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帶在每年的五月初五這天有賽龍舟的遊戲。人們除了賽龍舟之外，還會在龍舟上表演各種雜耍。這些雜耍多半是由幾歲到十幾歲的小孩完成的，後來這項技藝逐漸成熟，流傳了下來，競爭也日益激烈，甚至有人專門因此開盤口賭博。因為雜耍時常有小孩落水而死，訓練的老闆便用錢收買了孩子的父母，即使有孩子落水而死，也不能反悔。
在鎮江有一個叫阿瑞的孩子，他的雜耍技巧非常高超，沒人能比得過他，為老闆贏得了很多的金錢，身價水漲船高，後來即使阿瑞長到了16歲，老闆也未放過他，還是依舊讓他繼續表演。
有一次，龍舟來到金山腳下表演，阿瑞不小心一個失誤落水而死了，阿瑞的母親只有這一個兒子，可當初早已簽好了協議，如今阿瑞落水而死，只能哀痛哭泣，毫無辦法。
阿瑞落水後，並不知道自己早已身亡，魂魄不知不覺間在江中飄蕩。忽然他感覺眼前豁然開朗，抬頭一看，此地水波環繞如同牆壁，他向前走了幾步，便來到一座宮殿的面前，一個人帶著頭冠坐在那裡，周圍兩個人對他說：“這是龍君，還不快跪下磕頭？”龍君含笑著看著阿瑞說道：“憑藉阿瑞的技藝，加入柳條部綽綽有餘。”
於是便有人將阿瑞領到了一個院落中，阿瑞到了才知道，原來這個地方正是龍宮雜耍藝人待的地方，他所在的部落名叫柳條部，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三個部共同組成了龍宮的雜耍戲團。每年的五月初五，人間舉行雜耍表演，而龍宮裡也同樣會舉行慶祝儀式，由各個部團登臺表演。
當時柳條部落的負責人名叫解姥，她看到阿瑞之後高興地說道：“我們有了阿瑞，自然就不會再懼怕晚霞了。”
於是就給阿瑞教授了錢塘飛霆舞，又演奏樂曲，隨著樂曲此起彼伏的聲音，阿瑞也翩翩起舞，那舞姿曼妙，甚至比女子還要好看。此後各個部落之間，一直在進行緊鑼密鼓的訓練。
過了許久，又到了的五月初五，龍君便檢閱各部。讓他們表演。首先是夜叉部的，那部落的人戴著鬼面具揹著箭囊，敲著大鼓，聲如巨雷，周圍人的呼喊聲根本就聽不見。龍君面無表情，揮手叫停。
接著乳燕部的人上來表演，那部團的人全是些二八美女，吹奏起笙管，霎時間清風習習，波濤之聲消失，彷彿整個龍宮變成了水晶的世界。
隨即又是影部上臺表演，只見影部全是些披散著頭髮的女人。其中有一位女郎十四五歲的樣子，揮動著袖子，扭著腦袋，跳著天女散花的舞蹈，舞姿翩翩。飛舞之間，又有花瓣四散，隨風飄動。龍君看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女子跳完舞，便跟著影部的人，站在西臺街上。
阿瑞自從看到那女子上臺表演，便眼睛斜眼看著她，心裡非常喜歡，詢問了其他部的人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晚霞，不一會兒，又有人傳喚讓柳條部上臺表演。龍君特意要想看看阿瑞的技藝，阿瑞就跳起了練了許久的錢塘飛霆舞，把個心裡的喜怒哀樂，以及對於晚霞的喜愛，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每一個動作都和節拍相輔相合，龍君看了連連拍手稱讚。
隨後，龍君招來了阿瑞，遞給他一件五彩的演出服，又給了他一頂束髮冠，那冠上鑲嵌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阿瑞拜謝了賞賜，眼睛絲毫不離晚霞，晚霞也站在隊伍的末尾一直看著阿瑞。
二人回去之後，各自想念著彼此，不久阿瑞便得了相思病，心中一直記掛著晚霞，可是卻沒有辦法再見到她，解姥見他如此，便買了藥慰問，可並始終不見好。
這天傍晚，一個小男孩忽然進來坐在阿瑞的床前和他說話。詢問他：“你的病是為了晚霞嗎？”阿瑞的心事從未給別人說過，眼前的男孩竟然知道，阿瑞十分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男孩笑著說：“晚霞現在也和你一樣。”於是阿瑞悲泣地坐了起來，向他詢問如何是好？男孩說道：“你跟我來。”
於是便攙扶著阿瑞開啟南邊的門，七拐八拐的來到一座蓮花田中，此時各個連花都長的巨大，宛如席子一樣，男孩領他進了一 片蓮花叢，隨後說：“你在此就座。”說完就走了。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美女撥開了蓮花向他靠了過來，阿瑞一看，竟然是晚霞，二人見面又驚又喜，便就地坐著，互訴相思之苦。
二人待了許久，各自聊著自己的生平，然後找了一片巨大的荷葉，將它壓平。做起了親密的事情。事後相約每天太陽西斜，便來此相會，自此以後，二人的病逐漸好了，並且按照約定每天在蓮花田裡幽會。
這天，阿瑞依舊像往常一樣，來到蓮花田等待，可左等右等，晚霞始終就是不來，此後一連幾天晚上，還是沒有來，阿瑞惆悵的失魂落魄，幾次託人打聽晚霞的下落，可始終沒人知道。
又過了一個月，解姥突然來說：“晚霞投江死了。”阿瑞大驚，淚流不止。於是摔碎了束髮冠，撕掉了五彩衣，拿著夜明珠跑了出去，想跟著晚霞一起死。
阿瑞來到外面，只看到江水就像牆壁一樣，用頭猛碰也進不去，隨後又看到牆邊有棵大樹，便像猴子一樣爬了上去，順著樹梢，使勁一跳，本以為會跳入江中，卻沒曾想一下浮到了水面，順著水流便又回到了人間。到了岸上之後，阿瑞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於是搭船回到了家裡。
四方尋找自己的屋子，卻感覺村子裡早已物是人非，恍惚之間好像過了幾十年一樣，踉踉蹌蹌的來到家門口，順著窗子，聽到裡面好像有女子說話聲音：“你兒子回來了。”聲音很像晚霞。
隨即，一個女子和母親一起走了出來，阿瑞一看，這人竟然是晚霞，此時幾人的高興立馬勝過了悲傷，老太太又悲又疑又驚又喜，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該哭還是笑。
阿瑞忙問晚霞為何會在此，這才得知，原來晚霞當初和自己幽會，不久便有了身孕，晚霞擔心在龍宮產子會被處死，便投到了江中浮到了水面，後來被一艘客船救起，她給那些人說自己是鎮江阿瑞的妻子，便有人僱了一艘小船將他送到了阿瑞的家裡。
阿瑞的母親懷疑她弄錯了，但見晚霞又聰慧又漂亮，便將她留了下來，之後，晚霞見阿瑞家貧，變賣了首飾，換取了銀兩，一時阿瑞家變成了富戶。
阿瑞的母親懷疑自己的兒子沒死，便偷著挖開了兒子的墳墓，可骸骨還在，於是追問阿瑞，阿瑞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原來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但又害怕晚霞嫌棄，便一直沒有告訴她。
後來晚霞生了一個男孩，那孩子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阿瑞見到孩子，又想起自己是鬼，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晚霞再三追問，阿瑞才將自己不是人的事情告訴了他，晚霞捂著嘴輕笑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當初身穿龍宮的衣服，七七四十九天之後，魂魄就會凝聚起來，如今和活人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阿瑞這才轉悲為喜。
後來阿瑞又將夜明珠變賣，獲得了幾萬兩銀子。因為害怕龍宮的人找到這裡，於是舉家搬遷去了別的地方，鎮江的人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阿瑞一家。
暮有話說
這篇小說是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一篇小說，名叫《晚霞》，講述的是一對悲情的青年男女先後因為雜耍身死，最後進入龍宮，幾經波折返回人間的故事。雖然故事結局是好的，但故事本身卻潛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比如說，龍宮中依然像塵世那樣舉行著各樣的雜耍活動，這讓人不禁想到，當初阿瑞和晚霞身死，到底是無意，還是龍君的有意為之？阿瑞和晚霞在人世之間靠著賣藝為生，身陷虎口沒有自由，可來到龍宮之中，卻還不是為龍宮表演雜耍供他們取樂。
這環環相套的悲劇經歷，又何嘗不是那封建統治下，一個又一個被壓迫的百姓呢？他們始終沒有自由，始終無法換取自己真正的安樂，也許蒲松齡想寫的，正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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