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祭白頭(已完結)

我喜歡的小侍衛不喜歡我。

在他眼裡,我野蠻任性,不講道理。

他處處嫌棄我,卻又在我身處險境時奮不顧身地救我,當我以為自己在他心裡有了一席之地時,才發現他救我只是為了利用我。

1

我的侍衛很討厭我,見面第一天,他看著我的臉就吐了。

我氣得大哭,「你給我滾。」

他被我父親罵了兩句,隨即便灰溜溜地來給我道歉。

他全程低著頭,不肯看我一眼。

這哪裡是來道歉的,分明是來給我添堵的。

我抓著姐姐的胳膊問:「我是不是很醜?」

姐姐一臉無奈地看著我,挑眉道:「你腦子被屎糊了吧?」

我又被姐姐罵哭了。

原來我長得不但醜,腦子也不合適,難怪溫御看見我便吐。

我跑去跟父親哭訴:「我不要溫御了,給我換個小姑娘當侍衛。」

父親一抬眼,對我道:「你沒事兒吧?」

偌大的將軍府,沒有一個人肯替我做主。

哼,既然溫御討厭我,那我就讓他更討厭,互相傷害誰不會。

我把他的劍給砸斷了,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然後擠出笑容,「沒事,小姐高興就好。」

我一臉無辜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我是有意的,略略略。」

捉弄完他我便跑了。

我萬萬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跑去跟我爹告狀了。

更令我沒想到的是,我爹把我關在祠堂裡餓了一天,還讓我抄經書。

溫御得意揚揚地拿著一隻豬蹄進來,故意嘶溜地很大聲。

我一生氣,把硯臺砸他身上了,墨水潑了他一身,連帶著他手裡沒吃完的豬蹄一起髒了。

看著他生氣又拿我無可奈何的模樣,我瞬間開心了。

「哈哈哈,讓你得意,吃癟了吧。」

我嘴巴還沒合上,嘴裡就被塞了一個東西。我震驚地看著他手裡的半個豬蹄在我嘴裡,我快噁心吐了。

爹和兄長姐姐們趕來的時候,祠堂快被我們兩個拆了。

「成何體統,快把他們分開。」

爹氣得直跺腳,姐姐一邊笑一邊給我加油:「悅兒,加油,姐姐看好你哦。」

「你給我閉嘴。」爹呵斥了她一聲。

姐姐不以為意,繼續看笑話。

兩位哥哥把我們分開的時候,臉上也被抹了很多墨水。

我身上的裙子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頭髮也成了雞窩。

溫御也沒好到哪裡去,脖子上全是我的爪子印,臉上已經黑得看不見原本的模樣了。

姐姐看了看我們,大聲道:「這一局平局,下次繼續。」

爹氣得直瞪眼,對著姐姐吼:「封雪,你,給,我,滾。」

自從那天以後,我爹再也不讓我去祠堂了,我一犯錯,他就讓我在太陽下頂水盆。

我跟他哭訴:「我才是你的親女兒,溫御就是個侍衛,你為什麼只罰我不罰他?」

爹摸著我的頭,「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是啥時候,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2

這種互相傷害的相處方式,我已經厭倦了,為了不再頂水盆,我主動提出講和。

誰知道溫御卻扔給我一個蘋果,「幫我削個蘋果,我就原諒你。」

「就這麼簡單?」

他點點頭,「就這麼簡單。」

終究是我太單純了。

他不讓我用刀,要我自己想辦法削。

想欺負我,他還嫩了點。

我裝作認真道:「我削了你會吃嗎,你不吃我就不削了?」

「吃吃吃,你趕緊削。」他看好戲似的笑著。

「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許反悔。」

「好。」

不用刀,我用牙齒總行了吧,我從小就跟著兔子啃蘿蔔,啃個蘋果皮還不是小菜一碟。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用嘴啃完了蘋果皮,吃驚地吞了吞口水。

我把滿是牙印的蘋果遞給他,「你說的,要吃完。」

他面色痛苦地拿著蘋果,剛要咬下去,結果吐了。

我再次受到了侮辱,生氣道:「溫御,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急忙道:「我不是……嘔……故意的……嘔……」

我又被他氣哭了。

惹不起我躲得起,避免和他發生衝突,我決定不出閨房。

溫御身為男子,自然不能進我的房間,隔著一道門,我就不信還能打起來。

姐姐搖頭,「那可不一定。」

果真,我們兩個隔著窗戶打起來了。

溫御吃飽了撐的,非要招惹我,我都躲起來了,他還追來給我添堵。

隔著一扇窗,他說我刁蠻,不講理,不像個姑娘,倒像街頭殺豬的趙寡婦。

我開了窗戶,端起茶壺,把茶水從他頭上倒了下去。

他起來一臉憤怒地看著我,然後把我院子裡曬的棗從窗戶上扔進來砸我。

打著打著,我跑出去跳到他背上,死死地勒著他脖子,讓他跟我道歉。

他一隻手託著我的腿,一隻手扒拉我的手,一個不慎,他跌倒了。

在我以為我要成為他人肉墊子的時候,他卻一隻手撐在了身後的地上,用腰腹拖著我的身體,然後手掌用力,帶著我翻了起來。

我驚嚇之餘,不得不感嘆:「真乃絕世好腰。」

「沒點本事怎麼給你當侍衛。」他得意地撩起額前的頭髮。

「你教我武功唄。」我狗腿似的跑到他跟前,笑眯眯地看著他。

「不行,師門有令,武功傳男不傳女的。」

管他呢,我當即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大禮都到這了,他要是不收就多少有點不知好歹了。

「悅兒啊,公主派人送請柬來了……」

我還跪著呢,我爹直接就來了。

他剛踏進我的小院子,我立馬抱住溫御的腿,跪坐在地上,哭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打你了。」

我爹不許我學武功,他說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我拜師學武這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溫御無所適從地拔腿,奈何我抱得特別緊,他拔不出來,只好和我一起跪下,「小姐,是我錯了,我不該多嘴說你。」

爹看我們兩個「和睦相處」,立馬喜笑顏開,「你們兩個都起來吧,我有點事給悅兒說。」

溫御力氣大,一把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就跟拎小雞崽子一樣。

我爹拿出請柬,是成陽公主送的,要我和姐姐去她的別院參加詩會。

這種宴會,想必城中貴女和公子們都會去。

我一臉苦惱,「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公主的面子怎麼能駁,不想混了?」

「好吧。」

姐姐拉我去街上裁新衣服,什麼顏色亮麗她選什麼。

我一身大紫色,她一身大紅色,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氣死公主和她的小跟班們。

出發前,爹叮囑我們兩個:「別玩得太過分。」

我們瞭然一笑,「爹爹放心,我們適可而止。」

我爹也看不順眼那個成陽很久了,每次我和姐姐欺負成陽的時候,爹都是先去宮裡給皇上哭訴,說自己幹不動了,要告老還鄉。

皇帝還要倚仗我爹給他守邊防呢,自然不會拿他怎麼樣,成陽去告狀,皇帝也只是息事寧人。

他跟我爹說:「小孩子之間的事,就讓她們自己去解決。」

我爹告訴我們:「咱們封家絕不能讓人騎在頭上撒尿。」

這句話刻在了我和姐姐的骨子裡,就算被人打趴下了,也絕不求饒。

五年前我爹班師回朝,結束了長達二十年的戍守任務。

我和姐姐出生在邊關,從小就在泥土裡摸爬滾打,不懂什麼禮儀。

爹孃整天都在軍營裡,沒時間管我們。

回到皇城時,我十歲,姐姐十二歲,由於不懂禮數,衝撞了成陽,她就把我們兩個抓起來,給她的小太監當馬騎。

從那以後,這樑子就結下了。

成陽夥同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擠對我們,我和姐姐長了個心眼,他們人多的時候我們便服軟,一旦成陽落單,我們兩個就可著勁地欺負她。

爹怕我們嫁不出去,就讓我們學習詩詞書畫,姐姐很聰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太笨,怎麼都學不會。

姐姐說有她扛著,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爹也把我放棄了,他說只要我活著就行。

我整天闖禍,每次出門都一身傷回來,城裡的公子小姐們幾乎都和我有仇。

爹怕我哪天真的被人打死了,所以才給我找了個侍衛。

3

去公主別院的路上,我和溫御吵個不停,姐姐靠在一旁看熱鬧,她冷不丁地說:「你們兩個真是絕配。」

我一扭頭,「哼,我封悅就是從這馬車上跳下去,死了,我都不會看上他。」

駕車的溫御聽到這話,不屑地笑道:「小姐放心,屬下可看不上母夜叉,我喜歡的是聰明伶俐、知書達理的人。」

姐姐在一旁道:「話別說太滿,小心打臉。」

馬車停在別院門外,正巧遇到了同來的禮部侍郎家的二小姐,王貞兒。

溫御那個小白眼狼,看到人家小姐,眼睛都直了。

王貞兒是成陽的頭號小跟班,她當初可沒少幫著成陽欺負我和姐姐。

「兩位封家小姐也來了呀,我以為詩詞歌賦,兩位瞧不上眼呢,畢竟兩位小姐只喜歡爬樹打架呢。」她輕輕一笑。

我剛要嘲諷她狗腿子,誰知道姐姐的巴掌卻甩出去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王貞兒臉上,聲音特別響亮。

「哎呀,不好意思,你嘴上有蒼蠅,我幫你打一下。」

姐姐一臉真誠的模樣,把王貞兒氣得直咬牙。

姐姐威武,這句話我已經說累了。

溫御吃驚地看著姐姐,而後挪到我跟前,小聲問:「大小姐一直這麼猛嗎?」

我得意揚揚道:「對啊,我封家的女兒,絕不受氣。」

王貞兒舉起手要打回來,姐姐立馬哭起來,「王小姐,對不起,你要打便打吧,我好心辦了壞事,你打我也是應該的。」

我抬頭看見奕王的馬車停了下來,立馬知曉姐姐要做什麼了。

王貞兒一直愛慕奕王,見天地討好人家,結果奕王是個寡淡的性子,對她愛答不理,她還樂此不疲。

王貞兒一頭霧水,但是這也阻擋不了她打人的手。

奕王朝這邊看過來時,她的巴掌已經打下去了,和姐姐的力道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姐姐臉上赫然出現五個指印,我心疼地看著她,陪她演戲,委屈道:「姐姐,咱們何必幫她趕蒼蠅,感謝的話沒聽到,反而捱了一頓打,在王小姐眼裡,我們根本不配出現在這裡。」

王貞兒冷笑道:「你們知道就好,這裡可不是什麼鄉野村婦能來的地方,你們姐妹,只配做本小姐的狗。」

奕王站在她身後,冷著一張臉,開口道:「王侍郎好本事,養的女兒真是生了一張巧嘴,什麼汙言穢語都能說出來,這知道的以為王姑娘蠻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潑婦罵街呢。」

姐姐沒忍住笑出聲來,而後急忙收斂,拉著我的手,衝王貞兒挑眉一笑,「王小姐繼續,我們不打擾了。」

進了別院,姐姐捧腹大笑,「奕王這人真有意思,平時跟悶葫蘆一樣,想不到說起話來嘴這麼毒,你看見王貞兒那張臉沒,都快哭了。」

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你還笑,臉都快腫了。」

「沒事,這點痛都受不了,怎麼做封家的女兒。」

溫御站在一旁豎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大小姐,腦子就是比二小姐好使。」

我立馬瞪起眼,「你說誰腦子不好使?」

「我,我說我腦子不好使。」他立馬舉手認錯,我這才沒同他計較。

4

入了園子,我和姐姐無疑成了焦點,成陽聽到議論聲,也朝我們看來。

姐姐昂首挺胸,拉著我的手,給我壯膽,「別怕,萬事有我頂著。」

我們這一紅一紫,確實惹眼得很。

我同姐姐去給成陽行禮,她淡淡一笑,「免禮,隨意就好,不用拘束。」

她面上帶著笑,眼裡可全是嘲諷。

我回頭時,正巧對上溫御的眸子,他的視線穿過我,看向了我身後的成陽,表情很是奇怪,好像認識成陽似的。

我挪了挪身子,擋住了他,他回過神來,急忙收斂了神色。

我走到他旁邊,取笑道:「怎麼,看上人家公主了?」

溫御嘴角扯笑,「公主溫柔美麗,我傾慕而已,不行嗎?」

我剜了他一眼,「嘁,人家眼裡可沒你,別做白日夢了。」

他胸有成竹地笑道:「那可不一定。」

詩會開場,成陽說了兩句場面話,大家紛紛吹捧她,她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這哪裡是什麼詩會呀,這就是大型相親會,成陽還挺會來事。

坐了沒一會兒,太子來了,說笑的男男女女立馬分開,規規矩矩地站成兩列。

溫御周身的氣場忽然冷了下來,站直身子盯著太子,眼神裡滿是寒意。

姐姐扣住他的後脖子壓了下去,小聲道:「不要命了嗎?」

溫御低著頭,沉默中帶著怒意。

接下來的詩會中,大家都爭奇鬥豔,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才藝都展現在太子和王爺面前。

成陽有意刁難我與姐姐,要我與姐姐也展示一下才藝。

我起身道:「才藝我不會,射藝我倒是很精通。」

聽聞我說話,太爺朝我投來目光,盯著我看了許久,忽然驚訝道:「你莫非是那個懂鳥語的喜鵲仙子?」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解道:「殿下說的是什麼呀?」

他直接從座位上起來,走到我身邊,激動道:「五年前,在沐河邊,你身邊圍了許多喜鵲,你同我道,你是喜鵲仙子,聽得懂鳥兒說話。」

我同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就是那個我說啥就信啥的傻子呀。」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成陽怒道:「大膽,竟然對殿下不敬。」

太子急忙伸手製止了她,然後朝我溫潤一笑,「是啊,我就是那個……傻子。」

五年前,我隨父親從邊關回來,途徑沐河,軍隊休整,我便偷跑去沐河邊玩。

河邊有許多喜鵲,而我懂馭鳥術,便將它們都叫到我跟前,陪我玩。

一個少年忽然從河水裡冒出來,猛吸了一口氣。他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也破了。

他說自己被人追殺,迷失了方向,便逃來了這裡。

看到我身邊圍著許多喜鵲,他好奇又激動,問我是不是仙子。

我得意道:「對啊,我是喜鵲仙子,這些喜鵲都聽我指揮。」

在他驚愕的目光下,我指揮喜鵲繞著他飛了起來,他高興地隨著喜鵲轉圈,然後朝我跪下,叫我「喜鵲仙子」。

看他傻乎乎的挺好玩,我便偷偷帶他回去,讓他藏在糧草車裡,誰知到了城裡,他竟然不見了。

想不到,他竟然是太子。

有太子殿下在,成陽便不敢再為難我了。

詩會結束後,太子殿下邀請我和姐姐去賞花,我欣然答應,姐姐卻說她有事,便不去了。

她離開時,把溫御也拉走了。

5

傳聞太子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色,可今日一見,卻讓我有了另外一番結論。

他明明就很平易近人啊,一點都不高冷。

賞花沒意思,無聊至極,太子看我興致不高,便問我想做什麼,他都幫我滿足。

我與他並不熟,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回府時,溫御在門口等我,對我冷嘲熱諷,問我是不是喜歡太子。

我踩了他一腳,一想到白日裡他看成陽的眼神,我心裡就窩火。

「下流坯子,腦子裡就只裝些情情愛愛,哼。」

他痛得齜牙咧嘴,追在我後面說我野蠻無理。

我都氣成那樣了,他還沒點眼色,往我心窩子上戳,一路追著我吐槽。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我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安靜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打了他,我也有些愧疚,可我是封家二小姐,將軍府的女兒,怎麼可能拉下臉跟他道歉。

愧疚和生氣交織,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便跑開了。

他依舊愣在原地,沒有追過來。

我跑去姐姐房間,推開門的一瞬,姐姐嚇得花容失色,然後急忙合上了本子,放下了筆。

她的臉紅撲撲的,甚至有些尷尬。

「悅兒,你怎麼了?」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本子,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

我的注意力都被她桌上的本子吸引去了,全然忘了自己是來找她哭訴的。

「阿姐,你在幹什麼呀?」

我狡黠一笑,與她四目相對。

姐姐察覺到我的意圖,急忙按住她的本子,我眼疾手快,卻還是慢了一步。

「封雪,如實招來,你在作甚?」我勒住她的脖子,與她扭成一團。

姐姐趴在桌子上,死活不起來。

「封悅,你放手,咳咳咳……」

「不放,除非你讓我看。」

勒她沒用,我轉而去撓她癢癢,從小到大,這招百用百靈。

姐姐笑得縮成一團,向我求饒:「停停停,我給你看。」

姐姐撩了撩頭髮,深呼吸一口,然後把她正在寫的東西遞給我,「看吐了別怨我。」

我翻開本子一看,第一頁寫著「侍衛哥哥輕點寵」幾個大字。

有點意思,再翻開一看,「溫玉第一次見風月,便有了羞恥的感覺,他看著嬌小可愛的女孩,不自覺紅了臉。風月抬頭看了他一眼,被他紅撲撲的臉逗笑了。」

溫玉,風月?

怎麼這麼怪啊?

再繼續往下看,「風月不慎踩空了臺階,正要向下摔去,溫玉急忙飛身過去,長臂一撈,將女孩撈進了自己懷裡,女孩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身體,軟軟的,香香的,溫玉身下一緊,繃緊了身體,不敢動彈一下……」

「阿姐,你寫的這是什麼呀?」

我看不懂,遂問她。

姐姐急忙拿走她的本子,神色怪異地笑了笑,「看不懂就好,看懂了你不得吃了我。」

「為什麼?」

她開啟一個木箱,將本子放了進去,木箱裡還有好多這樣的本子,我好奇地伸長脖子去看,姐姐急忙合上箱子,上了鎖。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唐安城風靡一時的「言情話本」是姐姐寫的。

那位名為「唐安笑笑生」的著書者,竟然是我阿姐。

「言情」這個詞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很是新鮮,後來又出了新的話本,叫什麼「婆婆話本」,姐姐現在寫的這個《侍衛哥哥輕點寵》就是「婆婆話本」。

姐姐說我還小,不能看,等我長大嫁人了就懂了。

6

自從上次我打了溫御一巴掌後,我與他再也沒有說過話。

他是僕,我是主,他還給我臉色看了。

我爹從哪裡找來的這麼一個祖宗,脾氣大,驕傲,嘴巴毒,沒有一點侍衛該有的樣子。

冷戰三天後,我去找我爹,氣呼呼地雙手叉腰,同他大聲喊:「我不要侍衛了。」

「你們兩個又怎麼了?」他不耐煩地看著我。

「沒怎麼,就是不想要了,以後我不出門不打架便是,爹你把他安排到別處去吧。」

話音剛落,我爹的目光便看向我身後,然後和藹一笑,「溫御你來了。」

我心中一緊,急忙低下頭去。

瞧我這出息,害怕他作甚?

「將軍,屬下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我側頭瞥了他一眼,他卻繃著一張臉,冷漠嚴肅,看都不看我,好像我是空氣一樣。

爹也嚴肅起來,對我道:「悅兒你出去吧,你的事以後再說。」

「哦。」

我轉身的一瞬,抬頭看了他一下,可他還是直視前方,面容冷峻,不理我。

哼,不理就不理,大不了我重新換個侍衛。

我去同姐姐商量給我重新找侍衛這件事,可姐姐的關注點卻在溫御和爹身上。

「他們兩個神色嚴肅,神秘兮兮,還要商量事情,一個侍衛和將軍能商量什麼,你不覺得奇怪嗎?」姐姐疑惑地說。

剛才只顧著生氣了,沒發現這點,被姐姐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奇怪哦。

「那……我去偷聽一下?」

姐姐拉住我,「別去,反正與咱們也沒關係。」

「好吧。」

說起我要換侍衛這件事,姐姐語重心長道:「悅兒,不要讓溫御左右了你的情緒,如果你找侍衛是為了氣溫御,那大可不必,他若是不在乎你,就算你再找一個,他也依舊不會在乎的。」

我看著姐姐,越發仰慕起來,她總是看得比我遠,比我透徹。

每當我迷茫時,姐姐總能為我找到一條光明的路。

「阿姐,你真好。」我抱住她的腰,親暱地貼在她懷裡,像個孩子一樣撒嬌。

姐姐摸著我的頭,笑道:「大哥說今夜有遊船集會,咱們兩個偷偷跑出去玩一下,怎麼樣?」

說起偷跑去玩,我又精神起來,急忙點頭,「太好了,終於能出去玩了。」

姐姐道:「我準備了兩套男裝,吃過晚飯你來找我,咱們換了衣服翻牆出去,大哥在外面接應。」

「大哥竟然也去?」

大哥平時沉悶得很,對爹唯命是從,從來不跟我和姐姐一起玩,每次我們出去,都是他抓回來的。

姐姐戳了戳我的腦門,「悅兒啊,說你腦子簡單,你還不信,大哥一直都是護著咱們的,每次咱倆偷跑出去,他都跟在後面保護,等咱倆玩夠了他才假裝出現,把咱們抓回去,每次爹要打我們的時候,大哥都攔住了,你難道沒發現嗎?」

「有……嗎?」我狐疑地看著她。

姐姐翻了個白眼,「見過笨的,沒見過你這麼笨的,誰對你好都看不清。」

「封雪,你又說我笨。」我撲到她身上,和她鬧了起來。

從姐姐房間離開後,我打算去找爹認真商量一下,我真的不要溫御了。

路過花園,和溫御迎面相遇,我低下頭,從他身邊走過,他突然叫住我:「二小姐,往後你不用這麼為難了,我已經和將軍說過了,不再做你的侍衛。」

我腳下一頓,突然有些失落。

算了,反正我和他互相討厭,以後看不見心不煩,有什麼好失落的。

我轉身看著他,擠出笑容,同他道:「上次打你是我不對,對不起。」

道完歉,我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直到看不見他時,我才停下腳步,對著柱子又踢又罵:「溫御你個狗東西,小白眼狼,以後我要是再理你,我就不姓封。」

我真是吃飽了撐的,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啊,腦子裡面是糨糊嗎?

他罵我都沒跟我道歉,我打他難道不應該?

臭溫御,沒你更好,以後沒人氣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7

晚飯後,我和姐姐換了衣服,偷偷翻出牆,和大哥會合。

來到橫跨唐安城南北的城中河邊,繁華迷人的夜景讓我大飽眼福。

大哥僱了一艘遊船,船頭掛著兩盞花燈,船邊用繁花點綴,非常漂亮。

旁邊的一對夫妻也要僱船,守在岸邊的船伕卻問他們有沒有什麼身份,男人說,他是個商人,家財萬貫,願出重金僱船。

船伕不屑道:「我們這是官船,只載貴人。」

男人氣道:「什麼樣的人才算貴人?」

船伕一副小人得勢的模樣,說道:「紅牆朱門,鼎食鐘鳴之簪纓世家者,貴人也。」

我啐了一口,故意大聲罵道:「呸,恬不知恥。」

船伕生氣地要罵我,結果往我們坐的船上看了一眼,便悻悻地低下頭去。

大哥說,今夜甚是奇怪,船伕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非世家大族、達官貴胄者,不載。

姐姐好奇道:「那他們是怎麼分辨乘船者的身份的?」

大哥摸了摸腰間的金色牌子,上面寫著一個「封」字,背面寫著「將軍府」字樣,道:「他們是憑著身份牌認人的。」

大哥摸了摸我的腦袋,溫潤笑道:「好了,不要生氣了,今夜是來玩的,不要為了旁人氣著自己。」

他指了指遠處的水中花樓,對船伕說道:「老伯,去那裡。」

船伕爽朗一笑,「好嘞。」

河中船隻太多,走了一半,河道擁堵,寸步難行。

大哥說唐安城來了西域雜技團,聽聞那雜技團能人異者眾多,能指揮獅子老虎表演節目,還有會幻術的大師,能憑空變出美人來。

雜技團今夜在水中樓表演雜技,大家都向那裡湧去,一時之間,堵得水洩不通。

船走一會兒停一下,晃得人頭暈。

姐姐暈船暈得厲害,面色很難看,又恰逢她突然來了月事,身子不舒服起來。

可我們處在河中央,前後都有船,不好上岸。

大哥也有些不耐煩起來,他拉起姐姐,將她摟在懷裡,要飛到岸上去。

「悅兒,你先乖乖待著,我送雪兒上岸再來接你。」

「大哥不用擔心我,快帶阿姐上岸去。」

他們離開後,後面突然傳來一陣鬨鬧,我跑去船頭看熱鬧,聽說是有兩家的船不小心撞了,誰也不讓誰,然後他們打起來了。

我踮起腳尖看去,只聽得到對罵聲,男男女女的聲音摻雜在一起,亂作一團,聽不清在吵什麼。

當我正抻著脖子和隔壁船上的大叔聊天時,大叔突然睜大了眼睛,驚恐地大叫起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水裡竟然漂浮著人的手臂和頭顱。

叫罵聲變成了尖叫聲,船隻亂了起來,開始亂撞,從後面游過來的人說,有黑衣人在殺人。

大家紛紛跳船逃跑,船伕也丟下船槳,跳船跑了。

我攀住船邊,驚恐地看著岸上,在混亂的人群裡找尋著大哥的身影。

岸上的人混亂逃跑,擠作一團,有的人甚至被擠得掉進了河裡。

人這麼亂,大哥現在估計也是自身難保了,只盼他能保護好姐姐。

看著水裡的屍體,我心一橫,抱著船槳跳了下去。

與其被砍死,還不如被淹死,至少留了個全屍。

河水裡滿是血腥味,我緊緊抱著漂浮在河面上的船槳,學著別人蹬著腿,往前游去。

身後的慘叫聲越來越清晰,我往後看了一眼,瞬間嚇得雙腿發軟。

那些黑衣人手裡拿著刀,逢人便砍,連跳進水裡的人也不放過。

我拼命地向前遊,由於內心恐慌,雙腿發軟,渾身發抖,遊了一會兒就沒了力氣。

水裡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我渾身沒了力氣,連船槳也抓不住了。

我才十五歲,還不想死。

身後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彷彿近在咫尺,我不敢回頭,怕一回頭,臉被砍成兩半,死相太醜的話,在陰間會被笑話的。

頭頂砸下來一隻手,落在水裡,激起一片水花,血水濺進了我的嘴裡。

完了,輪到我了。

我放棄掙扎,鬆開船槳,沉入了水中。

在我快要沒氣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撈住了我的腰,將我帶出水面。

我猛吸一口氣,擦了擦眼睛,看清了救我的人。

「怎麼是你?」我震驚地看著他。

他皺著眉頭,面色凝重地看著我,反問道:「怎麼不能是我?」

8

我震驚之餘,瞥見他身後飛起一黑衣歹徒,手持長刀朝他砍來。

「小心。」我驚呼一聲。

他將我護在懷裡,轉身一腳,將那歹徒踢到了水裡,隨即帶我飛上岸。

驚魂未定,我撫著胸口深呼吸,他擔憂道:「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多謝殿下。」

長廊裡急忙趕來許多暗衛,他們齊齊跪下,恭敬道:「屬下來遲,殿下恕罪。」

太子冷峻的面容浮現怒意,下令道:「殺無赦。」

那日賞花時,我竟看走了眼,只覺得他是個溫潤爾雅的翩翩公子,今日一見,才知傳言是真。

如此殺伐果決之人,當配得上東宮之主的地位。

那群黑衣人看見暗衛便停了手,紛紛四散逃跑。

屍體,殘肢斷臂,飄浮在城中河中,熱鬧繁華的集會變成了人間地獄。

大哥急忙趕來,身上的衣服髒亂不堪,頭髮也甚是凌亂。

他看到我時,瞬間鬆了口氣,隨即單膝跪在太子面前,抱拳道:「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

太子虛扶一把,「少將軍不必自責,此事來得太突然,本宮也有疏忽之處。」

我擔心道:「阿姐呢?」

「回府了。」

殿下從袖中拿出一個紙條給大哥看,「今夜本宮見完父皇便回東宮了,不承想房中竟然有這樣一張紙條,本宮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陰謀,便帶了暗衛而來,沒想到卻發生這樣的慘事。」

我好奇道:「紙上寫了什麼呀?」

大哥急忙呵斥我:「在殿下面前,不得無禮。」

太子抬手製止他,「無礙。」

隨即對我道:「紙上寫,今夜城中集會,要送本宮一個大禮。」

大哥將紙條遞給我,我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太子殿下,今夜唐安盛會,有一份大禮在等著你。」

我疑惑道:「難道黑衣人殺人,便是大禮?」

聽我這麼說,大哥忽然想到了什麼,便道:「說來奇怪,今夜的船伕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非朱門大戶達官貴胄不載,巧合的是,黑衣人今夜屠殺之人,皆是乘船之人。」

太子面色一冷,握緊了拳頭,目光看向慘不忍睹的城中河,沉著聲音道:「勞煩少將軍帶人去將水中樓的西域雜技團,以及今夜載人的所有船伕,都押去東宮地牢。」

大哥同樣一驚,「難道殿下懷疑今夜西域雜技團之事,是有人刻意謀劃的?」

「一切都太過巧合了,本宮不得不懷疑。」

大哥抱拳領命,「屬下遵命。」

若今夜之亂真是有人刻意謀劃的,那這件事牽扯便大了。

死了的人都是世家大族,而背後謀劃之人又刻意將太子引來此處,想必是想把太子拉進這場陰謀的漩渦之中。

明日朝堂之上,定不會安寧。

9

大哥急忙去調兵,殿下便親自送我回家。

到將軍府外,我們遇到了乘馬車回來的爹,還有替他趕車的溫御。

他看向我和太子,微微皺起眉頭,隨即低下頭去。

爹急忙下來叩拜,殿下伸手阻攔,「將軍不必多禮。」

「殿下怎麼會同小女一起來啊,還有你們這頭髮怎麼是溼的?」

我怕爹罵我,便往太子身後躲了躲。

太子輕笑一聲,道:「恰巧遇到封小姐落水,本宮便救了她,順便送封小姐回來了。」

我爹氣得拍大腿,「你個小兔崽子,又跑去哪裡偷玩了,我不是下令今夜不準出門嗎?」

我弱弱道:「去集會了,想看西域雜技團表演。」

溫御和我爹同時一驚,兩人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你去那裡做什麼?」我爹怒道。

「我都說了,想看雜技團表演。」

溫御急忙上前,將我從太子身後拽了出來,上下看了看我,隨即冷下臉,「二小姐真不讓人省心。」

我甩開他的手,「與你何干,你只是一個下人,本小姐的事你少管。」

太子問我爹:「怎麼了,封小姐去不得那裡嗎?」

我爹乾笑一聲,「那倒不是,悅兒從小就不聽話,總喜歡出去玩,每次回來都一身傷,沒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臣怕她嫁不出去,便讓她待在家裡學一些琴棋書畫女紅,誰知她又不聽話了。」

「原來如此,既然封小姐安然回家了,本宮便告辭了。」

我爹眯眼一笑,「恭送殿下。」

我急忙道:「謝謝殿下。」

他回頭朝我一笑,「不用謝。」

回家後,我爹罰我跪在廳堂上,拿出藤條要打我,怒道:「我說了,不准你出門,誰讓你今夜出去的?」

我跪在地上,低著頭,嘟囔道:「我都差點死了,你也不關心一下,就知道罵我。」

「你說什麼?」他拔高語調問我。

我上演苦肉計,大聲哭道:「今夜城中河發生屠殺,我正巧在船上,還掉進了水裡,喝了混著血的河水,又差點被歹人給砍死,爹你不關心我就算了,還要打我,娘去世後,你就沒對我好過,你打死我算了,我好去和娘團聚。」

他再次瞪大了眼睛,「你上船了,怎麼上的?」

這話真奇怪,我疑惑道:「還能怎麼上,兩隻腳踏上去的唄。」

「就你一個人?」

我怕爹連帶著責罰姐姐和大哥,便說謊道:「對啊,我一個人。」

他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什麼,隨即拉起我,嘆道:「算了,打你也沒用,打完還是不聽話,快回房去換身衣服。」

「謝謝爹。」我提起裙子,急忙跑了出去。

閨房外,溫御在門口端站著,看到我時,立馬朝我走來。

「你爹打你了嗎?」

「沒有,怎麼,我爹沒打我,你不高興了?」

他眉頭一皺,「我沒有不高興。」

「你來找我做什麼?」

他語氣微微軟了幾分,擔憂地看著我,問道:「你怎麼掉進水裡的,出什麼事了嗎?」

一陣風吹來,雖然是夏天,但身上衣服半溼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連著打了三個噴嚏。

我推開他,跑進房中,關了門。

「封悅,你沒事吧?」他敲著門。

貓哭耗子假慈悲,我才懶得理他。

脫下溼衣服扔在地上,剛換上兜衣,門突然一陣巨響。

我回頭一看,溫御竟然踢開了我的門,闖進了我的閨房。

而我身上,只有一件兜衣。

我愣了一下,然後抱著衣服羞憤地蹲在地上,「你幹什麼?」

他急忙背過身去,「對不起,我只是擔心……」

「快出去呀。」

我羞憤欲死。

他慌亂地往出走,卻撞到了牆上,鼻子還撞得流血了。

門從外合上後,他又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別說了,快滾,我不想看到你。」

溫御,你個小色狼,臭不要臉。

10

聽說那場屠殺死了三十二人,有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有達官貴胄的夫人子女,還有許多僕人。

被救下來的人傷的傷,傻的傻,也沒好到哪裡去。

朝臣憤怒,紛紛施壓,要陛下緝拿賊人,一日之內,唐安變了天。

太子殿下當日出現在城中河,他的人去捉拿黑衣人,卻沒有抓住一個人。反而讓那些賊人紛紛逃脫,了無蹤跡。

大臣們將矛頭指向了他,有人甚至懷疑他是這場屠殺的背後謀劃人。

他被推到風口浪尖,東宮成為眾矢之的。

陛下為了維護太子,便將此案件交給他處理,要他務必查出真相,捉拿罪魁禍首,自證清白。

以防落人口舌,陛下讓太子將西域雜技團和船伕都移交到刑部大牢。

然而在移交刑部大牢的前夕,東宮地牢突生大火,所以人命喪火場,無一生還。

太子處境更加艱難,陛下無法再維護他,只好將他囚禁在東宮。

大哥是太子親信,他也因為此事收到牽連,被暫時撤去職務,待在家中。

姐姐說,此次刺殺目的很明確。

目的之一:陷害太子殿下。

目的之二:引導皇室內亂。

目的之三:挫傷士族氣焰。

我擔心殿下和大哥,便纏著姐姐,要她幫忙想想辦法,怎麼才能找出背後謀劃之人。

姐姐說,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東宮殿下的房中放紙條,又能燒了地牢,說明東宮已經滲入了細作。

殿下為人謹慎,東宮若是有新人進來,他一定會查清楚來人的背景,可見那細作並非新人,而是在東宮居住已久的老人。

放火之人,一定在多年前就進入了東宮,並且還是殿下不會懷疑之人。

其次,朝堂上也有奸人,陛下要太子將犯人移送到刑部,只有朝臣知道此事,東宮其他人不能出府,要得知訊息,需要裡應外合,所以朝堂之上有人與之聯絡。

「那誰有這種本事呢?」我疑惑道。

姐姐滿面愁容,嘆道:「不好說呀,誰都有可能是謀劃者,殿下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清白的。」

「我相信殿下。」

姐姐看了看我,笑道:「怎麼,殿下救你一次,你就對他死心塌地了?」

我反駁道:「哪有,我只是覺得,殿下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再說,他殺那些人對自己有沒有任何好處,何必如此大動干戈呢。」

姐姐擺了擺手指,「殿下這個東宮之主,並不受朝臣擁戴,他也並非嫡長子,只是陛下疼愛他的母妃,又看重他的才能,所以才立他為褚的,他與朝臣之間矛盾多著呢。」

我狐疑道:「阿姐,你怎麼知道的?」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誰跟你似的,一天除了翻牆就是打架,我同大哥走得近,這些事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知道的嗎。」

「你關心這些事做什麼?」

姐姐若有所思道:「自古以來,將門是非多,爹手握兵權,又自視甚高,保不齊會惹來殺身之禍,我要時刻關注局勢,萬一真有那天,我也好找出路來保護我最愛的家人啊。」

姐姐的形象突然就偉岸起來了,身上彷彿散發著金色的聖光,令我仰慕不已。

她撩了撩頭髮,驕傲地仰起頭,對我道:「不要迷戀姐,姐只是個傳說。」

「嘁,臭美。」

她攬住我的肩膀,轉移話題道:「你和小侍衛又怎麼了,我今天看你們兩個怪怪的,他一看你便臉紅了。」

一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我便又惱又氣,罵道:「溫御就是個小色胚,趁我換衣服闖進我房中,我一個黃花大閨女,都被他看完了。」

說起溫御,姐姐又有了想法,她懷疑溫御是我爹的私生子。

我贊同地點點頭,「不瞞你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姐姐與我分析了一番,我爹找來的這個侍衛,身份神秘,不知道來歷背景,只知道他叫溫御。

而且爹對他極好,每次我跟他打架,不管誰對誰錯,都是我的問題,爹明顯偏愛他。

現在他不做我的侍衛了,按理說爹該把他打發到別處去,可他卻把溫御留在了自己身邊,兩人天天膩歪在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父子呢。

我氣道:「我就說,娘去世前鬱鬱寡歡,也不理會爹,以前他們可恩愛了,說不定她就是知道爹有私生子了,所以才那麼傷心的。」

姐姐讓我別聲張此事,無憑無據的事,我們不能胡說,萬一被爹知道了,又是一頓棍棒伺候。

11

大哥說殿下被囚禁在東宮,日子過得很苦。

有人在他的飯菜裡下毒,殿下不敢吃,只得捱餓。

東宮大門有禁衛軍守著,任何人進出不了,內院時刻有人輪班巡邏,一隻老鼠都不放過。

禁衛軍中有人曾受過殿下恩惠,便悄悄將殿下的訊息帶給了大哥。

可大哥也被人監視著,沒有辦法去幫助殿下。

大哥去同爹商量,讓爹將此事告知陛下,好救太子於水火之中。

我將此事記在了心裡,然後悄悄謀劃起救太子的計謀來。

這件事需要姐姐幫忙,我以為她會勸我放棄,誰知道她竟然答應了。

我找裁縫給我做了一身東宮侍女穿的衣服,又梳了個侍女的髮髻。

揹著一包袱吃的,拉著一隻小狗,偷偷溜進了東宮後牆外。

姐姐在家幫我掩護,假裝和我在閨房裡說笑。

我從包袱裡拿出兩個肉包子扔給小狗,然後讓它乖乖蹲在洞邊別走。

也不知道它聽不聽得懂。

我反向爬狗洞,腿腳先伸進去,慢慢往後挪。

半個屁股剛進去,就聽到巡邏兵大喊:「站住,快抓進來,別讓她跑了。」

聽他們這麼喊,我心中狂喜,這個辦法還真有用。

他們從後面拉住我的腳,將我拖了進去。

我趴在地上,哭道:「大哥們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爬在洞口餵狗子,它都兩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巡邏士兵將信將疑,一個人從洞口爬出去半個身子,後又退了進來,道:「還真有一隻瘦了吧唧的狗,正吃包子呢。」

領頭的拉開我包袱的一角,看到裡面的包子,隨即鬆了一口氣,「下不為例,以後要是再做這種事,重罰不饒。」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謝謝大哥。」

他問我:「你在哪裡當值?」

「後廚。」

我站起來時,痛呼一聲,又跌在地上,「哎喲,我的腿疼,站不起來了。」

那人拉起我,找了一個他的小兵讓攙我回去。

我背起包袱,在小兵的攙扶下往後廚走去。

我邊走邊四處偷瞄,巡邏的人很多,六人一隊。

為了知道太子住在哪裡,我一直在套小兵的話,但他像個木頭一樣,冷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

看起來像是到了後廚,我急忙站直身子,高興道:「哎呀,我的腿好了。」

「大哥,謝謝你攙扶我回來,你快忙去吧,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小兵走後,我離開後廚,去找太子的寢宮。

來之前,姐姐套大哥的話,瞭解了一下東宮地形,然後幫我畫了一張東宮簡要地圖。

她說我腦子笨,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給了我一箇中心點,就是後廚。

只要我找到後廚,就能按照路線找到寢宮。

當看到太子寢宮時,我再次感嘆,封雪真是個奇女子。

寢宮的門鎖著,只有兩個人把守。

這不合理呀,殿下就算被囚禁了,應該也能在東宮內活動吧,可他們把東宮的門都鎖了不讓人出來,明顯是要逼死他呀。

這種囚禁方式比關在大牢裡還要殘忍。

我守在寢宮外,等著送飯菜的人來。

晌午時,有兩個侍女端著菜來了,我急忙跳出去,驚呼一聲:「殿下瘋了,見人就殺。」

兩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臉色嚇得煞白,急忙問我:「你說什麼?」

「殿下被關瘋了,我方才進去給他端尿壺,他掐著我的脖子,說要殺了我,你們看,我這脖子上還有印子呢。」

我拉開脖子上的衣服,小宮女嚇得面面相覷,然後看向自己手裡的飯菜。

「這樣吧,我有逃脫的經驗,你們把飯菜給我,我端進去。」

一聽我這麼說,她們兩個立馬高興起來,把兩個托盤架在我手臂上,「謝謝姐姐了。」

我提著一顆心,儘量保持著鎮定,端著托盤來到寢宮門口。

守門的兩個侍衛看到我,好奇道:「今天怎麼換人了?」

我低頭乖順道:「今日後廚忙,兩位姐姐脫不開身,便只有奴婢一人來了。」

其中一人開了門,「進去吧。」

我進去後,他們把門從外合上。

寢宮內很暗,我喊了一聲:「殿下,吃飯了。」

床榻那邊傳來弱弱的一聲「滾」。

我循著聲音而去,便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坐在榻上,躬著背,看不清面容。

不會真被關瘋了吧?

「殿下?」我試探著叫了一聲。

他突然抬起頭,嚇得我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忽然起身朝我走來,一把拉起我,壓著聲音驚訝道:「怎麼是你?」

我小聲道:「怎麼不能是我?」

12

他撥開頭髮,我才看清那張臉。

鼻子瞬間一酸,我哭道:「殿下,你怎麼成這樣了?」

形容枯槁,面色蒼白,嘴唇乾裂,眼窩深陷,太可憐了。

門外的人大聲問:「怎麼了,還是不吃嗎?」

「奴婢正在勸,兩位大哥稍等。」

我顧不上說其他的,急忙去解衣服的帶子。

他按住我的手,尷尬道:「你做什麼?」

我轉過身去,解開衣服後,拿出藏在衣服下的包袱。

「這個裡面都是吃的,殿下可維持幾日生計,大哥已經在和我爹商量怎麼救殿下了,您先委屈幾日。」

聽到我的話,他忽然緊皺眉頭,抓住我的手,嚴肅道:「你來這裡的事,不可讓將軍知道。」

「我又不傻,我爹要是知道了,我這雙腿不得被他打斷了。」

他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看他神色嚴肅,我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殿下,我爹……怎麼了?」

「總之你記住,出去後告訴你大哥,任何人都不能信,包括你爹,還有,讓他去水中樓二樓東側的第二間房裡面,房中床下有個木箱,他拿到後自然知道怎麼做。」

「殿下……」

「悅兒,對不起,我只能說這些了。」

他將桌上的飯菜摔到地上,朝著門口大聲吼道:「滾,本宮就算餓死也不會吃的。」

罵完後,他急忙擁抱了我一下,在我耳邊說了一聲:「謝謝你,悅兒。」

我心中很慌,可我來不及思考他說的話,便配合他演戲,慌張地喊著「殿下饒命」,然後便向門外跑去。

兩個守衛嗤笑一聲,「這是快瘋了吧。」

夜裡,我從狗洞爬了出去,急忙回到房裡,沒想到我爹竟然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冷漠地看著我。

姐姐跪在地上,一聲不吭。

還好,我來之前把衣服給換了。

我撲通跪下,雙手揪著耳朵,立馬認錯,「爹我錯了,我不該跑出去玩。」

爹威嚴道:「去哪裡了?」

「去街上到處逛逛。」

「罷了,起來吧,以後要出去告訴爹一聲,爹又不是老頑固。」

他拉起我和姐姐,拍著我們的手,語重心長道:「你們娘走得早,爹一個大老粗,也不會教女兒,你們有事也不和爹說,我這個爹做得很失敗呀。」

我哭著抱住爹,撒嬌道:「爹最好了,以後我有事都告訴爹。」

爹高興地摸著我的頭,「好,好。」

他離開後,我將東宮發生的事和姐姐說了一下,她思索了一會兒,同我道:「殿下說爹信不得,難道是他查出來了什麼,或者說,他所查的東西,和爹有關?」

「不會的,爹不可能和這個案子有關。」

姐姐卻冷靜地說:「一切皆有可能,不可妄下斷言,如今大哥也是自身難保,如果爹真有問題,那水中樓便不能讓大哥去。」

「那誰去啊?」

她盯著我看了看,「你去。」

「又是我?」

「你本來就貪玩,出去不會惹人懷疑,現在真相未明,咱們誰也不能信,只能自己去做了。」

我悻悻地低下頭,「好吧。」

阿姐問我,如果爹真的和這件案子有關,我該怎麼做。

「我相信爹,他是南楚的大將軍,我們封家世代忠良,我不信爹會這麼做。」

姐姐嘆道:「還是邊塞好,日子雖然苦了些,但咱們一家人其樂融融,沒有爾虞我詐,沒有猜忌,真懷念以前啊。」

一想到曾經的日子,我便忍不住鼻子一酸,悲傷湧上心頭,眼淚珠子像線一樣往下掉。

13

聽從姐姐的計劃,我出門先去街上逛了一圈,然後在成衣店換了身男裝,貼了個小鬍子,便去了水中樓。

自從發生屠殺之事後,水中樓的生意便很慘淡,老闆坐在門口嗑瓜子,看到我時,立馬迎了上來。

我特意去了二樓東側,老闆說,那裡是西域雜技團住過的地方,裡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官家不讓動。

她讓我去南側。

深夜,我溜去東側,找到第二間房,透過房間陳設來看,這應該是個女人住的地方。

床下果然有個木箱,木箱上了鎖,我粗暴地砸開一看,裡面是金銀珠寶,還有一些首飾,沒什麼奇特的。

我翻了翻,突然看到了一個金色的牌子。

當看到那個牌子上的字時,我難以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怎麼會這樣?!

大哥說,官宦人家的男子都有身份牌,牌子一面寫著姓,一面寫著府邸。

而我手中這塊,和大哥的一樣,一面寫著「封」,另外一面寫著「將軍府」。

只是這一塊,比大哥的更精緻,更華貴。

將軍府!

在我震驚之時,身後忽然傳來聲音,我側身一躲,黑衣人落了空。

我急忙將牌子揣進懷裡,向外跑去,然而門剛開,就有許多黑衣人湧了過來。

裡面一個,外面一堆。

這下死定了。

我翻過圍欄,抓住柱子上的紅色花綢,向下跳去。

紅綢突然斷了,我摔了下去,崴了腳。

黑衣人拿著長刀,向下飛來,要砍我。

樓裡的其他人都出來了,驚恐地大喊起來,四散逃跑。

眼看刀要落在我頭上,我雙手擋住,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耳邊忽然傳來兵刃碰撞的聲音,我睜眼一看,竟然有個人擋在了我身前。

「小色胚!」我震驚地看著他。

溫御踢開黑衣人,背起我殺出了一條血路。水中樓的客人都乘著船跑了,岸邊一條船都沒有。

黑衣人追殺出來,溫御揹著我跳河了。

我不會游水,又因為太緊張,腳抽筋了。

溫御拉著我,不辨方向胡亂遊著,怕那塊金牌丟失,我從懷裡將它拿出來,然後塞進了我的兜衣裡面,緊緊地用手按著。

我的身體越來越沉,沒有空氣呼吸,快要憋炸了。

溫御抱著我,用嘴巴給我渡了一口氣,拖著我艱難地遊著。

眼前越來越黑,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我怕是要死了吧。

耳邊的呼叫聲越來越清晰,我猛然睜眼,吐出了幾口水。

溫御看我醒來,緊張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隨即累得躺在我身邊,氣喘吁吁道:「我還以為你死了。」

劇烈起伏的胸膛平穩下來後,我起身看著溫御,感激道:「謝謝你救我。」

他道:「我本來就是你的侍衛,謝什麼。」

「可你不是說,不管我了嗎?」

「你性子倔,不肯理我,我怕你看見我煩,只好暗中保護你了。」

「哦,是嗎?」我狐疑地看著他。

他和我爹走得近,而我爹又……

難保他不是來監視我的。

他沒有再和我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起身看了看四周。

月色下,只看得見黑色的樹影,林中傳來貓頭鷹的叫聲,還有蟬鳴聲,怪嚇人的。

溫御蹲下身來,脫了我的鞋,握住我的腳踝,眉頭緊鎖,擔心道:「我幫你治傷,會有點痛。」

「沒事,我不怕疼。」

他晃了晃腳踝,然後咔嚓一擰,那錐心刺骨的痛楚,真是酸爽。

一陣劇痛過後,腳踝便能動了,沒有之前那麼疼,但還是不能走。

他撿了些木棍,撕下自己衣服的下襬,將木棍固定在我腳上,然後揹著我沿著河邊走。

走了許久,還是不見人煙。

火摺子被泡溼了,生不了火,衣服也是溼的,儘管是夏季,卻還是有些冷。

我脫下外衣,撐著衣服在空中晃,溫御問我:「你在幹什麼?」

「這樣衣服幹得快呀。」

他也學著我的方法,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挑著衣服晃。

我盯著他的上身,嘿嘿一笑,「你的身材還挺好。」

他突然背過身去,像個小姑娘似的,還害羞了。

我逗他道:「你都看過我了,我看你一下不過分吧?」

他氣惱道:「你一個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知羞。」

「好好好,我不知羞,你知羞。」

這一局,我完勝。

衣服幹後,我們便找了個地方休息,我又困又累,便縮在樹邊睡著了。

天亮時,我睜眼一看,我竟然睡在溫御懷裡,他還抱著我。

小色胚,又佔我便宜。

溫御懷裡很暖和,我沒捨得出來,又縮了一會兒。

太陽刺眼,我睡不著,便叫溫御起來,要他和我一起去找路回家。

誰知他卻一動不動,我拍了拍他的臉,沒想到卻有些燙。

我貼著他的額頭試了試,他竟然發燒了。

還好是在河邊,取水方便。

我撕下衣服上的一塊布,弄溼後給他擦了擦臉和手臂。

沒有辦法生火,我只能弄涼水給他喝。

他一直髮燒,還說胡話,說他要報仇,要殺了所有欺負過他的人。

我用水沾著他乾裂的嘴唇,他卻突然抓住我的手,喊著我「小阿九」,讓我不要離開他。

再燒下去就真燒糊塗了。

我拉起他,讓他趴在我背上,然後拖著他沿著河邊走,希望能找到人。

我的腳踝還沒好利索,拖著他走了一會兒,便疼得直冒冷汗。

心中只有救人一個念頭,我也顧不上自己的腳會不會廢了,悶頭拖著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聽到了人聲。

我抬頭一看,河邊有幾個婦人在洗衣服,我看到了希望,便卸了渾身的力氣,摔倒在地上。

「救命……救……」

14

河邊的漁民救了我們。

溫御病得很重,又是咳嗽又是發燒的。

我熬了藥給他喂,他卻喝不進去,都流在了脖子上。

大夫說,讓我找根竹管塞進他喉嚨裡灌。

大夫就是大夫,法子就是多。

我找了根細管,讓大夫卸了他的下巴,然後把管子塞進他嘴裡,我喝了一口藥,吐進了管子,順利給他把藥灌下去了。

為了報答漁民的救命之恩,我把那塊金牌找鐵匠切了,只保留了有字的部分,其餘的給救命恩人們分了。

溫御半夢半醒,睡了三天,吃喝拉撒都是我一人照顧。

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以後誰也不欠著誰。

他徹底清醒過來時,我正在給他擦身體。

盯著我看了許久,他開口道:「封悅,你佔我便宜。」

我把擦了身體的布扔到他臉上,氣道:「醒了就自己擦。」

女主人端著菜糰子和魚湯進來,看到我和溫御在吵架,便笑道:「公子你總算醒了。」

他急忙起身,感激道:「謝謝大姐這些天的照顧。」

女主人道:「你該謝這位小姑娘,人家瘸著一條腿,揹著你走了好久才走到這裡,這些天都沒好好休息過,衣不解帶地照顧你,你還和她吵架。」

溫御看著我,動了動乾澀的嘴巴,要說什麼,我起身打斷他,「互相救命而已,不用道謝,你好了便起來吃飯。」

我離開房間,跑到河邊去找漁民大哥,想讓他載我回唐安。

溫御拿著一個菜糰子過來,同我道:「你沒有吃飯,把這個吃了吧。」

「哦。」

他盯著我吃菜糰子,笑道:「你吃東西狼吞虎嚥的,小心噎著。」

我瞪了他一眼,這人嘴裡真是說不出一句好話來。

漁夫大哥說,今天修好船,明天便能送我回唐安。

夜裡,溫御來河邊找我,問我是不是想家了。

我點點頭,「嗯,我失蹤這麼久,爹和大哥姐姐他們一定擔心死了。」

「你去水中樓做什麼?」他問我。

「上次想看雜技團表演,沒看成,我不甘心,聽說西域雜技團還留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在那裡,我想見識一下,就去了。」

「那些黑衣人為什麼要殺你?」

「我哪裡知道。」

他一直問我水中樓的事,我留了個心眼,跟他胡說八道,搞不好這小子就是我爹派來監視我的。

一想起那塊金牌,我心裡就堵得慌,如果我爹真的要害太子,那我到底要不要將此事告訴大哥和殿下。

若說了,我們封家便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可不說,我又覺得自己背叛了封家祖宗。

爹以前一直說,我們封家世代忠良,誓死效忠南楚,絕不做有損江山社稷、危害百姓之事。

可如今殿下被害,無辜的人被殺,難道不是在違背列祖列宗的意志嗎?

溫御道:「大姐說,你給她分了一塊碎金子,都是為了我你才破費的,回去後便從我的月銀里扣吧。」

我裝糊塗道:「什麼碎金子呀,我怎麼不知道?」

他神色一凜,眼神裡浮現出一抹冷意,看他的眼神,我竟然有些害怕起來。

「悅兒,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你是為了我才破費的,我必須要還。」

我轉移話題道:「住嘴,悅兒是你能叫的?」

「我們都同生死共患難了,叫你悅兒怎麼了?」

我戳著他的胸口,「你只是一個侍衛,敢直呼主子的名字,不想幹了嗎?」

他抓住我的手,笑道:「我就叫,悅兒悅兒悅兒……」

「小色胚,你不許叫。」

我去打他,他躲閃開,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趴在了他懷裡。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他吞了一下口水,低頭看著我,「悅兒……」

我低下頭,急忙起來,尷尬地偏過頭去。

15

翌日,我和溫御一起回家,門口的守衛看到我,高興地邊跑邊喊:「二小姐回來了。」

爹、大哥、姐姐三人急忙從裡面出來,看到我時,爹的眼眶溼潤了起來。

「悅兒啊,你去哪裡了,爹快急死了。」

他抱著我,我趴在他肩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溫御和我提前串好話,說我去外面偷玩,遇到了人販子,要把我拐賣去西域,是他救了我。

爹沒有罰我,反而對我很是關心,做了一桌子好菜讓我吃。

回到閨房後,姐姐來找我,她說:「悅兒,從回來到現在,你一直心事重重,儘管你笑得很開心,可姐姐知道,你心裡藏著事,對嗎?」

姐姐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將那塊被切了邊角的身份牌拿出來,給她說了我這幾天的遭遇。

她面色凝重,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怎麼會這樣?」

我問她:「阿姐,這件事到底怎麼辦啊,殿下要是再被關下去,真的會瘋的,可我又不能說出去,他是咱們的爹啊。」

「茲事體大,此事你先別告訴任何人,我來想辦法。」

姐姐想保全太子和父親的兩全之策還沒有想出來,宮裡便傳來訊息,成陽公主要去和親了。

沉寂了許久的北趙國,突然派來使者,提出要與皇室和親,否則便發動戰事。

宮中適嫁的公主,只有成陽。

訊息傳來,姐姐說,她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要有大事發生了。

成陽要和親的訊息傳來不久,爹便一臉沉重地從宮裡回來。

他將我叫去書房,同我道:「悅兒,我們封家世代忠良,爹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爹,怎麼了?」

他流下眼淚,將我抱在懷裡,哭道:「成陽公主自盡了,可和親之事卻迫在眉睫,陛下早就看咱們封家不順眼了,所以他……他要冊封你為成陽公主,要你去和親啊。」

腦子裡彷彿有什麼炸開來一樣,耳中只剩轟鳴聲,連呼吸也停窒了。

我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擠出笑容,「爹,你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

爹還沒回答,便聽姐姐砸著書房的門,聲音有些顫抖,「爹,宮裡來了人,說要接悅兒去見陛下。」

「爹,爹,你說話啊,這不是真的對不對?」我哭著問他。

他抓住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悅兒,我的悅兒,爹也捨不得你啊,可君命難違,爹不能行忤逆之事啊。」

我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將軍府,怎麼去的皇宮,又是怎麼領旨謝恩的。

從皇宮出來,我抬頭一看,天空灰濛濛的,不一會兒便有雨滴砸了下來。

姐姐和大哥跟在我身後,一句話也不說。

溫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他拿著傘,替我擋著雨。

「悅兒,回家吧。」

「好。」

皇上說,三日後便是和親的日子,我只能在家裡待三日了。

我也想和成陽一樣自盡,可我膽子小,不敢死。

也捨不得死。

我在房子裡坐了一夜,溫御在窗外站著,窗戶上映出他的影子。

我伸出手描摹著他的側臉,描著描著便哭了。

他緊閉的唇終於動了,「悅兒,你若不願嫁,我帶你遠走高飛,好不好?」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溫御,你這句話,早一天告訴我,該多好。

16

我代成陽去和親,連老天也同情起我來。

唐安的雨下了三天,沒有停歇過。

迎親的使臣站在大雨中,將我迎上了車輦。

姐姐說,爹覺得對不起我,便不敢來送我。

大哥寡言少語,揹著我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我同姐姐抱了一下,在她耳邊小聲道:「成陽沒死,告訴大哥,提防爹,一定要救太子。」

姐姐驚訝地看著我,與我眼神示意,她明白了。

我遲遲不願上車,等著溫御。

使臣不耐煩地催著我,要我上車,我回頭望了望,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和親的隊伍啟程了,我不敢掀開簾子去看,唐安風景宜人,我卻再也看不了了。

靠在車上,我慢慢思考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從溫御出現,到我和親,一切顯得那麼巧合,卻又那麼詭異。

彷彿有一隻大手在無形之中推動著這一切。

那日去皇宮接旨,路過假山時,我瞧見假山處藏著一個人,那人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是成陽。

她躲在暗處偷看我。

陛下賜我聖旨時,說了一句「封將軍大義獻女,朕甚是感動」之類的話。

可爹卻告訴我,是陛下要打壓我們封家,所以才威逼他,要我替「死去」的成陽和親。

從那時起,我便再也不信爹了。

在家的三日,我假裝傷心,整日鬱鬱寡歡。溫御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為此感動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或許,他跟著我,只是為了替爹監視我,包括那句要帶我遠走高飛的話,也是為了試探我。

儘管是一句試探的話,可我還是動心了。

我喜歡他,也討厭他,更恨他。

他心裡的「小阿九」,不是我。

入宮那日,領我進宮的公公和我說了許多關於成陽的事。

我才知道,原來成陽公主有個乳名,叫「小阿九」。

難怪那次詩會上,他初次見成陽,會露出那樣的神色,原來他早就認識她。

太子殿下被陷害,我去替他找真相,卻那麼巧合被溫御救了,他問我碎金子的事,或許早就懷疑我找到了那塊身份牌。

而我回家不足兩日,北趙國便來求親,成陽詐死,我爹獻女,卻偏偏獻了我這個找到真相的女兒。

這一條條事件聯絡起來,真相呼之欲出。

封將軍和溫御,是城中河屠殺事件的謀劃人,而溫御,絕非一個簡單的小侍衛。

他們兩個,和北趙國有關。

可我爹,寧願戰死沙場也不向敵國投降的一個大將軍,怎麼會和北趙國有聯絡。

他又是什麼時候和北趙暗通款曲的呢。

17

聽聞北趙的皇帝有十八個兒子,而他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把老骨頭,還想著娶妃,真不怕累死。

入宮第一晚,婢女來報,皇帝在陳妃床上暈過去了,不能來我這裡。

我表面上波瀾不驚,可內心卻狂喜不已。

「陛下醒了嗎?」

婢女道:「回娘娘,還沒有。」

那就祝他一眠不起吧。

熬過了第一夜,我卻為以後的無數個日夜憂心。

老皇帝總不能每晚都出事故吧。

然而令我驚訝的是,從我來這裡後,老皇帝還真的每晚都出事故了。

要麼暈了,要麼體力不支,要麼得了風寒,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時間一久,後宮的女人便說,我是南楚送來的災星,專門來克老皇帝的。

剛開始只有宮女們在傳,後面就連妃子們都來找我的麻煩了,說我想害死皇帝,處處刁難我。

身在異鄉,我唯有忍讓。

老皇帝聽了傳言,便將我這個新封了一個月的昭儀送去了冷宮。

冷宮好,不用擔心老皇帝來找我。

這裡訊息閉塞,又收不到姐姐的來信,我憂心忡忡,整宿整宿地做噩夢,總是夢見爹造反了,還親手殺了我。

在冷宮住了兩個月後,這裡竟然有人氣了。

那人總是在夜裡來,戴著面具,喜歡站在窗外同我說話。

每次我一開窗,他便消失了。

他說自己是北趙的十二皇子,面容醜陋,所以不敢示人。

「那你為何來這裡?」我好奇道。

他的聲音裡添了一些哀愁,同我道:「我的生母,是在這裡懸樑自盡的,我想她了,便來看看,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什麼?!」我嚇得往窗戶邊靠了靠,不由得覺得陰風陣陣。

他撲哧笑了一聲,「娘娘不用怕,我的母親是個漂亮溫柔的女人,從來不會害人的。」

「我……我沒怕。」

「北趙皇室人情冷漠,娘娘嫁來這裡,真是委屈了。」

「怎麼,你父皇對你不好嗎?」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裡帶著一絲憤怒,「他的眼裡只有女人,哪裡還有我這個醜陋的兒子啊。」

我也想起了我爹,便感嘆道:「我爹本來也很愛我的,可是後來他變了,變得令我害怕。」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他每隔半月便來找我,陪我說話,有時候還會給我拿一些北趙的特色菜。

在人情冷漠,孤寂寒冷的北趙後宮,他給了我唯一的溫暖。

我算著日子,盼望著這位十二皇子能來看我,哪怕他不說話,光是站在視窗也好。

入秋了,北趙比南楚冷了許多,像是冬季一樣。

他給我拿了個湯婆子,要我暖暖手。

我向他打聽南楚有沒有什麼訊息傳來,或者我的家人有沒有給我送來書信,他愧疚道:「抱歉,我沒有聽到任何訊息,也沒有聽說有人來給你送信。」

我失落地笑了笑,「沒事,我再等等,總能等到的。」

他從窗戶裡又給我遞來一包東西,我開啟一看,是酥糖。

「北趙特產,很甜,你傷心的時候吃一顆,就會開心點了。」

我捏了一塊放在嘴裡,很甜,甜得我流下了眼淚。

「你哭了嗎?」他問。

我蹲在地上,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眼淚如泉湧一般奪眶而出,所有的委屈和悲傷在此刻瘋狂席捲而來,快要將我壓得窒息了。

「娘娘,娘娘……」

聽不到我的回答,他突然從窗上跳了進來,將我擁在懷裡,憐惜道:「哭吧,哭出來就不難受了。」

這個懷抱,竟然是這麼熟悉。

壓抑的哭聲在他懷裡釋放出來,哭完後,我抬頭看著他,一張沒有任何修飾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來兩隻深邃的眼眸。

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遇風,宋遇風。」

呵,原來是叫宋遇風啊!

我輕笑一聲,同他道:「我叫封悅,喜悅的悅。」

「那我以後叫你悅兒,好不好?」

我點點頭,「好,隨你怎麼叫吧。」

18

第一場雪下了,我凍得瑟瑟發抖,忍著寒冷在外面玩雪。

南楚氣候宜人,四季卻不分明,冬季雖然冷,卻很少下這麼大的雪。

書上說「鵝毛大雪」,我一直想不出是何種模樣,如今倒是見到了。

宋遇風從來不在白天來找我,此時他突然出現,倒是嚇了我一跳。

我向宮門看去,他笑道:「別怕,沒有人來。」

「你怎麼白天來了?」

「下雪了,來給你送衣服。」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揹著一個包袱,進屋後,他解開包袱,拿出一件狐裘,一條棉褲,還有一個帽子。

他將帽子戴在我頭上,關心道:「北趙冬季很冷,你穿得這麼單薄,會凍壞的。」

我摸了摸帽子,笑道:「謝謝你,很暖和。」

送完溫暖,他便要走了。

「我有事要去辦,往後不會來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笑著跟他保證:「放心吧,我不會苦著自己的,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道:「悅兒,若我能活著,一定會來找你的。」

我點點頭,努力維持著笑容,裝出一副捨不得的模樣,同他道:「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宋遇風,你玩弄人心的本事真是厲害啊,騙了我這麼久就算了,還跟我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你當我封悅真是個傻子嗎?

你的容貌可以遮擋,你的聲音可以改變,可你的身形走姿,你身上的味道,還有你那雙充滿算計的眼睛,卻無法改變。

溫御,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北趙十二皇子,宋遇風。

我被送到這冷宮,徹底斷了與外界的聯絡,這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吧?

寒冬三月,我熬過來了。

宮牆上的藤蔓發了芽,快要開花了。

我站在牆邊,忽然聽到外面來了許多人。我急忙回屋,關上了門。

冷宮的大門被開啟,只聽公公尖細的聲音傳來,大聲道:「陛下駕到——」

我心中一緊,躲不過了,老皇帝竟然來找我了。

在我慌神之時,寢宮的門已經被推開了。

我抬頭一看,宮女太監們簇擁著的,不是老皇帝,而是戴著黑色面具的男人。

宋遇風!

他一揮手,宮人們便退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看他的穿著打扮,想必是當了皇帝。

我作出害怕的模樣,天真無辜地看著他,「你是十二皇子嗎?」

他輕聲道:「是我。」

我高興地朝他走去,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你竟然當上皇帝了。」

他當上皇帝,想必老皇帝死了。

北趙變了天,不知道南楚怎麼樣了。

我試探道:「既然你當上皇帝了,那你能不能放我回家,我想我的姐姐和哥哥了。」

他低頭愧疚道:「抱歉,我根基未穩,還沒有這麼大的權力放你走。」

溫御啊溫御,看來在你心裡,我真的是一個傻子。

找藉口控制我也不找個令人信服的,虧我還抱有一絲期待,想著你或許念在昔日我救你的份上,會放我一條生路,看來我還是太把你當個人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沒關係。」

「悅兒,你想離開冷宮嗎?」

我不假思索道:「想啊。」

他伸手想摸我的臉,我急忙閃開,「你就在那裡說,別動手。」

「你暫且先在這裡委屈一段時間,待我處理好一切,便接你出去。」

我敷衍一聲:「嗯,我等你。」

19

宋遇風當上皇帝后,冷宮的日子好過了起來。

他讓人送來了很多東西,吃穿用度,面面俱到。可即使這裡被裝飾得再美,也是一個牢籠罷了。

我告訴他,我一個人在這裡很孤單,夜裡總是害怕得睡不著,他便送來一個小宮女伺候我,只不過小宮女是個啞巴,不會和我說話。

她每月初一和十五出去一次,算算日子,明天便是十五了。

夜裡,我趁小宮女睡覺時,將她壓在床上,綁了她的手腳,她喊不出來,驚恐地看著我。

我冷笑道:「不要怕,我沒瘋,委屈你一下,我想出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綁了她後,我在她屋子裡翻箱倒櫃,終於在她的枕頭下,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有了通行令牌,我便能離開這座冰冷的牢籠了。

宋遇風,你以為你關得住我嗎?

翌日,我戴著面巾,敲了敲冷宮的大門,門外的侍衛開了門,我躬著身子走出去,咳嗽個不停。

亮出令牌後,他們便放我出去了。

我強壓著內心的激動和忐忑,步履從容地離開了那裡。

路過御花園時,蓮花池對面的人讓我止住了腳步。

我怔怔地看著對面的人,心猛然一痛,鼻子也發酸起來。

蓮花池對面的兩個人,是溫御和成陽。

她穿著北趙貴妃的宮裝,依偎在溫御懷裡,溫御將她圈在臂彎裡,溫柔地笑著。

收回目光,我急忙離開。

手裡的令牌出得了冷宮,卻出不了北趙皇宮。

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穿梭在各處,找尋著出去的方法。

「站住。」身後傳來男人的呵斥聲。

我嚇得渾身僵住,不敢動彈。

腳步聲停在我身後,他道:「轉過身來。」

我硬著頭皮轉身,卻在看到男人的臉時,驚呼一聲:「太子殿下。」

他穿著北趙太監的衣服,戴著帽子,手裡拿著一支拂塵,挺像那麼回事。

聽聞我這麼叫他,他眼中忽現震驚之色,隨即便動了殺意,看他要動手,我急忙扯掉面巾,激動道:「是我,封悅。」

他驚訝道:「悅兒!」

話音剛落,遠處便有一個嬤嬤領著一群宮女過來,他立馬翹起蘭花指,微微躬下身子,走在我前面,訓斥著我,說我笨手笨腳的,遭人嫌棄。

我低著頭,恭順地跟在他後面,「公公教訓得是,奴婢知錯了。」

那群人走後,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殿下,你挺有天賦。」

他尷尬地笑了笑,「形勢所迫。」

我與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我半年來的遭遇同他講了一下。

說完我的事,我急忙問他:「殿下怎麼會來這裡,難道南楚出事了嗎,我哥哥姐姐還好嗎?」

他面色凝重,臉上浮現悲痛之色,同我道:「悅兒,對不起。」

心中忽然一窒,我顫著聲音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大哥……他死了。」

20

短短半年的時間,南楚發生了鉅變。

宋遇風以溫御的身份出現在唐安,同我爹謀劃了一切,他們的目的就是控制皇權,培養傀儡皇帝。

他懷疑我發現了他們的陰謀,便讓北趙使臣去南楚提出和親的提議,父親主動向皇帝獻女,將我送來這冰冷的北趙冷宮。

一來為了支開我,二來是為了俘獲成陽的心,讓她徹底為他所用。

宋遇風十歲那年,他與他的母親被送去南楚當質子。

在做質子的那五年裡,他與成陽相識相知,惺惺相惜。

十五歲那年,成陽助他逃跑,太子殿下發現端倪,帶人去追,卻失手殺了宋遇風的母親。

宋遇風看見自己的母親死在太子殿下手上,心中便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宋遇風逃跑後,北趙並未傳來任何訊息,探子說,他沒有逃回北趙,而是失蹤了。

成陽犯下大錯,她的生母承擔了所有的罪責,自刎而死。

殿下替她瞞下了真相,可她卻並不感激,反而怨恨起殿下來。

我來到北趙後,宋遇風便加快了他控制南楚皇室的動作。

他的背後,有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在支援,而南楚皇宮,還有一個與他暗通款曲的公主幫他傳遞訊息。

在南楚,他可以說是隻手遮天了。

南楚的皇帝死了,被成陽毒死的。

皇上駕崩的那晚,父親帶兵包圍了皇宮,擁護痴呆的皇家嫡長子做了新帝。

大哥得知父親要殺太子殿下,便趁父親去包圍皇宮時,闖入東宮救人。

大哥拼死相護,用身體堵住了城門,結果被當場射殺。

一夜之內,南楚的天,變了。

得知一切的我,幾近崩潰。

我最敬愛的父親,竟然真如我夢中那樣,造反了,還殺了我的哥哥。

而溫御,那個我又愛又恨的男人,是這場陰謀的始作俑者。

「哈哈哈哈哈溫御……宋遇風,你好手段。」

殿下抓住我的肩膀,紅著眼眶,對我說:「悅兒,還有一事,我不能瞞你。」

我抬眸看著他,心中滿是絕望,苦笑道:「還有什麼?」

太子咬緊牙,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壓抑著憤怒道:「封將軍,自五年前班師回朝時便死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我爹他……他明明活著呀……」

他從懷裡拿出一封信,是姐姐寫的。

「這是你大哥救我那晚給我的。」

姐姐說,自從我提醒她提防父親後,她便暗中調查父親,沒想到意外發現他和溫御是舅甥關係。

五年前我們全家自邊塞回唐安,出發前夜,父親便已經被殺害了,從邊塞回到唐安的封將軍,是溫御的舅舅所扮的。

那人常年在西域混跡,懂得許多奇門異術,變臉之術更是精妙,他假扮的封將軍,騙過了我們所有人。

我們回唐安那年,剛好是宋遇風自南楚逃跑後的一年。

原來這場陰謀,從那時就已經在埋線了。

西域雜技團當真是一個誘餌,而那些船伕,也是宋遇風的舅舅收買的。

難怪他的令牌會在西域女人的珠寶箱裡,原來他們都是一夥的。

現在想來,或許我娘也並非因病而死。

爹孃同床共枕那麼多年,夫妻之間心知肚明,想必我娘發現了他有問題,所以才被那個賊人害死的。

我爹說,封家世代忠良,絕不賣主求榮。

父親沒有背叛南楚,他清清白白,一生忠良。

21

我流著眼淚對太子殿下笑道:「我們封家,沒有貪生怕死之人。」

他將我擁在懷裡,堅定道:「封家沒有貪生怕死之人,我南楚的大將軍,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父兄慘死,我認賊作父五年,自己被送來和親,這一切,都拜宋遇風所賜,此仇不報,我封悅有何臉面去見爹孃。

「殿下,我阿姐呢?」

「封雪被囚禁在封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宋遇風的舅舅還要繼續假扮封將軍,所以不會撕破臉皮,你阿姐是安全的。」

姐姐沒事便好,我從悲痛中抽離出來,冷靜了一下,好奇道:「殿下怎麼會來這裡?」

他面露恨意,冷冷道:「殺宋遇風。」

「殿下,你糊塗了,這裡是北趙皇宮,宋遇風如今是北趙皇帝,你要殺他,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可是……」

我急忙勸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二哥還在邊塞,他手上也有一些兵馬,你可以去找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宋遇風能等七年,我相信你也可以等。」

經過我一番勸阻,他總算冷靜下來,答應離開,可他卻對我說:「悅兒,我帶你一起走。」

他沒出現之前,我確實是想離開的。

可現在,我不走了。

「殿下,我不能走,我若走了,宋遇風不會放過我阿姐的,我留下,還可以同他周旋,待你捲土重來時,我與你裡應外合聯手殺了他,好不好?」

他抓住我的手,眉頭緊蹙,厲聲道:「不行,我不能把你丟下。」

「殿下……」

我話還沒說完,便聽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給我挨個搜。」

遭了,想必啞巴宮女脫困了。

危急時刻,我掙脫太子的手,笑道:「殿下,我等你,哪怕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下去。」

「悅兒……」

他伸手抓來,我毅然決然地轉身,跑了出去。

侍衛看到我,急忙道:「在那裡,快追。」

宋遇風,咱們來日方長,慢慢耗吧。

22

我被抓回去時,很狼狽。

衣服上沾了很多土,腳也崴了。

跌了一跤,整個人跪在了石子路上,膝蓋也很疼。

我跪在空蕩的大殿上,等著人來處置。

身後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內非常清晰,來人停在我身後,帶著一陣寒意。

北趙的春天很冷,我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為什麼要跑?」

我沒有回頭,哭道:「我不想待在冷宮了,要是再待下去,我會瘋掉的。」

宋遇風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來看著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冷聲道:「我說了,等我處理好一切就會接你出來,為什麼你不聽話?」

我抬起頭,看著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具,委屈又倔強地憋著眼淚,同他道:「對不起,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我知道我是先帝的妃子,沒有資格同你要求什麼,以後我不會再煩你了,我回去待著便是。」

起身時,我腳踝一痛,向前趴去,他扶住我,冷漠的語氣立馬變得溫和起來,「怎麼了?」

「腳崴了,還摔了一跤,腿疼。」

他順手橫抱起我,朝後殿走去。

將我放在榻上後,他脫下我的鞋,輕輕揉著我的腳踝,溫聲道:「腳踝腫了。」

「哦。」

他抬頭看著我,故意在我腳踝上用力捏了一下,我痛呼一聲:「輕點,很痛。」

「知道痛就好,看你還敢不敢再跑了。」

說罷,他又捲起我的褲腿,我急忙按住他的手,紅著臉,尷尬道:「沒事,不用看了。」

他不聽我的,撥開我的手,繼續卷褲腿。

我摸了摸頭上束髮的簪子,將它拔了下來,緊緊握在手中。

恨意湧上心頭,我舉起簪子,狠狠地朝他脖子上插了進去。

鮮血濺了我一臉,報仇的快意讓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悅兒,悅兒……」

一個聲音將我從幻想中拉了回來,我定神一看,宋遇風正抬頭看著我。

而我的手,還摸著頭上的簪子。

我怕他懷疑,便順手取下簪子,木頭做的,尖頭太鈍,根本扎不進肉裡面。

還好我沒動手,不然此刻就是用我的血來濺他的臉了。

「你這是?」他看著我的動作,好奇地問。

我笑道:「頭髮梳得太緊了,頭皮有點疼。」

他放下我的褲腿,起身摸上我的頭,拆開了我的髮髻,「既然痛,就不要束髮了,往後便披著吧。」

我握住一縷頭髮,「披著頭髮不好看。」

他道:「誰說不好看,悅兒披著頭髮很美。」

宋遇風,難怪成陽能為了你把她親爹給毒死了,原來你這張嘴抹了蜜呀。

可是這蜜,卻是致命的毒藥啊。

他抱著我,親自送我去冷宮,一路上宮女太監們看到,紛紛低下頭去,眼裡滿是驚訝和好奇。

按照輩分,我應該是她母妃吧。

兒子和娘搞曖昧,確實是令人驚訝的事。

回到冷宮後,他撤走了小宮女,每日除了來送飯的人外,再沒有其他活物進來了。

我等宋遇風接我出去,沒等到他,反而等來了一個令我意外的人。

成陽披著斗篷,用面紗遮著臉,帶著兩個老嬤嬤來興師問罪。

宋遇風好歹還知道戴個面具,變一下聲音,她倒好,直接戴著個面紗就來了。

當真以為我被關傻了嗎?

她說我是先帝的妃子,卻不安分守己待在冷宮,反而跑出去勾引新帝,要問我的罪。

老嬤嬤拿出一個長木板,另外一個按住我。

木板朝我臉上打來,我沒有躲,嘴裡瞬間滲出鹹味,臉上跟火燒一樣疼。

一邊一下,應該夠了。

打第三下時,我奮力掙脫老嬤嬤的束縛,奪下木板朝她們身上打去。

和成陽打架,我就沒輸過。

兩個老東西加一個弱不禁風的公主,還敢打我,以為我將門之女是好欺負的嗎。

由於動靜鬧得太大,門口的侍衛進來了。

成陽打扮成這樣,一定是瞞著宋遇風來找我麻煩的,侍衛一來,她急忙收斂起來,裝模作樣地離開了。

晚上,我對著鏡子給臉上擦藥,鏡子裡卻出現宋遇風那張戴著面具的臉。

我回頭一看,他就站在我身後。

我的臉腫成了豬頭,說話也噘著嘴,大著舌頭。

他拿起藥膏,輕輕塗抹在我臉上,問我:「疼嗎?」

「疼。」

「今日打你的人,是我的貴妃。」他欲言又止,明顯是在試探我。

我生氣道:「你管好你的女人,跟個瘋婆子一樣,說我勾引你,都不聽我解釋就打我。」

聽到我的回答,他試探的眼神變成了心疼之色,輕聲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看在你的分上,我原諒她了。」

他揉了揉我的頭,「悅兒,明日我便能接你出去了。」

「真的嗎?」我一激動,牽扯到了嘴巴上的傷,痛得流出了眼淚。

「嗯,真的。」

他捧著我的臉,眼神溫柔地看著我。

23

宋遇風說,我出去的唯一辦法,便是做他的妃子。

我答應了。

他封我為「順妃」,要我溫順聽話。

留在他身邊,我要報仇便更加容易了。

他很謹慎,以防我和別人交流,他特意給我修了一座院子,還派了六個會武功的宮人來監視我。

平日裡不讓我出去,外人也進不來,這樣一來,我便永遠不能知道南楚發生的事。

他說,我身為先帝遺妃,本該殉葬,他頂著風言風語留下我已經犯了大忌,我應該乖順一點,不能給他添亂。

我感恩戴德,就差跪下給他磕頭了。

身為他的妃子,免不了要侍寢,雖然我多有抗拒,但一想我要報仇,奉獻身體又算得了什麼。

第一夜,他滅了燈,房子裡很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摘下面具,吻上了我的唇。

摸著那張令我憎恨的臉,我的心彷彿被刀子割成了一片一片,生生地疼啊。

黑夜中,他摸著我微腫的唇,痴迷道:「悅兒,我喜歡你的唇,想吃一輩子。」

我環住他的脖子,扮演著他的順妃,乖巧道:「嗯,你若喜歡,我便好好養著它。」

日子過得很無聊,我便讓他們給我找來許多塗料,學著姐姐在牆上畫畫。

看著紅色的硃砂,我露出笑來,抓起一把,抹在牆上,對身後的宮人說:「這大紅色,可真喜慶,是不是啊?」

身後的兩個宮女低著頭,一聲不吭。

一幅「鴛鴦戲水」圖完成時,宋遇風來了,他頂著牆看了許久,問我:「這是……小雞嗎?」

我將畫筆扔在他身上,氣道:「那麼栩栩如生的鴛鴦你不認識嗎?」

他笑出聲來,「明明就是小雞。」

我不想同他爭,便握著他的手進屋,剛關了門,他便將我抱在懷裡,用指腹蹭著我的唇。

大白天他不敢摘面具,所以只能抱著我。

「悅兒,朕今夜來你這裡。」

我踮起腳,親吻了一下他,「好。」

沐浴之後,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生厭惡,以前的封悅從來不上妝,如今為了一個仇人,竟然將自己變得這般魅惑,真是噁心。

開啟唇脂,看著鮮豔的紅色,我露出笑來,用手指挖出許多,塗抹在唇上,大紅色,多鮮豔吶。

宋遇風,這樣嬌豔欲滴的唇,你會很喜歡吧。

天即將亮時,他戴起面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我摸了摸嘴唇,心中的恨意瘋狂滋長。

宋遇風,你能等五年,我封悅,也可以等。

不,或許用不了五年,只要你還喜歡我,還貪戀我的身體,那我的大仇,很快就能報了。

24

月事兩個月沒來,我又犯惡心,想必是有身孕了。

大仇未報,我怎麼可以給宋遇風生孩子呢。

我想看看外面的風景,宮人說陛下沒有同意,我不能出去。

夜裡,我爬到了牆上,摔了下去。

孩子摔沒了。

宋遇風聽到這個訊息,震怒不已,殺了我院子裡的那幾個宮人。

我哭著依偎在他懷裡,摸著自己的肚子,自責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貪玩,是我的錯。」

他抱著我,安慰道:「沒關係,不是悅兒的錯,是朕的錯,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不要傷心了。」

沒了孩子後,宋遇風越發對我好了,他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他想彌補我。

若不是他困著我不讓我出去,我也不會去翻牆,我不翻牆,孩子也不會沒了。

我的硃砂用得越來越快了,宮人都有些驚歎,牆上的畫紅色不多,可塗料裡邊,偏偏硃砂用得最快。

我冷眼瞥著她,「你懂什麼,本宮畫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她嚇得跪在地上,打著自己的耳光,「奴婢多嘴,奴婢知錯。」

宋遇風在床上暈了過去,這還是頭一遭。

我拍著他的臉,沒動靜,確實是暈了。

推開他後,我點了燈,下床擦掉了嘴上的唇脂。

天快亮時,他醒了。

雖然我閉著眼睛,可我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慌亂。

他窸窸窣窣半天,然後便喚了我一聲,我嚶嚀一聲,伸手摸了摸他,「你要走了嗎?」

「悅兒,朕……何時睡著的?」

我睜開眼睛一看,他果然戴上了面具。

「昨夜我太累了就睡著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睡的。」

他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道:「朕去上朝,你再睡會兒。」

宋遇風離開後,我睜開眼睛盯著床頂,心中無比激動,快要成功了。

兩年了,我在仇人身邊諂媚獻笑,討好了他兩年。

和他在一起的每個夜晚,我都無比憎惡自己。

宋遇風不來了,聽說最近有一支不明來歷的軍隊不斷騷擾北趙邊境,他忙著處理國事,連飯都來不及吃。

吃完飯後,我嘔吐不止,宮人說,怕是有身孕了。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月事剛來第三天,怎麼可能會有身孕。

看來,我也要和宋遇風一起死了。

嘔吐越發嚴重,宮人要去找御醫,我急忙攔住,不讓她去。

宋遇風那裡沒傳來什麼動靜,想必他還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我若是找了御醫,這件事必定敗露。

牙齒裡面開始滲血,我不敢出寢宮,怕被宮人發現。

症狀越來越嚴重,我命不久矣。

幼時姐姐在牆上作畫,我看那紅色很好看,便偷了一些往臉上抹,姐姐知道後,嚇了一大跳。

她說硃砂裡面有一種叫什麼硫化汞的東西,有毒,少量用可以治病,但是用多了就會中毒。

我往口脂裡面摻了一些,塗抹在唇上,嘴巴變得鮮豔飽滿。

宋遇風喜歡吻我的唇,那便吻個夠,到死都不能忘。

半月未見,宋遇風總算來找我了。

他聲音沙啞,身形枯槁,反應也有些遲鈍。

我迎上去,擔憂道:「陛下,你怎麼了?」

他道:「沒事,最近太忙,可能是上火了。」

我讓人做了些冰鎮涼茶給他去火,茶遞到他眼前,又收了回去。

差點忘了,他戴著面具,不能喝。

「悅兒,朕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乖乖聽話,等朕回來給你帶些唐安的特產。」

我端著茶水的手微微一晃,故作激動道:「陛下要去唐安嗎?」

他點點頭,「嗯。」

「那陛下能不能幫我去看看我的家人,我想讓他們知道我過得很好,還有一個愛我的夫君。」

他頓了頓,點點頭,「好,朕答應你。」

此去唐安,也不知道你回不回得來。

25

宋遇風走後,我整日待在屋子裡,熬著身體算日子。

他發病比我早,要死也會死在我前面。

我一定要撐住,我要親眼看著他死。

他離宮不久,宮裡進了一夥刺客。黑衣人闖進我的院子,什麼都沒說便把我扛走了。

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在營帳中了。

床邊坐著一個人,他臉上有一道疤,面板黢黑,五官硬朗,正襟危坐,擔憂地看著我。

我睜眼時,他立馬高興道:「小妹,你終於醒了。」

「二哥,你怎麼黑成這樣了?」

他微怒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思說笑。」

我跟打馬虎眼,驚訝道:「我病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他用袖子擦了擦我臉上的汗,心疼道:「你來的時候,吐血了。」

「那是被你們扛來的時候給顛的。」

「胡說,再顛也顛不出血吧?」

大夫來時,我知道我瞞不下去了。

誰不想活著呀,我也希冀大夫可以救我,可我已經毒入肺腑,沒救了。

聽到大夫的嘆氣聲,我很平靜,甚至有一些高興,若我沒救,那宋遇風也沒救了。

我塗在嘴上的唇脂,都被他吃了,說起來,他的毒比我深。

「悅兒,你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二哥痛心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那我還賺了兩百呢,他可是北趙的皇帝,殺了他,我也算是一個人物了。」

太子殿下和二哥兵分兩路,二哥帶大批兵馬來北趙邊界騷擾,吸引北趙的注意力。殿下帶領一小隊精銳部隊潛入唐安,伺機行動。

宋遇風去唐安,想來應該是去找他舅舅搬救兵了。

二哥握緊拳頭,信誓旦旦道:「我定叫他有去無回。」

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我一天之內清醒的時間不多了,吐血也越來越頻繁,五臟六腑好像開始爛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嘈雜聲,似乎是在歡呼。

我躺在床上,嘴裡都是血,喊不出聲。

營帳裡匆忙進來一個人,我仔細看了看,是太子殿下,他穿著戎裝,臉上還有血。

他握住我的手,流著眼淚,聲聲喚道:「悅兒,悅兒,我來遲了……」

我說不出話,便笑著動了動手,抹去了他臉頰上的眼淚。

「悅兒,我們成功了,你阿姐正在往這裡趕來,你一定要撐住,你不是很想她嗎,你要撐到她來看你啊。」

我眉頭緊皺,努力開口說了三個字:「宋,遇,風!」

殿下低下頭,面色凝重道:「他舅舅拼死相護,讓他逃掉了,你放心,我掘地三尺也會把他們找出來。」

不一會兒,二哥進來,面露哀色,嘆道:「成陽公主,自城樓跳下,死了。」

「死得好!」殿下臉上露出快意。

我再次回到北趙皇宮,用藥吊著一口氣。

來到那個院子,我讓二哥撤去了所有暗衛,孤身坐在屋子裡,等著宋遇風。

他會來找我的,我把他害成這樣,他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呢。

26

夜裡,他來了。

這次他沒有戴面具,那張臉,我許久沒有見過了。

現在的他,不是戴著面具溫文爾雅的十二皇子,不是那個只會欺負我惹我生氣的小侍衛溫御,現在的他,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夫君,宋遇風。

我坐在妝臺前,描畫著眉,輕聲一笑,「你來了。」

「嗯,來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

他站在我身後,扶住我的肩膀,問我:「悅兒,你早就知道我是溫御,對嗎?」

「也沒有多早,你戴著面具以十二皇子的身份來看我時,我才知道的。」

「呵,原來悅兒有顆玲瓏心,是我大意了。」

此刻,我們坦誠相待,反正時日無多了,何必再遮遮掩掩。

我轉身看著他,抿唇一笑,「好看嗎?」

他從桌上拿起口脂,用手指輕輕塗抹在我的唇上,「悅兒的唇,要塗成紅色才好看。」

塗完口脂,他捧著我的臉,吻了上來。

血腥味在嘴裡蔓延開來,血液順著嘴角流下,有我的,有他的。

我們雙雙倒在地上,他抱著我,流下眼淚,「悅兒,我以為報了仇,做了皇帝,我就會得到快樂,可現在我才明白,權力和地位,只會讓我痛苦,和你在一起,才是我真正快樂的時候。」

「宋遇風,你為了報仇,害死了我爹和大哥,我為了報仇,害死了你,是不是很公平?」

「是啊,很公平,如今我們死在一起,也算是一種圓滿了,到了地下,我會親自向你父兄請罪。」

他握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笑道:「黃泉路上,我緊緊牽著你的手,這樣,你就不會害怕了。」

「好,我父兄若是肯原諒你,那我便原諒你。」

「悅兒,咱們黃泉相見了。」

閉眼的最後一刻,姐姐的聲音傳來,可惜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番外之封雪

我是一個穿越女,不對,準確來說,是投錯了胎的現代人。

前世我得了癌症,臨死前孤苦伶仃,沒有一個親人陪在身邊。

死後入了黃泉,喝了一碗過期的孟婆湯,還保有前世的記憶。

送我投胎的鬼差是個糊塗蟲,將我送到了時空隧道里,時空扭曲,我被送到了這個不知名的地方。

我爹是將軍,而我前面,還有兩個哥哥。

出生兩年後,我又有一個妹妹了。

妹妹圓嘟嘟粉嫩嫩的,非常可愛。

她很喜歡跟我玩,從小就粘著我,我們在土裡摸爬滾打,活成了人見人怕的小閻王。

長大後,妹妹還是很聽我的話,我說什麼她都信,簡直是我的頂級迷妹。

唉,可惜,她就是太聽我的話了,才會用硃砂和溫御那個渣男同歸於盡。

我趕去見她,卻連最後一句話也沒說上。

她和溫御一起死了。

悅兒喜歡小侍衛,可惜小侍衛是個白眼狼。

蕭君故,也就是太子殿下,親自為悅兒刻了墓碑,碑上寫著:吾妻封悅。

成王敗寇,溫御輸了,輸給了自己。

北趙沒了君主,其他十七位王爺紛紛崛起,要割據一方,自立為皇。

蕭君故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直接帶兵入駐,將北趙納入了南楚的版圖。

兩國相鬥的局面徹底結束,那十七位王爺還沒起來呢,就躺平了。

回到唐安,我繼續做我的封家大小姐,發展我的寫書事業。

那本《侍衛哥哥輕點寵》完結了,小侍衛把他心愛的姑娘弄丟了,窮盡一生也沒有找到,最終孤獨終老。

蕭君故登基為帝,重振朝綱。

為了支援他整頓朝堂,打壓無所作為計程車族,二哥想要我入後宮為妃,有了將軍府作後盾,太子便能無所顧忌地一展所能了。

蕭君故來尋我,同我道:「封雪,你若不願意便作罷,朕不強人所難。」我問他:「我嫁給你,是為後還是為妃呀?」

「為後。」

我一口答應:「成交。」

成親前,我與他約法三章。

第一條,他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第二條,宮鬥時,他要無條件站在我這邊。

第三條,不能阻礙我發展事業。

雖然他沒聽懂我說的是什麼,但他答應了,簽了大名,還按了手印。

我不是個稱職的皇后,可蕭君故卻沒有埋怨我,他讓我只管好好生活便是,那些煩心事不想處理就交給他,他會幫我做好一切。

他不愛我,卻寵我,我也不愛他,卻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我們夫妻,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沒有吵過架,沒有鬧過脾氣。

入了後宮,我也沒參加過宮鬥,後宮只有我一個女人,想鬥也鬥不起來。

他事事遷就我,無論我怎麼胡鬧,他都沒有和我說過重話。

我們相互扶持,走過了半輩子。

曾經我以為,沒有愛情的婚姻是沒有結果的,可蕭君故卻告訴我,夫妻之間,是可以靠著親情走一輩子的。

他對我很好,好到我快要愛上他了。

可惜啊,他都入土了,我還是沒能愛上他。

悅兒,如果你先遇到二十三歲的蕭君故,而不是溫御,或許現在的你,會很幸福。

那個男人,將你在心裡藏了一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