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更兼細雨——古詩詞中的梧桐,凝結著豐富的情感

古人所說的梧桐,又名青桐,簡稱梧、桐。本是自然界中常見的植物,而一旦被寫入詩詞中,便會產生豐富的含義。

在古詩詞中,“梧桐”作為意象出現的頻率很高,而且它經常與詩人的情感起伏緊密相連。

那麼,古代詩人為何喜歡使用“梧桐”這一意象呢?

梧桐更兼細雨——古詩詞中的梧桐,凝結著豐富的情感

應該說,古人對於梧桐的喜愛歸根結底在於其實用性。梧桐樹幹是制琴良材。這裡的琴,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古琴或七絃琴。琴在古代文人心中是高雅的象徵,那麼其製作材料也必然要用高雅之物,而梧桐的生長環境就是很高雅的:“甘露撒液於其莖,清風流轉乎其枝。丹霞赫奕乎其上,白水浸潤於其陂。”(南朝劉義恭《梧桐賦》),可以說梧桐的生長是“秉天地之和氣,吸日月之精華”的,正是符合文人求雅心態。

從材質特點上看,梧桐木色澤光潤、紋理通直、輕柔無異味,的確適合制琴,亦是其他樂器不可或缺的上好材料。李賀《李憑箜篌引》中“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說的就是由吳絲蜀桐製成的精美箜篌經李憑彈奏發出美妙的樂聲,連天空的白雲都彷彿沉醉於這動人樂聲而凝聚起來,停止流動。“吳絲蜀桐”即指代李憑所彈奏之“箜篌”,蜀地之桐便是製造箜篌的材料。

既然琴是高雅的,那麼彈奏琴的人——君子,也必定是高潔的。那麼,梧桐很自然地也具有人格的象徵。

南朝鮑照《山行見孤桐》中說:“桐生叢石裡,根孤地寒陰”,梧桐樹在“上倚崩岸勢,下帶洞阿深”也能生存。梧桐孤立於懸崖峭壁之上,俯瞰奔泉激湧,遍經雨霧風霜,卻不肯與野草雜木棲身一處,因為它的志向在於“為君堂上琴”。

恰如白居易詩《雲居寺孤桐》:“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當如此。”詩人認為梧桐樹獨立、孤直、內心通達、不蔓不枝,這些特徵也應該是士大夫人格的追求。

加上梧桐與音樂有不可分割的聯絡。與音樂相關的,我們自然能聯想到“知音”。

梧桐更兼細雨——古詩詞中的梧桐,凝結著豐富的情感

其實,在古詩詞中,“梧桐”既有品格象徵,亦有情感的遷移。

自然萬物生長有時,而梧桐當然不能免俗,但是其生長繁茂直至凋謝的過程,都被人們賦予不同的情感,正如梧桐繁茂之時髙潔挺拔,枯萎凋謝之時堅韌頑強,“梧桐”也因其狀態不同被寄予或積極或消極的不同的情感體驗。

梧桐枝繁葉茂之時,寄託人們對美好愛情的期許。梧桐與愛情的關係可以追溯到《大雅·卷阿》:“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古人認為鳳凰可以指雌雄雙鳥,梧桐亦是雌雄同株,梧為雄,桐為雌,老死共生。

梧桐與鳳凰、鴛鴦等 “愛情鳥 ”伴生是梧桐描寫的經典模式。樂府詩《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劉蘭芝的愛情故事以殉情為終,兩家合葬華山旁,“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這裡的梧桐,就是表現一種至死不渝的愛情。唐代詩人孟郊亦在《烈女操》中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可見,人們寄予梧桐相戀到老的期待。

梧桐葉落衰敗之時,人們則往往寄寓悲秋之情或聯絡自身命運賦予孤單、孤寒、孤危之感,甚至有時光匆匆,功業未竟之嘆。感身世,傷離別,悲秋情的詩詞由此產生。

南唐後主李煜雲“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這殘月之下的人,去國離鄉,梧桐承載的不僅是寂寞,更有亡國之痛。

梧桐更兼細雨——古詩詞中的梧桐,凝結著豐富的情感

“梧桐”意象還經常與其他一些意象組合起來使用,如“月”“井”“霜”“雨”等等。

“月”之盈虧就像人生的起伏,也似人間的分離團圓,這與梧桐樹的生命輪迴相像,因此,詩人將身世感懷寄託於自然風物之上。如蘇軾雲:“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營造了殘月如鉤,梧桐殘枝稀疏,靜夜無人的清冷氛圍,處於此景中的人,亦有孤獨之感、身世之嘆。

古人庭院中,“井”與“桐”本就是常見的物象,在詩詞中“井”與“梧桐”意象組合使用的情況也比較多見。若是旅居在外,也會因為庭院之中的“井桐”聯想到家中景象,思鄉之情由此觸發,此時,若只有梧桐與詩人相伴,更惹孤寂之感,再若梧桐葉飄揚落下,悲秋情緒更是與孤寒鄉情融合一處。吳文英《解連環》一詞有“嘆梧桐未秋,露井先覺”,李煜《採桑子》中有“轆轤金井梧桐晚,幾樹驚秋”,這濃重的思鄉悲秋意味撲面而來。

提到“梧桐”意象,“雨”又是它的常伴,溫庭筠在《更漏子》一詞中寫道:“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夜深了,思婦獨坐窗前,屋外梧桐樹上秋雨滴落聲分外清晰,響在耳畔,滴在心田,聲聲催人斷腸;

白居易《長恨歌》中“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就能讓人很自然想象唐玄宗重回舊日宮殿,卻再也不見楊貴妃的落寞孤寂之態;

李清照《聲聲慢》中有“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秋雨陣陣惹秋寒,敲打在枯黃的梧桐葉上,聲聲都敲擊在不眠者的心上,點點滴滴都是說不盡的愁情。

梧桐更兼細雨——古詩詞中的梧桐,凝結著豐富的情感

由於人們常將“梧桐”與悲秋聯絡到一處,那麼“梧桐”與“霜”的組合也是自然。王昌齡《長信秋詞》有云“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唐代裴夷直《遣意》中亦有“梧桐墜露悲先朽,松桂凌霜倚後枯”,還有李清照《鷓鴣天》中“梧桐應恨夜來霜”的詞句。梧桐葉黃葉落本己昭示秋至,而經霜打更顯秋悲,同時,以物喻人,人也是經歷了生活中的風霜,由此催生孤寒之感。

“梧桐”意象之所以會產生如此豐富的內涵,顯然與人們對自然的敬畏有關。人們參考梧桐葉茂葉落葉的時間進行生產生活。以梧桐對季節的敏感作為人對自然規律的反應,並由此產生情感的起伏。

“梧桐”意象的意蘊在古詩詞作品中經歷了由物象向品格的過渡,由品格向情感的轉變,以及其他意義的延展變化。“梧桐”這一意象,構成了多彩的情感畫卷,承擔著詩人們的悲歡離合,亦感動著千百年之後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