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有一句詩,叫作:冬日誠可愛。讀來覺得十分親切。是的,冬天,是可愛的,也是值得愛的。冬天,不僅有寒冷的天氣,有慘淡的風景,它同樣有著美好和明媚,只要我們願意去發現,一定會看到,每一個季節,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的美麗。冷峻的冬天,其實包裹著無限的柔情,也足以打動我!
啖蔗入佳境,冬來幽興長。
瘴鄉得好語,昨夜有飛霜。
籬下重陽在,醅中小至香。
西鄰蕉向熟,時致一梳黃。
——宋·唐庚《立冬後作》
要吃甘蔗,還是冬天時的滋味漸佳,讓人的興致也愈發長了。在這所謂的瘴癘之地,已經飛起了清霜。景緻相當不錯,看吧,籬笆下菊花仍舊綻放,釀好的酒散發出香氣。西邊鄰居家種植著香蕉,這時都已經成熟了,燦黃惹人愛!初冬的風景,不僅不蕭條,反而有著晚秋的繽紛色彩,讓人忽略了季節。
到了冬天,菊花的高光時刻並未過去,尤其像我們這種南方的小城,菊花真是始於秋,而盛於冬的。對於熱愛菊花的人來說,秋天和冬天,都浸染著菊香,令人沉醉。
閒繞籬頭看菊花,深黃淺紫自窠窠。
清於簷卜香尤耐,韻比猗蘭色更多。
九節番疑今日是,一樽未覺晚秋過。
從教白髮須簪遍,且任當筵作笑歌。
——宋·沈說《次韻古愚立冬日觀菊》
閒來無事,繞著籬笆,觀賞菊花,一叢叢的深黃,一叢叢的淺紫,真是好看啊。菊花飄散著清香,沁人心脾,氣韻不輸蘭草。我還疑心,今天是重陽節吧?菊花開得如此繁盛熱鬧?飲著酒, 不知不覺,晚秋就過去了。啊,我應在白髮上簪滿菊花,在酒宴上盡情歡笑,不辜負每一寸時光啊!
冬天可愛,冬景也是值得一看的。沒有花紅柳綠,卻也不會教人失望。
一聲畫角譙門,半庭新月黃昏,
雪裡山前水濱。
竹籬茅舍,淡煙衰草孤村。
——元·白樸《天淨沙·冬》
一個冬天的黃昏,城門響起了畫角聲,半彎新月浮現,積雪融化了一些,化作了水,緩緩流過山前。竹籬笆,茅草屋,淡淡的煙霧籠罩著衰殘的野草,黃昏山水裡的孤村,顯得安詳寧靜,時光好像在這裡停了下來。這樣的冬景,不美麼?
冬天之美,梅花佔了很大的分量,梅花可愛,人們也總是不畏懼嚴寒,前來與之親近,一睹芳姿。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宋·林逋《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百花凋零,唯有梅花獨自鮮妍,在小園裡佔盡了風情。稀疏的梅枝倒映在清淺的水中,黃昏時朦朧的月色裡,暗香幽幽浮動。白色的鳥兒想要下來,先偷偷看一眼,春天的蝴蝶如果知道梅花,也一定會淪陷。我也是那麼喜愛梅花啊,幸好我可以吟誦著讚美梅花的詩詞,不需要拍著檀板唱著歌,舉起酒杯來,於熱鬧中度過這良辰美景。和梅花的相愛,不在於形式,更在於心意相通啊!
冬天,看雪,賞梅,雪花與梅花,誰比誰更美?那一定是相得益彰啊,有了雪,梅花更素豔,有了梅花,白雪也有了明媚的生機。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宋·盧鉞《雪梅其一》
梅花和雪花都認為自己佔盡了春色,未肯服輸。到底誰更勝出一籌,須得擱下筆來,好好思量。說道公道話呀,梅花比起雪花,少了三分潔白之色,可是雪花比起梅花,卻是輸了一段清香!它們都有各自的優勢,又何必執著於比較呢!有雪有梅的冬天,才是完美!
冬天,飲酒可以驅寒,一杯酒下肚,所有的煩惱也都煙消雲散。
同為懶慢園林客,共對蕭條雨雪天。
小酌酒巡銷永夜,大開口笑送殘年。
久將時背成遺老,多被人呼作散仙。
呼作散仙應有以,曾看東海變桑田。
——唐·白居易《雪夜小飲贈夢得》
老朋友啊,我和你都是懶慢無所追求的人,共同對著蕭條的雨雪天氣。沒事就小酌幾杯,打發這漫長的冬夜,開懷大笑,送走殘年。歷來時運不濟,彷彿已被世界遺棄,多被人們稱作散仙。這個稱呼很不錯,我好像真的是經歷了太多,曾經看著東海變作了桑田!我也應該像神仙那樣,不將這些滄桑放在心上,過好凡夫俗子的生活!
冬天嘛,烤火是必不可少的內容。誰會拒絕一盆旺旺的爐火呢?
懶鈍尤知命,幽棲漸得朋。
門閒無謁客,室靜有禪僧。
爐向初冬火,籠停半夜燈。
憂勞緣智巧,自喜百無能。
——唐·白居易《與僧智如夜話》
我懶慢遲鈍,卻也漸漸懂得人生和天命,凡事不再強求。幽居避世,卻也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門庭清閒,並不熱鬧,而靜靜的房間裡,卻有高僧和我徹夜傾談。我們烤著爐火,在明亮的燈光下,相談甚歡。人生大多的煩惱,都是因為過於聰明,所求太多造成的。當一個人不再苦心孤詣,事事謀算時,快樂也就自然到來了。
不管多麼冷的冬天,有一爐火,有一壺酒,再有家人相伴,冬天就是溫馨的,溫暖的,讓人覺得十分可愛,無限歡喜。
放散衙曹小退安,閉門開架檢書看。
簷前月色生寥寂,屋外風聲長隙寒。
灰火撥愁頭屢點,爐燈挑喜指頻彈。
家人知我飲機動,大白梨花送夜闌。
——宋·曾豐《冬夜官舍圍爐傳酒》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現在是屬於自己的時間了。沒事關上門窗,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翻翻。簷前月色冷冷清清,屋外風聲長長,無孔不入,讓人感到嚴寒。屢屢撥動著火灰,挑動著燈火,屋子裡更明亮了,也更暖和了。家人最是體貼,知道我想飲酒了,夜深之時,送來了一壺酒,實在是溫暖啊。
冬天,人們總是宅於家中,烤火讓人覺得身心溫暖愉悅,而讀書,則可以讓人覺得精神充實,更加快樂。
木落水盡千崖枯,迥然吾亦見真吾。
坐對韋編燈動壁,高歌夜半雪壓廬。
地爐茶鼎烹活火,四壁圖書中有我。
讀書之樂何處尋?數點梅花天地心。
——元·翁森《四時讀書樂其一》
冬天,樹木凋零,江河枯涸,千山消瘦,在這繁華落盡的季節,更能看見世界的本質,也更能看清自己的初心。夜裡,我獨自坐在那兒,展開書卷閱讀,燈火搖曳,映在牆壁上,好像牆壁也搖動起來。我高歌誦讀,夜半時分,雪落個不停,而我的房頂全被大雪覆蓋了。地上的火爐燒得旺旺,茶湯沸騰,我就在四壁的圖書下讀書。讀書的快樂如何尋找?看那天地間,幾點梅花綻放,那是掩藏不住的本心和生機啊!
冬日之可愛,不僅在於人們可以宅在家中,好好消遣時光,其實冬天的戶外活動,也是很有意思的。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唐·王維《觀獵》
冬日狩獵,風聲與箭聲齊鳴,將軍與士兵的獵騎,賓士在渭城的近郊。枯萎的野草,遮不住銳利的鷹眼,雪已消融,馬蹄更是輕快如飛。轉眼間,獵騎經過了新豐市,不久就回到了細柳營。回頭看看那打獵的地方,只見暮雲蒼茫,平野寂寂!
白居易沒有騙人,冬天果然是可愛的。對古人來說,有火烤,有酒喝,有梅花和雪花,區區寒冷又算得了什麼呢?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來選擇不了季節,掌控不了所有。可是什麼樣的人生態度,生活方式,卻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冬天為何可愛?說到底,是因為人們懷著一顆熱愛世界,也熱愛光陰的火熱的心啊!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