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得知他下週就要結婚的時候,她正駕車行駛到鬧市區,傍晚時分,晚高峰裹挾著擁擠的人潮,燈火霓虹,車水馬龍向著夏日微醺的長街進發,倒像極了朝聖的隊伍。

她長久麻木的心上忽地一緊。

卻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控制不住或者歇斯底里,也沒有影視劇裡的車禍和住院,當然,也沒有在街頭等著她的那個人。

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她有些驚訝於自己沒有表露出太多的失落和憤懣。相反,倒像是放下了個什麼巨大的包袱似的。她笑著輕聲嘆了口氣,剛才因為女兒慢吞吞的語氣而積攢的不耐煩也順帶著扔掉了。

畢竟也不是曾經敏感又花痴的小女生了。

不是不想念。也不是甘心。

沒有用了。

那些從年少時魂牽夢繞的思念,對他偏安一隅的不甘,還有隱隱約約閃現的淺淡的聯絡,終於還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直到女兒在電話的那頭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就這事兒?”她勉力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反問。

女兒鈍鈍地應了一聲,然後母女倆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電話訊號並不好,她能清晰地聽到耳畔傳來的沙沙電流聲,女兒細微的呼吸,還有正在那間隔音並不好的家屬院房門外切水果的他的動靜。

“沒別的事兒就掛了吧,”她的語氣突然柔軟了下來,“別熬夜,早休息。”

女兒在電話那邊吸了一下鼻子,然後一聲叩擊,電話重新回到了“嘟嘟”的忙音。

她把手機隨意地放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眼前似乎還要堵上幾個小時的大道,無力感忽地襲上她的心頭。

其實她也並非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女強人的,哪個女孩子不想做千嬌百媚的公主呢,然而十數年來被生活教做人的經歷讓她本就堅忍的性格更加雷厲風行,她變得看不慣平庸的人,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他,更讓她煩心的是女兒都越來越像他,笑起來一臉憨樣兒。想到這兒,她忽然笑了起來。

後面傳來車喇叭的尖銳聲響,後面的司機正拉下窗戶不耐煩地說些什麼,她這才回過神來,綠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亮了。慌亂中她踩了腳油門,又想起來還沒有掛檔。

她和她的車就這樣兵荒馬亂地停在路中央。

後面不耐煩的司機還在不停地鳴笛,忽然就想起和他一起學車時,她坐在老舊的教練車裡無助地被教練教訓,他就在身後,輕輕地拍她的頭,像安撫一隻慌張的幼獸。

沒事的,別怕。

他還記得嗎。就算記得,又是不是還在乎呢。

費了好一通工夫,又給後面的司機賠了罪,她才鬆了口氣,把車停在綠化帶邊上,窗外盛夏依舊,窸窸窣窣的蟲聲完美地和鬧市融為一體,夜市上微黃的燈光,叫賣糖葫蘆的小販,路過的大人小孩的嬉笑,似乎和記憶裡沒什麼兩樣。

她和他結婚十多年,吵架也吵了十多年。

他父母看不上她家境貧寒,認為她高攀了他們的兒子,一個勁地給她臉色使。

“你們家畢竟小地方,要不是家康看上你啊……”

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手裡的請帖被擰巴成了一團廢紙。

“你什麼意思?這是對待長輩應該有的態度嗎?真是的……”

她還沒來得及反駁,就看到他猛地上前一步掀翻了桌子,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拉著她的手揚長而去,她跟著他,一步一步,像是踩著雲彩。

不是不懂“門當戶對”的含義,也不是沒想過會遇到的阻撓和困擾,只是那個一直笑眯眯不敢違抗家人意志的“乖寶寶”,是怎麼豁得出去,和家裡拼了命也要娶她的呢。

她沒多想,也不想多想了。

那一刻,她只覺得,真帥啊。

後來女兒出生了,因為孩子不是男孩,婆婆寧願去照看自己的外孫,也從未想過照看過自己的親孫女。孩子兩歲那年,他不慎患了肺結核,她也想不到自己哪來的力氣,把足足幾十斤的煤氣罐搬上六層樓。

算了吧。

她笑著把車子發動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開始嫌棄他不思進取,成天只知道坐在辦公室裡喝茶讀報養魚,他也抱怨她只知工作忘了家庭和孩子。摔碟子打碗是常事,每次卻還是床頭吵架床尾和。

終於在女兒上初中前,因為受不了他的“中庸之道”,兩人大吵一架,沒想到離婚竟然那麼順利,像是在做夢。

看著他的滿面愁容,心疼和恨鐵不成鋼一起上湧,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走出幾十米回頭再看時,女兒和他都不見了。

每個人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做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事,他和她本就沒有什麼對錯。

女兒已經長大,他也找到了同路人。

忽然想起女兒才上幼兒園的時候曾經問過她,為什麼當時吵得那麼兇,他們還是結婚了,她佯裝生氣,難道你媽不值他娶?

他在一旁,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至於還在不在乎,她和那個當年怒髮衝冠為紅顏的年輕人,想必心裡都有答案了。

也就不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