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遲到的婚禮

民國年間一個夏季的晚上,烏雲翻滾,電閃雷鳴,傾盆大雨一個勁兒下個不停,被抓了壯丁的麻田村的少年郭成明,在被押上火車時的剎那間,藉著火車開動時由慢加快的當兒從窗戶上跳下車來。他打了個趔趄,在雨幕的遮掩下,深夜逃回家鄉。

他懼怕保長對他的懲罰,按照當時的憲章規定逃兵是要處死的。 他渾身淋個精溼,又不敢尋找蔽雨之地,掩藏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想方設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為了躲避懲罰,他想到了他未來岳父家:我的未婚妻蔡慧仙或許能庇護我。他對自己說。雨還是下個不停,當雨出現第一次放緩的時候,他已潛伏到岳丈的牆圍之下,他要上去打門,又怕驚動了四鄰,那時不僅岳丈家不好收留他,還要受到株連。

當第二陣急雨下來時,雨中的郭成明再不能躊躇不前了。村裡已響起了第一次雞鳴,現在必須是他採取定奪的時候了。只見他身上披著如瀑布般向下淌水的沉重的衣服,縱身爬上用茅草護壁的土圍牆,然後翻牆跳下。

抓壯丁走前,他曾經和未婚妻蔡慧仙會過一面,見面是在岳丈家的南屋一間草房裡,那是未婚妻的居室,他和她是父母指腹為婚的娃娃親。他來到慧仙的門前輕輕叩門,沒有反應。接著,藉著風雨和村外大河的濤聲又用力拍門,仍然沒有反應。

可能是妻子慧仙睡得正熟,從視窗傳來隱秘模糊的鼾聲。他提心吊膽,生怕驚動了鄰屋裡岳父母的睡眠,更嚴重的是不要因自己的不謹慎而惹出禍端。借雨夜的喧囂,索性摘掉窗欞,縱身躍了進去。

“誰!”黑暗中傳來少女的驚叫聲。

“別作聲,是我。你的漢子,剛從火車上逃了回來。 ”

“不要走近我。”慧仙說。

成明貼牆而立,乖乖地聽從命令。黑暗中他聽到了穿衣聲,少女開始從炕上下來,隨著打火石的“嘣嘣”響聲,很快燃亮了一盞用蓖麻籽穿成串的皮油燈。

“呀!”少女一眼看見這位落湯雞的人影,燈影下又望見了從衣服上淌下來浸在地上的一汪水潭。她望著未婚夫那張被惶恐揉皺了的憔悴但不失俊秀的臉,愛戀頓時化作激情,“快把衣服脫下來!”她命令道,竟也顧不上女兒家的羞臊感。

在她的催促下,成明真的把渾身衣服脫個精光,赤條條一絲不掛地愣在那裡 “快,快上炕蓋上被子!”少女說。

成明渾身打著顫粟,很快鑽進妻子那餘熱尚存的被窩裡。隨著溫熱的加深,他原來磕打不停的牙齒已經停止不動,周身開始熱血沸騰。

“你也上來睡。”他對未婚妻說。

少女的臉上紅得像紅罌粟花,她原是沿著炕沿邊坐的,當男人那溫熱的大手從被窩裡伸出來,硬是拉她鑽進被窩時,她拒絕了好久,最終還是鑽了進去。

多麼溫馨的夜,她懷著畏罪感,正在享受著愛的初次甜蜜時,不料一場意外的事故發生了。她未來的丈夫,她終身得以依靠的男人忽然死在了她的胸脯上。

天快亮了。少女從第一陣恐懼中驚醒過來,她眼前擺著的重大課題是如何把丈夫的屍體處理掉。她懷著極大的悲哀,自言自語道:“慧仙呀,你的命何薄如此?”

為了不使父親的門楣遭受玷汙,她鼓足勇氣,使出膽量,將餘熱尚存的身體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她已經十八歲,有的是貧家姑娘早經摔打的力氣。她選好的墓地是房後一座早已廢棄,用來堆積柴禾的後院,爹孃從不到那裡去。踏著雨中的泥濘,一步一顛地來到了後院,畢竟自個兒心裡膽怯,天色現已大亮,村子裡已經有了開門的聲音,她的父親已經起床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再去親手掩埋自己的丈夫。只見她渾身汗水淋漓,周身疲軟得馬上就要倒下。她把屍體安放在一片草叢中,很快從家裡拿來一張坑席蓋上。這一切處理完畢,用完了她的一個早晨。當她回到自已的屋裡無聲哭泣時,連她自已也不知道,天已放晴了。

經過南地裡的潮溼,和大雨過後微雨的浸溼,昏死的成明彷彿大夢初醒地復活過來。他原是醉在溫柔鄉的,臉上仍然洋溢著愛的溫馨和甜蜜。不料他伸開四肢、蠕動身體、睜開眼睛時,他首先觸到的是一張冰涼的蘆蓆。他用力掙扎,雨浸溼的蘆蓆輕易不能揭起,他開始滾動身體,從蘆葦的一端滾了出來。他站起身來,發現自已並沒有睡在女人的懷抱,而是躺臥在荒草萋萋類似乞丐居住的破寺院裡。

“怎麼回事啊,難道我做了一場春夢嗎?”他對自己說,竭力追憶夜間的往事,可現實和記憶怎麼也連不在一起。

他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逃兵之罰,“我應該逃走,馬上!”他對自己說,然後又來了個越牆而走,在一眼廢棄的枯井裡他捱到天黑,藉著夜色的掩護逃離了家園。

時光轉眼過了十五年,新中國成立後已經度過四個春秋,守寡的慧仙已經把郭成明的兒子郭孝撫養成人。

農村婚姻很早,兒子已到了成婚的年齡,在一次赴城趕貿易會的集市上,郭孝在一個布攤上扯布時,被賣布的老闆一眼給盯上了。那個賣布的老闆就是起死回生的郭成明。

當年他逃離家園後,很快在太原找到了一份工作,受僱於一傢俬營布店。隨著戰爭的結束和國家的太平,他自己靠著節儉下來的錢,和生意上的通達,很快另起爐灶,自己也當上了老闆。

他不能忘掉自己的結髮妻子,因對死亡之夜無法解開謎團很多年過去,對家鄉的事卻隻字不予詢問和了解。這一次賣布是他特意來到家鄉的縣城經商,賺錢事小,關鍵的是尋找個把熟人,好探聽一下故鄉的訊息。

民間故事:遲到的婚禮

眼前這位後生,因是夏日,上身只戴一片紅兜肚,紅兜肚上的並蒂蓮引起了他的注目。他先不和少年人扯布,而是解開自已的粗布衫露出自已的紅兜肚和少年人戴的相比較,無論從手工的製作,還是花樣的描繡,一齊連布料大小全是一模一樣,無疑出自一個婦人之手。

郭孝看著老闆和自己比紅兜肚,兩眼證怔的,也不忙著扯布,他感到納悶,問商人:“你怎麼了?”

老闆且不作回答,而是問道:“孩子,你是麻田人吧?”

“你怎麼知道的?”少年人感到迷惑。

“告訴我,你家裡都有什麼人?”

“娘和我。”少年人回答。

“你爹呢?”

“死了,還是我未出世的時候。”

郭老闆全明白了,眼前的後生,論其長相看其年歲,都能和那個雨夜聯絡得上。他有心親近,又恐一時拿不準鬧出天大的笑話。他問清了少年的姓名,把布扯給了他,但是分文不收,分明是贈予。

臨去時,他把自已的紅兜肚解下來,儘管褪色,但輪廓分明,這個兜肚正是那個雨夜的晚上,他和未婚妻纏綿時由妻子給他繫上的,作為愛情的信物,十幾年他戴在胸前,儲存完好,是它使他拒絕了眾多女人的求愛,是它伴隨了他的半生。

“把這個交給你娘,她會明白的。”老闆說。

慧仙經過那驚心動魄的一晚,等第二日天近黃昏重新埋葬時,卻發現屍體沒有了。她懷疑過丈夫的復活,但又覺得不可能,因為人間曾有過這樣的死。

“一定是爹懼怕把他偷埋了。”她妄加猜測道。在她知道自己懷上了她的孩子後,女人的心堅如磐石,硬是出盡了孃家的醜,誓死不另嫁。眼前的紅兜肚,無疑是天上飛來的信物。她反覆聽兒子對那商人的描繪後想:“莫非他還活著?是的,他是還活著!”她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那他為啥不回家!”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就在兒子舉行婚禮的前一天,他回到了闊別十三個年頭的麻田村。

她認不出他來了,白生生的少年人,如今滿臉皺紋和鬍鬚,但只要仔細辨認,舊有的輪廓依然分明。

他也認出了她,一個美麗的農家少女,如今已成了一箇中年婦人,但她尚存少女的嬌美。他從她整個的身段和漂亮的臉蛋上追憶到了少女時代的她。

成明的出現轟動了整個麻田村,人們在不停地讚歎不已的時候,紛紛提出讓他們父子同一天舉行婚禮。

成明和慧仙接受了鄉鄰們的建議。當兒子成親的第二天,父子雙雙做了新郎官。兩匹大馬,兩抬大轎、抬進了郭家兩位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