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黃浦江,本名黃浦,細究其史,一條勵志的江。上海灘有的是從癟三到大亨的傳奇,默默契合了黃浦的精神,不屈不撓,自強不息。

這不是博人眼球,如果你肯靜靜心瞭解一下上海人的母親河——黃浦的前世今生,就知道所言非虛。

說到黃浦,要溯源黃浦的母親,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大家都知道,黃浦的發源是太湖。因為中國的地形西高東低,太湖在歷史上曾經有三條支流幫助洩水。《尚書·禹貢》載:“三江既入,震澤底定。”震澤是太湖的古稱,三江即當時太湖流域的三條大江——松江(吳淞江)、婁江、東江。第一條是吳淞江。也就是今天的蘇州河。很多人會誤傳蘇州河是上海的外婆河,其實不是,黃浦江的母親,上海人的外婆河是東江。因為歷史上,黃歇浦(黃浦的前身)是東江的支流。第二條支流是婁江。第三條支流就是東江。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晉代三江示意圖

東江,貴為黃浦的母親,上海人的外婆河。由於當時三江裡面吳淞江比較強大,所以東江的歷史記載並不多,甚至連確定的河道走勢也比較模糊。太湖流域三條通海的河道里,能確定的是,東江從東南入海(見圖)。但是東江比較有個性,歷史上多次改道,因為這個所以還對學著考證“黃歇築浦”有了懷疑,這是後話。金山志裡說到“上海歷史最大的河流之一東江就在金山,連線泖湖與柘湖,東江規模不亞於黃浦江。曾經的泖橋村與現在水庫村有柘湖的縮影”。

吳淞江(蘇州河),上海人的叔公河記載比較詳細。吳淞江之名始見於《陳書·侯傳》,在北宋時郟亶和郟喬父子的《水利書》中,松江與吳淞江兩名並用,元至元十五年(1278)改華亭府為松江府後,始只稱吳淞江。此前吳淞江通用的名稱叫松江(和現在上海行政區域松江並無關聯)。松江,又稱松陵江、笠澤江,曾經是一條橫貫東西的通海大河。早在秦始皇稱帝的時候,這條通海的水道就已是長江三角洲地區連線湖(太湖)海(東海)的航運要道。大約到了東漢時期,這條水道出現了兩個名稱:西段叫松江;下游河口段稱滬瀆,南北朝《吳郡石像碑記》雲:“吳郡婁縣界,松江之下,號曰滬瀆”。有專家認為,滬瀆可以說是蘇州河最初的名稱。上海簡稱“滬”,即由此而來。這當然只是上海名字來源眾多說法中的一種。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上海成陸過程示意圖 (吳貴芳 《古代上海述略》)

三條支流中,吳淞江確實是勢力最大的,最為民眾所依賴。在靜安寺的歷史記中,遠古就有人坐船從吳淞江到靜安寺燒香。而且,吳淞江沿江南岸有96條支流,北岸有82條支流,如此多的支流,使松江水勢深廣可敵千浦。在唐朝時期,江面最寬闊處達20裡,浩蕩之氣魄,非現在小小婉約的蘇州河可以比擬。雖然因為泥沙淤積,吳淞江到北宋時只有9裡,還是太湖最重要的支流。因為從東北入海的婁江在唐代已湮塞。這裡插一句,婁江的淤塞除了因為太湖太湖築堤、海平面上升等客觀地理因素,也和一種叫“菰”的食物有關。從南北朝一直到唐代。人們食用菰米的歷史非常悠久,李白還寫過“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當時人們大規模種植菰,它就不斷侵佔河道,阻礙水流。

吳淞江,上海人的叔公河,雖然氣勢逼人,但有天然的“短板”,它的河道過於彎曲。自古即有“五匯四十二彎”之說。彎曲多,就容易淤塞。所以,自北宋起,歷代朝廷均以疏浚松江為要政。當時的朝廷也想過很多辦法,包括三次截彎取直。這確實極大改善了吳淞江的境遇,到元至元十四年(1277年)海舟巨輪仍然可以從吳淞江入海口向西行駛直至東葑門(蘇州)停泊。

但是,要注意的是,截彎取直治標不治本。歷史終究沒有選擇吳淞江。因為截彎取直只是改善了排水洩洪能力,並不能解決下游潮汐漲沙的壅積。在明朝時期,歷史記載了對吳淞江的治理有三次重大的行動。自此,黃浦的幾位重要功臣登場了。

明永樂元年(1403年),太湖水患,戶部尚書夏原吉被委任治理,他是非常有智慧的人,廣泛聽取民意,最後採納了葉宗行“以浦代淞”的建議。葉宗行乃上海召稼樓的秀才,他提出的方案非常有創意:開挖一條人工運河“范家浜”,將黃浦與吳淞江和范家浜溝通。黃浦的水量大於吳淞江,因此吳淞江成為黃浦的支流,最終匯入東海。夏原吉慧眼識才,採納建議後,發動了20萬民工疏浚了當時的范家浜,和大黃浦、達泖湖融為一線,以“浦”奪“淞”。這條由大黃浦、范家浜、達泖湖,南蹌浦口組成的新河道,史稱“江浦合流”。清代有《竹枝詞》描述:“陸家嘴北范家浜,明夏尚書浚闊長。今日試尋浜舊跡,中央一片浦汪洋。”應該說,葉宗行功不可沒,人民也不會忘記他,至今浦江鎮還設立他的紀念館。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葉宗行紀念館 來源網路

黃浦入海,吳淞江靜靜變成一條支流,河水由西向東匯入黃浦江。吳淞江衰落,除了和自身彎曲太多有關,也和黃浦的崛起有關。說到黃浦,就不能不說她的“父親”春申君。唐宋以後,東江和婁江都逐漸衰歇,只剩下松江,也就是吳淞江。吳淞江僅一條支流,不堪重任,經常堵塞。朝廷派人四處尋找新的出路。這時候,東江的一條支流出現在眾人視線裡,它是一條小河道,初期“闊僅一矢之力”(即寬度只有一箭的射程,約70米)。成功上位主要原因是地理位置非常好,位於吳淞江和東江轉彎處,名字叫“黃歇浦”,也被叫作“黃浦”“大黃浦”,現在能找到最早關於“黃浦”文字記錄,出自於元末明初著名學者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三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一位負責地方農業的官吏——檢田吏,遇到一位乞討的老農,檢田吏就把老農的哭訴以詩歌的形式記錄下來,詩太長,抄錄部分:

誰知六月至七月,

雨水絕無湖又竭。

欲求一點半點水,

卻比農夫眼中血。

滔滔黃浦如溝渠,

農家爭水如爭珠。

數車相接接不到,

稻田一旦成沙塗。

……

“滔滔黃浦如溝渠”,它能出現在老農的口中,說明黃浦當時不是無名河道,事實上,黃歇浦大名鼎鼎,因為它的名字源自於戰國時期黃歇,也就是春申君。

在上海黃浦的微信公眾號裡,曾經有對黃歇浦典故的描述,文章中說“根據地質考證,當時海岸線在南橋(奉賢)、莘莊、嘉定一線,上海城區和黃浦江主幹水道尚未成陸,被稱為“海之上洋”。黃歇絕不可能在海底挖掘一條河。據《越絕書》,黃歇在吳地興修水利、治理河道,造福一方,深得民心,“黃歇築浦”的故事雖然不真實,卻反映了百姓對他的懷念之情。”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上海地區海岸線變化 (繪圖:上海交通大學建築文化遺產保護國際研究中心)

在《上海史研究》裡,作者指出,戰國時期,當時位於上海西南方向的東江經常淤積,氾濫成災。黃歇帶著大家及時疏通。東江呢,作為黃浦的母親,比較有個性,經常改道。一開始從杭州灣向南入海,後來經浦東新場鎮向東入海,後來又向北流入吳淞江,改道稱為今天的黃浦。所以,今天的人想當然認為戰國時期上海城區還沒有成為陸地,還在一片汪洋大海里,所以“黃歇築浦”是個不靠譜的傳說,其實這是因為不瞭解東江水道的歷史所致。當時東江走向在松江,這和上海市區成陸不是一個維度的事情。至今松江新橋鎮還有春申村和春申祠。筆者還特地去探訪並且拍照。乘坐地鐵一號線到莘莊北站,換乘708路公交車可直接到春申祠。它現在原來的春申村所屬的民居別墅群裡,雖然從外面看修葺的不錯,但似乎無人去打卡。筆者腐朽不解:作為外國列強入侵中國的產物,租界裡的一些大樓每天都有人去打卡,但是上海真正的文化之源卻鮮有人問津?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春申祠堂 作者拍攝

歷史是不能假設的。只是如果沒有春申君治理東江,可能就沒有日後的黃歇浦,今天的黃浦。而上海之所以能成為今天海乃百川的大上海,地理位置是第一優勢所在。正如李光羽先生所總結:上海的區位優勢獨一無二,屬於江海之會、南北之中。江海之會呈奇妙的“工”字,上面一橫的吳淞江,若是往左,上游直通蘇州、無錫等地,這一橫,若是往右是吳淞口,出吳淞口,便是長江。又可兵分兩路,各自東西,西是溯江而上至長江中下游;再遠,深入華夏腹地,“湖廣熟,天下足”,直抵重慶。若東出長江口,即被東海擁入懷抱。這裡是中國南北海岸線的中腰,往東有韓國、日本,往南達南洋、西洋。“工”字下面的一橫是黃浦江,往右,杭州灣—東海;往左,上游通往浙北,先後接連三座名城——嘉興、湖州、杭州。最妙的是,蘇南“長三角”,浙北杭嘉湖,都連線著南北大運河,溝通中國五大水系。可見上海這個“工”字形水道誠如一副春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而這一切都和春申君息息相關。東江氾濫,洪水肆虐,四周居民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春申君能開浚,造福一方人民,功在千秋,所以才能命名河道為“黃浦、黃歇浦,春申江,春江,申江”。如果只是毫毛之善,舉手之勞,又有誰會以命名、建立祠堂來紀念呢。即使是後來的黃浦功臣夏原吉等人也沒有享受這個待遇。

歷史選擇了黃歇浦,還有一個原因,它的水流非常急,不容易堵塞。這也很奇怪的事情,黃浦初期才70米,是一條不可貌相的小河道。後來,東江堵塞後,浙西許多河港“皆屈流入黃浦”。宋朝以後,黃浦水勢漸增,稱“大黃浦”,河流西連泖河通薛澱湖(今澱山湖),向北連線上海浦通往吳淞江。到了元代,黃浦愈益寬闊,吞併了上海浦,在當時的黃浦口(虹口區嘉興路橋附近)入吳淞江。元代文人張之瀚曾經些事:“黃浦春風正怒號,扁舟一葉渡驚濤”。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這裡又出現了一個浦,上海浦。上海浦也算鼎鼎有名。譚其驤先生曾經撰文,認為上海命名來源於“上海浦”,當然這又涉及到上海命名來源問題,這裡不作討論。總之,上海浦在歷史上值得書寫一筆,它原來的位置在上海縣城東面,一直到清同治年間還見於著錄。

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巡撫都御史李充嗣奉命疏浚吳淞江,他“改入浦之道”,另拓浚宋家港70餘里,引吳淞江水在今潭子灣附近折東改道至宋家浜,經范家浜入海。吳淞江原河道成為與改道後的吳淞江並行的支流,改稱舊江。據薛理勇先生考證,吳語中“舊”、“虯”同音,故亦稱虯江。“虯”是一種曲折盤旋的龍,也有人認為,吳淞江下游水道已經找不到明顯的主流河道,河道曲折盤旋,彎彎曲曲如“虯”,於是被稱為“虯江”。現在上海市的普陀區有“西虯江”,靜安區、虹口區境內有“虯江路”,楊浦區有“東虯江”(現在的“東虯江”並不完全是原來的吳淞江故道)。如果把它們串聯起來,大致上就是被廢棄的吳淞東故道。

黃浦以及上海人的外婆河——東江

上海古代文化遺址分佈 (胡昌新:《上海水史話》)

吳淞江的疏浚,黃浦的治理,還和鼎鼎有名的海瑞有關。

明隆慶三年(1569年),巡撫都御史海瑞“按江故道,興工挑浚”,疏浚黃渡至宋家浜河道,拓寬延伸吳淞江“故道”約10裡,也就是蘇州河能出現在外白渡橋附近,和海瑞息息相關。吳淞江從此入黃浦。

自此,上海水系格局基本沒有改變過。當我們親近濱江,遙憶古上海“滬城八景”之一“黃浦秋濤”,當年我們的母親河猶如錢塘江海潮,“十八潮頭最壯觀,觀潮第一浦江灘。銀濤萬疊如山湧,兩岸花飛卷學湍”,再次致敬成就黃浦的五位功臣:春申君、夏原吉、葉宗行、李允嗣和海瑞。(胡鈺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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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河的名字

蘇州河本名吳淞江,上海開埠後,英國商人發現乘船從這條河透過青浦縣境內,一直上溯可以到達蘇州,所以就叫它Soochow Creek,即蘇州河。此名的文字記載,始見於道光二十八年(1848)上海道與英國領事所訂擴大租界的協定。此後,這一名稱相沿成俗,一般以北新涇為界,以西上游河段仍稱吳淞江,以東進入上海市區的下游河段叫蘇州河。現在上海人則已將吳淞江流經上海的河段,均叫做蘇州河。但中國官方資料和正式出版的上海地圖,仍稱吳淞江,或標作吳淞江(蘇州河),直到改革開放以來這種狀況才開始改變。

黃浦江的名字

綜上所述,現在的黃浦至少和太湖(源頭)、(東江)(范家浜)(大黃浦)(上海浦)(南蹌浦)相關,氣吞多河,也就是歷史所謂的“江浦合流”。

鴉片戰爭後,西方列強在上海縣城東北、黃浦西側開闢租界。西方人也許不明白“浦”字的真正含義。1851

年法國人繪製的上海縣城及租界形勢圖和1855年英國人繪製的租界規劃圖,分別將黃浦標註為 “Hwang poo River”和“River Wang poo” 。黃浦加上“River”,久而久之成了“黃浦江”。黃浦江其實要被咬文嚼字所詬病的詞,本名就是黃浦。

春申君

楚考烈王時,拜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春申君初封淮北之地,楚考烈王十五年(前248年),他又“請封於江東,考烈王許之”。此處的江東,就是楚威王從越王手上佔領的“故吳地”。從此,春申君與江南地區古文化結下了不解之緣,也與上海古代歷史發生了關係。

春申君為相期間,楚國政局穩定,春申君治下的古吳地,獲得了難得的國泰民安的局面。1995年,蘇州真山一座墓葬中,出土了一枚“上相邦璽”印章,有學者考證這就是春申君的相印,該墓就是春申君墓。雖然這種說法尚有爭議,但春申君的統治,給後人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為了紀念春申君,江南地區有許多以春申君之名命名的地方,上海城市的簡稱“申”據說就與春申君有關。

浦和上海浦

著有《吳門水利書》郟覃說,古人沿吳淞江每隔五里、七里疏浚或開鑿一條條吳淞江的大支流,這些大支流一律稱之為“浦”。

最早出現“上海浦”名稱的是北宋郟亶的《水利書》:“松江南岸有大浦一十八條:……蘆子浦、滬瀆浦、釘鉤浦、上海浦、下海浦、南及浦、江苧浦、爛泥浦。”這裡的“上海浦”指的是吳淞江南岸的一條支流,約位於今外灘的東面,後為黃浦所吞沒。又《上海通志·大事記》:“熙寧三年(1070年)郟亶上《水利書》”。可見,“上海浦”名稱的出現比“上海鎮”至少要早4年以上,具體年代已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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