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22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謎賈政悲讖語
》,是寶玉和賈政在前80回第一次父子同列回目,透過寶玉悟禪機,賈政猜燈謎,展開父子倆的精神世界。
熱刺刺的一片心腸,忽遭冷遇
第22回,寶釵生日,聽完戲,湘雲說戲子像黛玉,本身並無侮辱輕慢之意,黛玉也自曉得。倘若寶玉不橫加介入,反而無甚大事。不料寶玉挺身維護,弄巧成拙,反而落得兩處的貶謗。
如此,寶玉在姊妹中最親近的兩個人,同時誤解了他的一番好意,對他大加撻伐。一時之間,寶玉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他為此勞心勞力,卻適得其反。忽然間頓覺自己被孤立了。於是自怨自艾,顧影自憐。作了一番
出世
之思
。
寶玉身上有與生俱來的道家精神,在一再的刺激當中,這隱性的潛質不斷被激發出來。這次更是直接進入了“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的棄世的思考。
賈政在這一回遭遇了什麼呢,元春省親後,用猜燈謎的方式與家人互動頻繁,賈政難得一起湊趣,不料,看到孩子們做的燈謎,大多是不祥之物,頓時心生警覺:
小小之人作此詞句,更覺不祥,皆非永遠福壽之輩。
想到此處,愈覺煩悶,大有悲慼之狀,因而將適才的精神減去十分之八九,只垂頭沉思。
這就是“悲讖語”。和如此歡樂喜慶的節日氛圍實在格格不入的燈謎的不祥喻意,對賈政的內心造成巨大的衝擊。
群芳凋零,只剩無力迴天之嘆
都是在正月裡的歡樂時刻,突然遭遇打擊心靈的得意失意。尤其是寶玉,前邊鋪陳了這麼一段令寶玉大為灰心的事件。讓他熱刺刺的一片心腸忽遭冷遇,先寫寶玉的煩惱,後寫賈政的憂心,無論是參禪還是悲讖,兩人都是微觸玄機,冥冥中已感不祥。
先看寶玉參禪,寶玉參禪不是第一次了,前面與襲人冷戰,已然警覺溫柔鄉也是困人的羈絆。因讀《莊子》的《胠篋》,
把原本對女兒的欣賞看作是擾亂安寧的禍源,
寫下“焚花散麝”的遊戲之文,但都是一笑置之。這次似乎進了一步,但仍然沒有參透,只寫了一個謁,安慰自己,就心安理得睡去了。第二天,遭到黛玉和寶釵嘲笑,暗示他對禪機玄理淺嘗輒止。寶玉的反應是:
自己想了一想:“原來他們比我的知覺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尋苦惱。”想畢,便笑道:“誰又參禪,不過一時頑話罷了。”
又是一笑置之。這是必然的結果,寶玉羨慕魯智深獨行俠似的瀟灑,卻理解不了他的擔當和孤獨;他讀得懂《莊子》的曠達,卻還不能體會背後的失望和無奈。因為此時他正享受著富貴溫柔,還沒有意識到在世道沉浮中,一旦剝去花柳繁華、溫柔富貴的保護殼,他最後的歸宿在哪裡。所以,雖然生性敏感的他,隱約發現了事情的真相,卻仍然參而不悟,心裡依舊糊塗。
賈政和寶玉一樣,是感知靈敏的人,他的焦慮、彷徨、無奈在全書處處看見,他內心的憂患,這次更是透過猜燈謎,一洩而出。
謎底爆竹、算盤、風箏、海燈等都是虛無縹緲之物,象徵賈府處境虛空,正是“樹倒猢猻散”的前兆,也是有命無運的敗落前的結局引子。
賈政這次猜謎,並說出不祥,與題目中的“讖”相應,表現了賈家敗落的必然性,這一點,賈政已經敏銳地發現了。
但是賈政可沒有曹公淚筆寫就,直面現實的膽魄!面對可窺的大結局的淒涼,賈政的警覺不過僅僅是一瞬靈機,立時又頹唐下去。
”翻來覆去竟難成寐,不由傷悲感慨,不在話下。
既然無能為力,也就只剩這點表現了。一夜的無寐,我們由此窺見,賈政心底的那個深淵。他一直在迴避,卻最終也要直面。
到了故事的末了,又何止眼前數位小小之人非福壽之輩,乃至整個家族都將樹倒猢猻散,只剩白茫茫一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