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有愛不覺天涯遠,有夢不覺人生寒

在巴黎一座安眠著許多傑出藝術家的墓地,一塊宏偉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鑲嵌著一位長眠者的白色大理石浮雕像。雕像的下方,懸掛著幾十枚造型各異而又美觀的獎章:右邊是一行用中文鐫刻的碑文:世界藝術家潘玉良之墓(1895 ~1977)。人生就跟打撲克牌一樣,拿到一手好牌的,不一定贏,拿到一手爛牌的,也不一定輸。潘玉良拿到的無疑是最爛的一副牌,但是,這幅爛牌在她手裡被她打出了奇蹟,孤兒——雛妓——小妾——到藝術的追求者——中國最高學府的教授——世界藝壇的著名藝術家!這就是她漫漫一生的經歷。

潘玉良:有愛不覺天涯遠,有夢不覺人生寒

潘玉良

潘玉良原名陳秀清,一歲喪父,兩歲姐姐死了,到了8歲唯一與之相依為命的母親也離開了人世,只能被舅舅收養,然而喪心病狂的舅舅財迷心竅,在她十四歲時把她賣到了安徽蕪湖的一個妓院裡做歌妓,花名張玉良,從此她身上便有了一個標籤“青樓女”,是最下賤,最卑微,最骯髒女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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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

1912年,17歲的張玉良因姿容清秀,氣質脫俗,漸已芳名遠播,又善琵琶、餘派京戲,揚州清曲、江南小調,逐漸成了蕪湖地界令人矚目的一株名花。這年,正巧海關監督潘贊化來蕪湖上任,當地政府及工商各界同仁舉行盛宴,為新任監督接風洗塵。宴會中,張玉良唱了一曲《卜算子》:“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去。”曲子悽怨悠遠,渴望幸福和自由的旋律,在廳內久久縈迴。新任監督潘贊化深受感動,良久之後,問張玉良:“這是誰的詞?”張玉良一聲長嘆:“一個和我同樣命運的人。”潘贊化又問:“我問的她是誰?”張玉良回道:“南宋天台營妓嚴蕊!”帶著些許倔強和不屈,潘贊化頓時心生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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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

之後的幾天,商會會長安排張玉良陪潘贊化,以期用官員狎妓來要挾潘贊化,然而潘贊化並沒有把她單純當作一個伴遊的煙花女子,反而發現了張玉良“過人的天資,天生的藝術素質”。劇作家廖一梅說:“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潘贊化欽佩張玉良的才華和風骨,難得潘贊化一個官場之人,不惜拿他的榮譽來冒險,最終把張玉良贖了出來。

潘贊化只是心生憐憫舉手之勞,並不希冀張玉良以身相許,畢竟當時潘家中已有妻室兒女,不忍張玉良受委屈,但張玉良只求安身立命,不求名分,於是潘贊化把她留了下來。認識潘贊化是張玉良人生路上的轉折點,之後,在潘贊化的鼓勵下她開始學習文化知識,一番相處下來,兩人日久生情,第二年,潘贊化正式納張玉良為妾。張玉良感恩戴德,為紀念她的新生活,從此,改姓潘,名為潘玉良,從此,張玉良已死,潘玉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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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和友人

1913年,潘贊化被解職,他們遷居上海,贊化為玉良安排了新居,為她請了教師,不遺餘力的培養她。有一天,她經過鄰居洪野先生視窗,發現洪先生作畫,從此她常常偷偷逗留這窗前,屏聲靜氣,每次都是靜悄悄,後來還是被洪先生髮現了,這是她一次極好的緣分,玉良成了他的好學生。洪野先生給潘贊化的信中道:“……我高興地向您宣佈,我已正式收閣下的夫人作我的學生,免費教授美術……她在美術的感覺上已顯示出驚人的敏銳和少有的接受能力。”

1918年,這個出身青樓、本不識字的女人,報考了上海美專。因為出身問題,開始並沒被錄取,好在經校長劉海粟特批還是進了中國高等藝術學府上海美專的大門,不得不說,潘玉良一路遇貴人。為了學好裸體畫,她在浴室偷偷畫別人的裸體,從而招致憤責並且捱了頓打,她的精神和身體都受了創傷,但是她並不氣餒,這個為畫畫著了魔的女子,改為脫光衣服,在鏡子前面畫自己。

功夫不負有心人,1921年潘玉良考取法國里昂中法大學,是在國內招收的第一批留學生。送別時,在黃埔江碼頭,潘贊化取出一條金項鍊放到潘玉良手中,雞心吊墜中鑲嵌的是兩人的照片,一切情感和言語都凝聚在小小的項鍊中。後來潘玉良又先後考到了巴黎國立美術學院,義大利羅馬皇家美術學院。藝術之都羅馬,它以規模宏大的古代建築和豐富的藝術珍藏稱著於世界,在這裡,她成了高階學術權威瓊斯教授的免費學生。她學習的錢都是潘贊化寄給她的,而此時的他也遇到了人生的低潮,以至於無錢寄給她,有一次,四個月沒有收到家信和補貼,“我餓著肚子畫羅馬的鬥獸場、畫威尼斯宮,我覺得很快樂,我從來沒有那麼快樂地找到自己。”潘玉良懷揣繪畫的夢想,不斷讓自己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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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作

潘玉良歐洲求學歸來後,國內沸騰了,上海美專請她當老師,中央國立美術學院請她當教授。當時舉辦畫展,《中央時報》甚至說徐悲鴻為一睹而快,夜闖展廳,沒人開門,就從邊門的書架鑽過去。徐悲鴻說:當時的中國畫壇,能夠稱得上畫家的人不過三人,其中一個就是潘玉良。

但是裸體畫的禁忌和潘玉良的出身是無法擺脫的魔咒。潘玉良舉辦了《春之歌》個人裸體畫展,有人罵她:原來這個春字,不是春天的春,是思春的春。她在國內辦的第五次畫展,被人為破壞,《人力壯士》被人用刀劃破,並貼著紙條:妓女對嫖客的讚歌。還有一次,在學校的休息室裡,潘玉良聽見有人罵:“中國人都死光了,讓一個婊子來上課。”

在外如此,回到家裡等著她的還有丈夫原配的惡言相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主小卑,千古常理,不要以為當了教授就可以同我平起平坐……”贊化無奈,他說“嗨呀!你……”玉良思前想後,又不由同情贊化來,“倒是難了他呢!”於是她心軟了,屈服了,她急步走進屋裡,對著大夫人雙膝跪了下來。

1937年,多方面的原因催生了潘玉良再次留學法國的念頭,潘贊化依舊送她到黃浦江碼頭,潘贊化兩鬢斑白,潘玉良流著淚:“你為什麼永遠都寬容我,為什麼你不自私一點?”潘贊化回答:“如果讓你做個安分的妻子,當初我就不應該送你去國外,既然讓你學了畫畫,就應該讓你自由。”他將蔡鍔送他的懷錶送給愛人作臨別禮物,卻不想這次送別竟成了兩人的永別,因為種種原因,潘玉良再未能踏上故土。

在法國,潘玉良有三不原則:一:不加入外國國籍二:永不賣畫三:永不戀愛。不加入外國國籍,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會回來。不賣畫,因為內心高潔。永不戀愛,因為她心裡深深藏著她的愛人潘贊化,“我有痛苦,但也有寬慰,那就是贊化和我真誠相愛,我雖然和他隔著異國他鄉,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還要回他的身邊。”

1959年,潘贊化在安徽病逝,好久之後,潘玉良才收到訊息,潘玉良傷心欲絕,大病一場,身體大不如前。沒有潘贊化,回國便沒有了意義。晚年的潘玉良在巴黎異常孤獨,晚年的寄託只有畫畫。1977年,潘玉良離世,離世之前,交代了友人三條醫囑:第一:為她換上一套旗袍,作為一箇中國女人下葬。第二:將潘贊化送給她的項鍊和懷錶轉交給潘家的後代。第三:有朝一日,把她的作品帶回祖國。因為當時法國政府禁運這些作品,但終於在一九八三年在法國巴黎博物館儲存的三千餘件藝術作品被完整地運回中國,收藏在安徽省博物館。而這些,都是那位叫王守義的男子辦好的。

潘玉良:有愛不覺天涯遠,有夢不覺人生寒

潘玉良

潘玉良是不幸的,命運開始讓她做一個最下等的女人,然而她又是幸運的,遇到了潘贊化,這個正直善良的男人給了她最大的愛和包容,不管是那個年代還是現在,潘贊化的愛情都可以被稱之為大愛,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才可以遇到的。還有劉海粟的知遇之恩,王守義的默默守護,潘玉良的努力和不屈讓這個世界都善待著。潘玉良一生都在為自己的尊嚴抗爭,她的人生是一種極致——自由和尊嚴的極致,她用盡一生,重塑自己,如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