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書生

長安城外有座長陵山，山南坡曠野遼闊，荒墳累累，據說是前朝埋葬宮女的地方。每到悽風冷雨的夜間，貓頭鷹和野狐不時鳴叫，更顯淒涼。山腰處有座廢棄的寺廟，現在有個跛足道士在裡面暫住。

這一年，有個姓卓的書生來到這裡，他性情曠達不怕鬼神，對這裡幽靜的環境很喜歡，於是帶著一個書童到廟裡讀書。

有一天，他讀書累了，對著門外張望，看到一個女郎從門前走過，女郎懷抱一具古箏，姿態曼妙，容貌可人。書生很有些心動，想跟隨看看對方要去哪裡，但太陽馬上落山，怕來不及回來，只好目送女子走遠不見。當天夜裡，卓書生想起那女子曼妙的身姿，徹夜難眠。到了早晨還思慕不已。

到了中午，有個僕人來訪，說主人宴請。問主人是誰，他說到了自會知道。卓書生跟著那個僕人進山，來到一處豪宅，裡面宴席已經擺好，主人卻很陌生。書生詫異準備離開，酒席上的人都站起來挽留，主人說道：“卓先生豪放曠達胸懷磊落，我等傾慕已久。”卓書生謙遜道：“素未謀面，承蒙誇獎，請說說請在下來的目的，方敢打擾。”眾人說只是喝酒暢談，別無他意，請書生放心入座。說著就有人過來把他拉到座位上。席上酒菜極為豐盛，各人談天說地，書生也慢慢融入其中。

酒過三巡，一個人建議道：“今天幸會，為何不把蕭四娘招來？她銀箏彈奏得非常美妙，大家聽上一曲更能盡歡。”眾人都說甚好，一個僕人出去，片刻後領進來一個女子，長袖宮裝，正是昨天從廟前走過的女郎。卓書生非常高興，不自覺站起作揖。眾人笑道：“卓先生醉了吧，為何與四娘如此熟悉？”

卓書生並不隱瞞，把昨天傍晚看到四娘，以及對她的傾慕如實告訴大家。眾人笑道：“四孃的確貌美，卓先生慧眼卓識，結成連理是一樁大美事。”說完讓蕭四娘坐在書生旁邊。四娘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坐下，開始撥弄古箏。箏聲低迴婉轉，哀怨動人。

散席的時候主人送客，書生對四娘戀戀不捨。四娘說：“我家離先生的住處不遠，我們同道而行吧！”二人走了半里，前面林際透出一點燈光。走近後，松樹間茅屋一座，一個老僕婦開門說道：“娘子回來得這麼晚！”又瞥見卓書生，笑道：“我說燈花如許大，娘子帶郎君回來了！”蕭四娘說：“阿姆不要取笑，卓先生誠信義氣，我正有事相求。阿姆想必已經睏倦，先歇息吧！”

二人坐下喝茶，書生看桌上都是詩稿，問道：“娘子如此才學，為何做彈琵琶的歌女？”四娘說：“獨住深山，身不由己。我本是良家女，因為遇人不淑流落至此。回想往事彷彿就在眼前，讓人肝腸寸斷。”

卓書生說：“脫離苦海需要多少錢？我雖然力微，但會盡全力籌措。”四娘說：“銀錢倒不需要，只要先生求跛道人驅逐今日酒席上的無賴，我就能安住這裡。這就無異於讓白骨重生，感激不盡。”書生承諾一定去求跛道人。四娘把酒席上各人的名字道來，讓卓書生牢記。

二人轉了話題，談論詩詞，蕭四娘作七律一首：

羊車望幸競從龍，新授昭陽玉冊封。桂殿風光拼自擲，椒房雨露為誰濃？紫禁春深爭放鴿，青門秋老漸飛螢。忽驚宮女蒼皇走，擁被君王夢未醒。

書生讀後說：“已經得到國風的精髓，但是有宮廷氣息。”四娘說：“我本是宮裡被罷黜的宮女幽居此地。現在國破家亡，想來讓人斷腸。”二人聊了好久，然後同床而眠。

早晨，書生覺得冷露侵膚，睜眼看房屋四娘都不見蹤影，自己躺在一個古墓上，四周秋草凋零。他趕快爬起來，看到墓碑上寫著：宮人蕭眉纖墓。這才知道昨夜遇到的都是鬼。

卓書生回去，馬上哀求跛道人畫符，驅逐欺壓蕭四孃的野鬼。跛道人答應了他的請求，把書生記住的那些名字寫在黃紙上，燒符唸咒。卓書生再也沒看到過蕭四娘，不知道那些符咒是否起了作用。

上面的故事出自清代《澆愁集》，再講一個唐代人所寫的同類故事，也是長安城外，也是書生遇到女鬼。

崔書生

唐朝時，長安城裡有個姓崔的書生，清明節他回渭南掃墓，走到昭應北的荒涼處已經日暮。忽然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在小樹叢中亂走，好像迷路的樣子。崔書生驅馬走近，女子用袖子擋住臉，急匆匆躲避，差點跌倒。

書生讓僕人上前詢問：“日暮荒郊，為何孤身一人？”女子沉默不語。崔書生讓僕人原地等待，把女子扶上僕人的馬，自己騎馬跟在後面送她回家。女子對著西南指了指，他們向那個方向走去。才走了幾百步，三個丫鬟迎面而來，氣喘吁吁說道：“小姐這是去了哪裡，讓我們一頓好找。”書生打聽原因，丫鬟說小姐喝醉了酒。

繼續前行一二里，來到一片樹林，桃李芬芳，樹林裡一座大宅。又有七八個僕人出來迎接，女子跟著他們進了院門。又有一個丫鬟出來說：“主母有請。”神態親熱，好像崔書生是她們的親戚。

書生進宅見到了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戴華麗，姿態從容。她對崔書生說：“迷路的是我外甥女，因為酒醉閒遊而迷路，幸虧遇到君子，不然後果難以想象。”接著擺上酒席，把那迷路女子也喊出來陪坐。已經重新梳妝，非常豔麗，她稱呼主人為玉姨。

席間，玉姨提出讓她外甥女和崔書生結成婚配，書生很高興。第二天簡單舉辦了儀式，二人住到一起。崔書生樂不思蜀，一晃過了三天。崔書生在長安的時候買了七八個口脂盒子，玉姨看到後很喜歡，就用長行做賭具要贏他的盒子，如果輸了就用玉指環作償。三天裡，口脂盒子都被玉姨贏去，書生也得到兩枚指環。

第四天早晨，丫鬟們忽然慌亂呼喊：“強盜來了！”妻子把書生從後門推出去。轉眼間房屋和人都消失不見，崔書生站在一座古墓後面。周圍松柏蒼蒼、黃花半落，他的僕人正在古墓前面挖掘。低頭看看，那兩個玉指環還系在衣帶上。

僕人看到書生大喜，說道：“主人進入這片松林再沒出來，追到林中不見人影，這裡只有一座古墓，我懷疑主人被鬼魅誘入墓中，所以挖掘。”崔書生看到古墓已經挖開，墳墓裡有自己的口脂盒子，還有幾枚玉指環，和自己得到的一模一樣。再看墓碑內容，後周趙王的女兒很喜歡自己的外甥女，後來和外甥女合葬在這裡。

崔書生感慨萬千，讓僕人把墳墓重新埋好。《博異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