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峰

兒時生長在山鄉，冬天，似乎比別處來得早。山風，如刀子一樣讓人渾身發疼。為了禦寒，村裡人紛紛取出火盆，燃起第一盆炭火，將它一直燃到開春。

火盆，是用泥巴做的。取來黃土，將麻鉸成小段，一起混合成泥，反覆揉，直到看不見氣孔。然後，依據所需大小，摶成盆狀，溼水，用瓷片拋光，雕上梅蘭竹菊等圖案，簡直是藝術品。剩下的就是晾，三五日後，即可用。別小瞧它是泥做的，使用年數一深，色如紅銅，叩音如陶。

火盆燒的是木炭。山上多松，製成木炭，用來取暖，再好不過。松炭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山野清氣，令人沉迷。為了禦寒，秋收後，父親就和村裡人一道進山，伐薪燒炭，等候大雪。

朔風頓起、漫天飄雪之際，一家人圍盆而坐，燈火可親。

生第一盆火，是一樁很幸福的事。黃昏，從院角取來一小捆松炭，抓一把刨花放在盆裡點燃，架上炭條，隨著火勢愈來愈大，呈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盆醉人的晚霞紅。暖，由目入心，瀰漫全身，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一家人像過年一樣，手舞足蹈，連小貓小狗也圍盆轉圈，加入了我們的狂歡。

山鄉寒夜，如熟睡的嬰兒般安寧。複習完功課，於火光籠罩裡，我開始閱讀自己喜愛的書籍。炭火，映得人臉龐通紅，照得人眼晶亮，有一種鄉間晨曦之美，看在眼前的每一行字，都是暖的。

炭火，呈現的，是一種靜燃狀態。蘊含一絲古意，帶著一種妙趣。有時讀著讀著，無意間瞥一眼火走龍蛇，會讓人產生一種恍惚之感，忘了自己。山夜讀書，有一大好處，就是六根清淨，雜念全無。有時，靜得令人返回古時。小屋之外，山鼠跳躍，寒雀細鳴，野兔覓食，松雞輕啼，每一絲幽微的聲響，在寂靜裡，如漣漪般放大，讓寒夜變得分外神秘。

圍一盆炭火，無聲勝有聲。小屋裡溢滿了濃濃的親情，暖暖的愛意，融融的歡樂。藉著火光，父親搓著草繩，母親納著鞋底，小妹有滋有味地看連環畫，小狗小貓偎在一起悄悄地打起了盹……

讀書久了，容易餓。父母考慮得很周全，用畚箕準備了紅薯、蠶豆、苞谷、花生等吃食。取幾隻紅薯，用火鉗扒個坑，埋入，一會兒，香味飄來，扒出來，稍冷一會，剝去焦皮，裡面如柿子黃，咬一口又糯又香。抓一把豆子，撒在火燼上，立即傳來一串爆竹般的脆響，給寒夜增添了一縷節日的喜慶氣氛。守著一盆火，那些冬夜我讀了不少書。

這些讀物彷彿大山裡的綠色食品，給了我兒時最好的滋養。

又進入冬天。城市，從早到晚有暖氣陪伴，可不知為何，沐浴在如春的暖意裡，我仍十分懷念從前那一段如夢時光，懷念被山風包圍的小屋，懷念被雪夜滋養的那盆火。那場景，彷彿一幅永不褪色的年畫，散發著陳年的香氣，溫暖我心，慰我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