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文/初釀

北宋徽宗崇寧年間,在安徽太平州的一所簡陋府宅裡,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在案前埋頭書寫:“某到太平州四週年,第一年喪子婦,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脫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繼見舍。第四年初,則癬瘡被體,已而寒疾為苦。”

隨著手中筆走龍蛇,眼中也逐漸升起了霧氣。是啊,短短四年,發生太多事情,再灑脫的人,也難免黯然神傷。

這位老者就是北宋著名詞人李之儀。慶曆八年,他出生於河北滄州無棣,早年曾師從於范仲淹之子範純仁。熙寧三年,他進士及第,被授萬全縣令,後又到鄜延軍任職。元祐初年,因恩師範純仁升任尚書,他亦被任命為樞密院編修,後為原州通判。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劉松年 《西園雅集圖》 區域性

李之儀與蘇軾、黃庭堅、秦觀等人交往甚密,經常在一起吟詩賦文。在元祐末年,還曾作為幕僚,跟隨蘇軾到定州,更是朝夕相伴,詩酒唱和。也正是因此,在蘇軾被貶後,御史石豫參劾他與蘇軾關係密切,不可以在京任職,於是他被停職出京。

崇寧二年的夏天,李之儀因替範純仁作遺表和行狀,得罪了當朝權貴蔡京,下御史獄。出獄後被編管太平州,即今天的安徽當塗。於是就有了第一年妻子、兒子皆喪,第二年自己又身染重病,幾欲身死……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傷心事,他的心也越來越冷,再沒有曾經的激情與壯志,有的只是對前途渺茫的喟嘆和對往事故人的追思懷念。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清溪咽,霜風洗出山頭月。

山頭月,迎得雲歸,還送雲別。

不知今是何時節,凌歊望斷音塵絕。

音塵絕,帆來帆去,天際雙闋。

——《憶秦娥·用太白韻》

被貶謫流放到當塗,李之儀心中充滿了憂憤與哀傷。山間清澈的溪流,夜晚疏朗的明月,還有月下那深深淺淺樹木的陰影,在他眼中都是那麼淒涼。更何況,秋來霜風瑟瑟,潺潺的溪水也彷彿在輕輕地嗚咽著,讓他的心情也隨之悲涼。

作為待罪之人,李之儀偏居在荒涼的太平州一隅。沒有在朝堂中達官顯貴的指點江山,也更沒有詩友文朋的激揚文字,落寞的他只能一次次登上凌霄臺痴痴地向京城眺望。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偶向凌歊臺上網,春光已過三分。

江山重疊倍銷魂。

風花飛有態,煙絮墜無痕。

已是年來傷感甚,那堪舊恨仍存。

清愁滿眼共誰論。

卻應臺下草,不解憶王孫。

——《臨江仙·登凌歊臺感懷》

江上舟來船往,身畔落花紛飛,但熱鬧都是別人的,他只有孤獨寂寞。登臺遙望,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那裡應該是帝王的住所,也是他日夜盼望的地方。他無法讓自己忘卻過去,忘卻曾經有過的壯志凌雲,他的心依然掛念著朝廷,幻想著有朝一日能被朝廷再次下詔起用。“身在江湖,心存魏闕”,就是那時的他。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卜算子》

大多仕途不順的文人,都會把文字寄託給愛情。李之儀也是一路被貶,且禍不單行,僅到貶謫地第一年,兒女、夫人就相繼去世,自己也身染沉痾。一連串的打擊,讓他一時難以承受。就在此時,一位善解人意,又溫柔多情的年輕女子來到身邊。

楊姝,雖是一位歌伎,卻很富有正義感。黃庭堅在當塗作太守時,她就曾為其抱不平,彈奏古曲《履霜操》。當時的黃庭堅因多年貶謫,早已厭倦了宦海的爾虞我詐,因此當朝廷赦令傳來,任命其為吏部員外郎時,他堅辭不赴任,只請求在當塗做一個無為的地方小官。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今日又逢李之儀,她再次彈奏了這首古曲,這恰好觸動了李之儀的隱痛。李之儀對可謂是她一見傾心,覺得茫茫人海終於遇到了知音,揮筆為她寫下了數首詩詞,供她彈唱。

在這一年的秋天,他們攜手來到長江邊,面對滾滾東流的長江水,他心中不禁湧起了萬千柔情,於是寫下了這首千古傳誦的愛情之詞。這首詞,也成了千百年來情人間的忠貞誓言。只是,這麼美好的願望,有幾人能實現?古往今來,多得是負心漢,少得是痴情種,有多少人能做到君心如我、不負相思?

五雲深處蓬山杳,寒輕霧重銀蟾小。

枕上挹餘香,春風歸路長。

雁來書不到,人靜重門悄。

一陣落花風,雲山千萬重。

——《菩薩蠻·五雲深處蓬山杳》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數年過去,李之儀好像是被世人遺忘。他越來越感覺到前途渺茫,看不到希望。好似身處在雲煙環繞的蓬山深處,周圍是重重濃霧,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縹緲迷濛。他看不到大山之外的景色,也找不到走出深山的路在哪裡,他困惑、迷茫。

李之儀: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他借小女兒感嘆暮春花謝、青春流逝,來傾訴自己對歲月流轉,卻不能建功立業的悵惘。大丈夫立身世間,雖不一定金戈鐵馬、馳騁沙場,但也不能碌碌無為,虛度一生。可是他卻只能蟄居在這蠻荒之地,望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他開始不再奢求。所以,當朝廷的赦令傳來,授他為朝議大夫時,他已是心如止水,激不起一絲波瀾。

如今的他已不再豪情滿懷,只想永遠留在這裡,平靜地陪著他故去的親人,追憶著曾經的點點滴滴。於是,他仍居於太平州南姑溪之地,自名“姑溪居士”,平淡地過完了自己的後半生,卒後葬於當塗藏雲山致雨峰。

臘窮天際傍危欄,密雪舞初殘。

表裡江山如畫,分明不似人間。

功名何在,文章漫與,空嘆流年。

獨恨歸來已晚,半生

孤負

漁竿。

——《朝中措》

在當塗的這些年,讓他看清了一切,不再奢望功名,只將心思付於筆端,寄託在詩詞文章間。他只恨歸來太晚,孤負了半生漁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