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猛雨 山洪

我懷疑,我的前生是否經歷過暴雨的肆虐。因為,不知為何,我生來就恐懼夏天的一種雨一一老家叫“猛雨”。

大約 四五歲吧,剛記事。一天後響,父母在家後坡上鋤地,我在捉螞蚱玩。忽聽母親說:要下雨了!你們看,南邊那片雲彩,漆黑漆黑的,起來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一徵,扔下手中用“汪汪狗”串著的一串“扁擔螞蚱”,拔腿便往家跑。

大人們還在鋤地,家裡大門鎖著,我害怕極了,情急之下,看見門外土場子上,幾張平時曬糧食的葦蓆捲成筒狀,橫放著,就鑽進去了。後來好象雲偏過去了,沒下來。一直到大人們回來,才找到睡著在席筒裡的我,抱了出來。以後,自然成了我膽小怕雨的笑柄。

後來稍大些,仍恐怕猛雨雷電。

夏天,通常是下午,雨來時要打雷。山裡的雷很特別,明明出著大太陽,人們還在地裡幹農活,不知不覺頭頂聚起一片烏雲,還沒等你反應過來,一聲炸雷,炸得兩面山坡迴響顫抖,那聲音在嶺脊飛過,在谷底滾動,振耳欲聾,驚心動魄。頭頂的烏雲被炸開,迅速鋪展,彌散狀遮住太陽,再鋪滿天。又一聲炸雷,風起,先幾點被風颳歪的銅錢般大的水滴就砸下來,砸得人臉生疼生疼,砸得玉米葉唰唰作響,砸得灰塵騰起。接著,水滴密密麻麻,由點呈線、呈柱,砸得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整個世界一片灰白。只片刻工夫,溝溝壑壑,那漂著黃色浮土、枯葉、和羊屎蛋的濁水便同時湧了出來,有道走道,無道尋道,熱氣與腥氣混為一體,彌散開來。

這種雨,俗稱猛雨,來得快,走得也快。淋得透溼的人們還沒跑到家,就近找房簷牛舍磨道門樓避雨,幾袋煙工夫,雨就停了,太陽也出來了,幸許,還會有一道彩虹紮在附近的水塘或水庫裡,給渾身溼透的大人孩子們憑添些一成不變的話題。

山溝裡的洪水決不可小覷。也許水面不寬,但異常的急,且裹著石頭,由於往下特別是山地,通常有懸崖,人畜一旦被衝倒,跌入懸崖,那是很難生還的。大人經常叮嚀孩子們,不要強淌山洪過,會送命的。於是,我也會悲觀地想象,猛雨時間長,當兇猛的山洪四面八方湧來,把房子灌滿以後的悲慘。長大了才知道,我那貧瘠的家鄉其實很好:除非桑田變滄海,家鄉的坡坡嶺嶺,溝溝岔岔,永遠灌不滿,永遠庇護這裡的生命安全。

秦阿:猛雨 山洪

庇護生命,不等於造福人類。那一年夏天,我經歷和目睹了暴雨肆虐的情景:上午赤瓜晴天,打麥場曬著我家自留地割下的麥子。父親不停地翻動,以便曬得更勻更幹。吃過午飯,矯陽似火,父親套上牛拉著石磙揹著木鍁開始碾麥打埸。我們也不停地幹著小活,一切井然有序。

象極了電視劇《西遊記》裡的妖魔行劫鏡頭。就在快卸磙時,南坡後突然升起一堆黑雲,翻滾而來,父親一邊嘀咕著急忙卸牛,一邊吆喝著我們把麥籽往一塊推。一陣風起,颳起麥桔,迷得人睜不開眼,霎時,雨,排山倒海,傾瀉而下,把我們剛攏起的帶糠的麥籽衝到了場下的地裡……。

我驚呆了:那是我家一年的口糧,那是父親辛苦了一年的血汗呀!

第二天,父親帶著我們,用刀和鐵鍁一點一點剷起裹著麥粒的淤泥塊,擔到溝底小河邊,刷濾掉泥土,撈出少許泡脹的麥粒,再曬乾收藏。

以後,半個世紀的風雨,再沒洗涮掉烙在我腦海裡的那一幕,也改不掉我從不浪費糧食的習慣。

2021。7。22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