

正因為無所畏懼,所以心無雜念,反而讓他輕輕鬆鬆地邁過了最艱難的一關。

從那以後,修練便變得簡單了起來,只要默唸功訣,便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冥想狀態——所以對於範閒來說,每天的午睡,那是十分香甜,雷打不醒的。

一般的修行者極難進入冥想狀態,因為那需要機緣巧合,像這孩子一般天天用午睡當冥想的做法,真是奢侈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

上天是真的很眷顧他。

……

……

一覺睡醒,湊著那張清新可愛的小臉在丫環姐姐手上的毛巾裡打了個滾,就算是把臉洗了。

下午的時候,便開始在書房裡跟著伯爵府專門從東海郡請過來的教書先生學習。這位教書先生年紀並不大,約摸三十多歲,但身上的感覺卻是老腐味十足。

慶國早在十年前便興起了一場文學改良,以文書閣大人胡先生的一篇文學改良芻議為發端,如今的文場之上,正是古文與今文大戰的沙場。

所謂古文便是範閒記憶中的文言文,而今文,則有些像白話文,只是用辭要雅訓一些。

範閒的教書先生,是古文派的粉絲,所以天天教範閒看的便是些什麼經書,這些經書雖然與範閒那個世界的四書五經不大一樣,但很妙的是,居然很多內容意旨相差並不太大,也有儒墨法道之分。

以至於範閒第一次聽課的時候,便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在哪裡。

夏日熱悶,書房裡也是熱氣蒸騰,教書先生將南面的窗子推開,窗外蟬聲透了起來,和著清風,極是清美。先生回頭一看,自己的小學生正趴在桌上發呆,正想出言訓斥,但看著那張清美的小臉蛋兒,不知怎的卻心頭一軟。

教書先生其實很欣賞自己這個小學生,小小年紀,居然談吐清楚,對於書上所載的前人微言大義也能明白一二,對於一個四歲頑童來說,實在是很不容易。

教書先生自己也有疑問,心想司南伯爵未免也太心急了些,給自己的信中要求太高,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現在便開始教四歲黃口小兒經文。如果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也不過就是學些字,背背童蒙之學罷了。

等教書完畢,範閒極有禮貌地向先生行了一禮,然後恭敬地等先生先離開書房,這才脫了已經被汗溼了的外衣,往書房外跑去,急得身後的丫環一路嚷著小心一路跟著。

等進了正院,範閒馬上停了下來,臉上堆出天真可愛的純純笑容,像小大人一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看見正中央坐著的那位老夫人,開口奶聲奶氣喊道:“奶奶。”

老夫人面容和藹慈祥,深深的皺紋裡全是歲月的痕跡,只有偶爾眼神裡露出的某些神情,才讓別人知道,這位老夫人其實相當不簡單——據說司南伯爵能有今天,與老夫人在京都裡的關係分不開。

“今天學了些什麼?”

範閒很老實地站在椅子前,將先生教的東西說完了,然後行禮完畢,去偏院和妹妹一起吃飯。

老夫人和孫子之間,似乎很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範閒是個私生子的原因,老夫人雖然沒有虐待他,但總是對他要求特別高,因此感覺上總顯得有幾絲生疏。

範閒還記得自己只有一歲的時候,眼前這位老夫人曾經在深夜裡抱著自己哭泣,老夫人自然想不到一個一歲的嬰兒能聽懂她的話,更將她的話一直默默記了下來。

“孩子,要怪就怪你父親吧,可憐的小傢伙,剛生下來媽媽就沒了。”

……

……

身世?這是範閒心頭一個極大的疑問,剛到這個世界時便遭遇到了一場狙殺,雖然現在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京都高官司南伯爵,但自己的母親是誰?當年司南伯爵還在跟隨皇帝陛下西征的大軍中,那些殺手自然是針對自己的母親來的。

但他體內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所以自然不可能會對沒有見面的司南伯爵有什麼父子之情,只是偶爾還會想到那個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女子,那位自己名義上的媽媽。

第四章 深夜來客

“在想什麼呢?”

兩個丫環正在端菜,坐在範閒右手邊的小姑娘嘟著嘴問道。小姑娘面板有些黑,又有些瘦,所以和漂亮的像女孩兒樣的範閒坐在一起,就顯得格外的可憐了。

範閒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頭上的黃毛,嘻嘻笑道:“在想京都裡面,你們平時都吃些什麼菜。”

這個比範閒還要小的小女孩兒,是司南伯爵的親生女兒,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叫做若若。

因為自幼體弱多病,而老夫人又心疼這個孫女,所以一年前就接到澹州來養病。只是養了將近一年,並沒有什麼起色,頭上的頭髮還是有些稀疏,官宦人家,自然不會缺衣少食,所以不可能是營養不良,大概是先天體弱。

範閒和這個小丫頭很投緣,雖然自己是以大叔的心態在對付這個小丫頭,只是心疼對方,所以時常帶著她玩,給她講故事,但在旁人的眼裡,卻成了他們兄妹情深的佐證。

只是範閒的身份有些尷尬,私生子畢竟不能和正牌小姐相比,所以丫環們都刻意不提京都裡那個伯爵府上的事情。

聽到哥哥發問,小女孩兒很認真地扳著手指頭,開始數在京都裡一般都吃些什麼東西,但數來數去,三歲的小丫頭哪記得住什麼,只會翻來覆去地說糖葫蘆和麵人兒。

吃完飯後,已經有些晚了,太陽在陸地的另一邊沉了半邊,濃濃暮色籠罩著整座庭院。

“若若啊,你還真是個弱弱。”

“哥哥欺負。”

“好了,今天想聽什麼?”

“白雪公主。”

範閒忽然笑了起來,幸虧旁邊沒有別的人,不然看見四歲小男孩的臉上浮現出這種成年人才能有的怪異笑容,一定會嚇一跳。

“哥哥給你講鬼故事好不好?”

“不好!”範若若嚇了一跳,拼命地搖頭,黑黑的小臉蛋兒上居然馬上淌下兩行清淚,很明顯,在這一年裡,已經受過不少鬼故事的荼毒。

……

……

欺負小丫頭只是範閒的惡趣之一,他最拿手的還是欺負那些丫環,經常講些鬼故事給她們聽,然後嚇得那些青春氣息十足的女孩子尖叫不停,大家在床上瑟瑟擠成一團。

雖然範閒為了掩飾自己,不可能用言語去調笑她們,但這個時候總是可以享受一下香澤膩脂的擁抱。

他安慰自己,自己還是個小孩子,還處在需要觸控的期間,這些不算無恥,只是很正常的需要。

而每當丫環們好奇,小少爺這麼小的年紀,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可怕的故事時,範閒就會把責任推到教書先生身上。

所以丫環們現在看著教書先生的眼光都有些不善,心裡想著伯爵老爺花大錢請你來給小少爺講課,你居然給他講鬼故事,嚇壞了小孩子不說,嚇壞了我們這些花朵兒,你就是罪過太大了!

依照舊例的鬼故事夜話結束之後,兩個丫環面帶受驚之色,猶有滿足之情,侍候小傢伙洗了洗,便關門讓他睡了。

似乎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範閒將自己腦袋底下那個硬硬的瓷枕趴到一邊去,又去衣櫃裡取出冬天穿的袍子,規整成四方,便成了個枕頭。

他靠在枕頭上,兩隻眼睛卻是睜著的,在黑夜裡發亮,許久沒有睡去。

雖然已經接受了自己轉生到這個世界來的事實,但並不見得能夠習慣這個事實,這時候應該才晚上九點多鐘,就要睡覺,實在是很不舒服。

更何況他前世在病床已經睡的夠久了。

他摸了摸床的表面,發現自己做的暗格應該不會被人看出來,稍微放下了些心,很自然地,體內的真氣開始緩緩流動,隨時有可能進入那種冥想的狀態。

在遁入空無狀態前的一剎那,範閒想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怎樣生活?以後的這幾十年,自己應該怎樣過呢?

還沒來得及進入植物人狀態幻想今後的三妻四妾,卻被一個不速之客生生驚醒。

……

……

“你是範閒?”

他的床前忽然多出了一個人,那雙眼睛裡全是冰冷的顏色,瞳子裡染著一絲不尋常的褐色,一看便知道對方不會怎麼熱愛生命。

很彬彬有禮的一句問話,但如果是從半夜三更偷偷跑進你的臥室,而且蒙著臉,手上拿著一把刀,腰裡彆著幾個小袋子的人口中問出來,無疑是很讓人受驚嚇的。

也虧得範閒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四歲小男生,不然看見這位怪叔叔,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之內叫出聲音來。

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一個能夠悄無聲息進入伯爵別府的夜行人,肯定是本領高強、心狠手辣的傢伙,如果自己叫了,那對方肯定就把自己殺了。

想到這點,範閒不免有些驕傲於自己臨危不亂的本領,咳了兩聲,強抑住內心深處無比的緊張,扮成最可愛的乖寶寶形象,撲了上去!

……

……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

一個四歲的小男孩眼淚汪汪地撲向某個殺手的懷裡,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只是小孩子的雙手太短,所以環不過來,只好用力地抓著對方的衣服,似乎是怕對方就此跑了。

也許是因為抓的時候太用力,所以嘶的一聲,小男孩的手上便撕下了對方的一塊布料。

夜行人眉頭一皺,也不見他怎麼動作,整個人便從範閒的懷抱裡脫身而出,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為什麼這個司南伯爵的私生子要叫自己爸爸。

同時他也很疑惑,自己這身衣服乃是院中特級品,就算是刀子也不容易劃破,這個幼童怎麼用手就抓破了?

他疑惑,範閒更是納悶到心頭吐血——趁身邊沒有人的時候,範閒經常用假山上的石頭來試驗自己體內無名真氣的威力,當發現自己嫩細的小手指也可以勉強捏碎那些並不怎麼堅硬的松石後,他對於自己的自衛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範閒好不容易用四歲少男哭泣計讓對方放鬆警惕,然後將自己全身的真力都運到指上,滿以為可以將對方制住,誰知道竟然卻只抓下來了幾絲碎布。

看來有事情要發生了。

第五章 悶枕

雖然範閒外表只有四歲,但內裡卻是個成熟的靈魂,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的血光和屍體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所以他一直心中有極大的不安,知道自己這不清不楚的身世,終有一天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看來今天這麻煩終於來了。

偷襲沒有成功,自然不可能故伎重施,他一面可憐兮兮地飲泣著,意圖迷惑那個夜行人,一面快速地轉動著腦筋,想要找到逃出生天的方法。

如果呼救,對方一定會在極短的時間內殺了自己,而看對方此時並沒有什麼動作,顯然是被自己胡亂的一聲“爸爸”給叫暈了。

範閒的腦子轉的奇快,一見偷襲沒有奏效,倚仗著自己超幼齡的先天優勢,望著那個夜行人,嗷嗷地哭了起來:“爸爸,爸爸……”

一面哭著,一面心裡緊張無比地開始盤算自己怎麼逃生。

“不用裝了,範少爺。”夜行人說話的語氣很淡漠,但是似乎沒有什麼危險,“看來您真的很聰明,年紀這麼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過您應該很清楚,我可不是伯爵大人。”

說完這句話,夜行人將手中的刀子比了一比,然後向四歲的範閒靠了過來。

範閒臉上仍然是天真無瑕淚滿面,心臟卻緊緊收縮了一下,抽泣著說道:“那叔叔您是誰?”

“我是你父親派來看你的,所以不要叫噢。”

夜行人的雙眼微褐,看上去有些醜陋,而他眼角的皺紋暴露了他的年齡,說話的口吻更是讓範閒很直接地聯想到那些騙小姑娘去看金魚的老爺爺。

但範閒並沒有表露出來,仍然完美地扮演著一個四歲小孩兒應該有的一絲驚恐,幾絲意外,和少許生氣。

“你不是爸爸!”

然後他像是沒有看見對方手裡拿的刀子,一扭小屁股,爬上了大床,咕噥道:“都不知道爸爸長的什麼樣子。”

夜行人陰笑著向床邊走了過來。

忽然間,床上的小男孩扭頭看著夜行人的身後,眼中閃現出一絲驚喜,叫道:“媽媽!”

……

……

這是很弊腳的一招聲東擊西,換成任何一個人施展出來,恐怕都不會騙過那位夜行人,畢竟對方在京都裡也是獨立擁有一座實驗室的大師。

但使出這一招的,是個四歲的小男孩,所以夜行人很單純地相信了,而且一聽見範閒叫媽媽,夜行人的眼睛裡面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猛地扭頭向後望去。

他的身後自然是關的緊緊的門和那片濃濃的夜色。

砰!的一聲脆響,在臥室裡響起。

夜行人滿頭是血地躺在了地上。

範閒手裡拿著半碎的瓷枕,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下這個傢伙,掂了掂手中的殘枕,把牙一咬,舉起小胳膊,狠狠地朝著對方的後腦砸了下去。

這一聲是個悶響,力氣用的極大,就算這個夜行人是一代宗師,遭了這一悶枕,恐怕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醒過來。

……

……

外面傳來大丫環的聲音:“怎麼了?”

“沒什麼,姐姐,摔碎了個杯子,明天再來弄吧。”

“那怎麼能行?把少爺腳扎著了怎麼辦?”

“說了明天弄啊!”

聽見一向溫和可親天真可愛的小少爺難得發了大脾氣,丫環住了嘴,沒有再說什麼。

範閒走回衣櫃旁,從裡面艱難地拖出一床冬天的棉被,然後雙指用力一撕,將被面撕成布條,擰了擰,將地上那個昏迷不醒的夜行人牢牢實實地捆了起來。

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背後已經全溼了。

一絲後怕湧上他的心頭——不論前生還是今世,這都是他第一次意圖殺人,雖然不知道殺死了對方沒有——自己也太冒險了,如果對方真是個武道高手,自己先前那一下一定會斷送了自己的小命。

將手探到夜行人的蒙面黑巾下試了試,發現對方還有呼吸,不知為何,範閒的心頭竟然湧起了殺人滅口的念頭。

旋即心頭一凜,發現自己重生之後,似乎性格變得堅韌了許多,剛才下手如此狠辣,也沒有半點猶豫。

他自己沒有察覺,這是因為在如今叫範閒的孩童心裡,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一世的重生就顯得格外的珍貴,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自己的生活。

醉過方知情濃,死後才知命重,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握著手中那把小刀,想了又想,範閒還是沒有下決心將地上這個昏迷的夜行者殺死,忽然間他想到了一個人,臉上浮現出喜色,悄悄推開房門,跑到後院從狗洞裡鑽了出去,來到了伯爵府對面街角處的那間雜貨店外。

……

……

“***啪……”他輕輕敲著雜貨店的門板,聲音很小,在安靜的澹州深夜裡,也沒有傳到遠處。

但範閒知道,裡面的那個人一定能聽見這敲門的聲音,雖然對方這四年來裝作不認識自己,可是事到臨頭,範閒也只有想到這個人可以信任。

“誰?”

雜貨店裡傳來了一個平淡至極,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聲音。

範閒心想這個人果然還是和當年京都外一樣,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眼睛轉了兩轉,輕聲說道:“我是範閒。”

果然不出範閒所料,雜貨店的木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那個瞎子少年就這樣像鬼一樣地站在門口,反倒嚇了範閒一跳。

範閒看著面前這個把自己送到澹州港來的人,看著對方這四年裡似乎一絲也沒有變化過的臉頰和雙眼上的那塊黑布,心裡有些好奇,難道這人都不會老的嗎?

第六章 來者是客

但此時他的臥室裡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刺客,所以根本來不及問什麼,直接開口說道:“有人來殺我,現在被我敲昏了,正躺在地上。”

瞎子少年微微側頭,心裡微微一動,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低頭行了一禮:“範少爺在胡說什麼?”

“沒空在這兒扮深沉了,你總得管我才是。”範閒嘻嘻笑著,心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裝不認識,不管那麼多,拉著瞎子少年的手便往別府的方向走去。

“少爺仍然在胡說。”

瞎子少年微微皺眉,似乎很疑惑面前這個小孩子為什麼好象知道自己身份——當年他送襁褓之中的範閒來澹州時,範閒還只有幾個月大,應該沒有記憶才對——那難道是伯爵府裡的老夫人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他?

夜已深了,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狗叫,不知誰家的主人起夜摸錯了房門。

瞎子少年五竹臉色冷漠,側著身子聽範閒說話,終於動作,將雜貨店的門關上,抬步往伯爵府走去,範閒心裡鬆了口氣,趕著小步子跟了上去。

來到伯爵府外,兩個人從狗洞那裡鑽了回去,站在臥室裡,“看”著地下那個仍然昏迷不醒的刺客。

範閒看著地上的人,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難免有些緊張,轉而問道:“五竹叔,這幾年裡,你一直呆在雜貨店不敢認我,為什麼呢?”

叫五竹的瞎子少年又偏了偏頭,半晌後開口說道:“小主人,您真的讓我很吃驚。”

他確實有些意外,雖然知道面前這個孩子既然是小姐的孩子,那麼一定會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但五竹確實沒有想到,對方才四歲的年齡,就顯得如此成熟,而且居然能夠……暗算到京都來的費大人。

“先處理面前這人吧。”範閒有些費力地將地上的刺客翻過身來,取下他的蒙面巾,露出刺客的真面目。

刺客面容削瘦,年紀已經有些蒼老了,頜上的鬍鬚都開始發白,但不知道為什麼,白色裡面還夾雜著一些綠幽幽的顏色,看上去有些噁心。

範閒嚇了一跳,跳到五竹叔的身後,抓著他的衣袖,苦著臉哼哼唧唧道:“叔,這刺客賣相不好。”

“這是監察院第三處的主辦費大人。”五竹緩緩蹲下身體,摸到那名刺客的下頜,“全天下公認用毒最精深的三人之一,精通用毒辯毒解毒,這樣厲害的人物,居然會被你用塊瓷枕就斷送了,不知道是您運氣太好,還是他的運氣太差。”

“是他的運氣太差。”範閒在心裡暗暗說道,雖然很驚訝於地上這位的大名頭,但一想到對方碰上自己這樣一個貌似嬰兒實則兩世為妖的怪物,對方的運氣確實不太好。

“別用手去摸,萬一他身上有毒怎麼辦?”範閒提醒瞎子少年五竹。

五竹沒有停止動作,也沒有解釋什麼,但那股子勁兒讓範閒覺得對方是在向自己表示,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毒死他的毒物。

範閒擠著眉頭,苦臉問道:“叔,那這人怎麼辦?”

他不是自來熟的脾氣,只是在這個世界上,眼前這個瞎子少年是他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他唯一敢全盤相信的人,而且知道對方是很厲害的強者,所以刻意地可愛些,恭敬些,叔這個字不絕於口。

他的眼光四處溜著,最後落到那把刀上,把牙一咬,心想幹脆把這個費大人捅死算了。

察覺到他的動作,五竹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你的性情與小姐相差太多,小小年紀,便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自己學的。”範閒不敢得罪這個自己唯一敢信任的強者,很恭敬地說道:“侄兒知道叔一直守在雜貨店裡保護侄兒,還知道叔怕母親的仇人會因為叔的存在找到我這兒來,所以沒有留在伯爵府中,所以侄兒只好自己心狠一點。”

五竹又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範閒知道母親的這位僕人高手開始對自己起疑了,嘻嘻笑著問道:“叔,接下來怎麼做?”

他的意思很明顯,殺人這種事情還是讓五竹叔叔來做好了。

沒料到五竹淡淡說道:“少爺,你打錯人了。”

“啊?打錯人了?”範閒頓時傻在原地,慢慢地低頭去看地上那位滿臉上血的刺客。

“不過打也打了,就不需要考慮太多。”五竹靜靜說道:“費大人是監察院第三房主辦,暗底裡的身份……準確來說,是你父親的屬下的屬下。所以他這次來澹州,應該不是來殺你,如果他真的是來殺你,那我相信無論少爺再如何有本事,都已經死了無數次。”

範閒這才想到,地上這位刺客先前似乎是說過是自己父親派他來的,但……

……

……

“日,長的跟T-BAG一樣,誰敢信這種老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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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介這些年一直呆在京都監察院的格物所裡,五十幾歲的老頭了,雖然身上有些諸如用毒大家之類的美譽,但整體而言,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這次如果不是一位有力人士託他前來澹州上課,而他也沒有勇氣拒絕,他是斷然不會離開京都的。

但想不到,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學生,就被對方打了兩個大包,流了半碗鮮血,險些送了老命。

他看著面前這個小男孩兒,發現對方滿臉的天真可愛,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夾雜著一絲畏懼和慚愧,如此可愛的一張小臉,再加上小男孩兒的身份,倒是讓他的滿腹怒氣無處可發。

轉頭看見一個僕人模樣的傢伙,他準備將怒氣發到對方身上:“那誰!還不快把我給解開!我是伯爵大人重金聘請的費老師。”

誰知道那僕人似乎比他還驕傲,根本不理會他,冷冷地說道:“我和你上司之間的協議裡,似乎沒有你來當老師這個環節。”

“五大人?”費介瞪大了有些渾濁,夾著褐色餘毒的雙眼,看清那僕人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五大人,原來是你。”

聽到刺客醒過來後自稱費介,範閒覺得這事情果然很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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