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對寶玉和眾丫頭的秘密瞭如指掌,為何反不知襲人的那些私事

《紅樓夢》裡有一大疑案,此案和寶玉及房裡的兩個大丫頭及幾個小丫頭密切相關,那就是晴雯、芳官、四兒被王夫人查閱後攆逐的事,與此事密切相關的疑點有二:一、襲人有沒有對王夫人狀告晴雯的不是;二、寶玉的發問:“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好一個靈魂發問,既不是空穴來風,又不是無端猜測,但卻能直指要害!

王夫人對寶玉和眾丫頭的秘密瞭如指掌,為何反不知襲人的那些私事

就連襲人聽了寶玉這番發問,都“

低頭半日,無可回答

”,只好笑著說,是這樣呢,要說我們幾個,也有開玩笑不留心輕率魯莽的時候,怎麼太太竟然忘了,想來是還有別的事一時忙住了,等事情完了,說不定也會再來發放我們呢。

襲人的反應很微妙

,但可看出,她不是坦坦蕩蕩的態度。若是胸懷坦蕩,自然不用低頭半天無話可說,也更不會承認自己也有那“玩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這說明,襲人心虛。

但襲人可貴的是她在心虛的同時,面對寶玉的發問,卻也並未抵賴

,而是實話實說,順便以太太事多也許會稍後懲罰她們為由,暫時打消了寶玉的質疑,也算是為自己洗脫嫌疑。

襲人這一招,算是高明的。可寶玉的疑惑並未得到解答,因為從前八十回的內容來看,王夫人對襲人麝月等幾個大丫頭還是比較滿意和信任的,並未有事後處罰她們的打算,更是不知襲人早已和寶玉雲雨之事,只是,論起襲人後來離開賈府嫁給蔣玉菡的結局,也不太像是王夫人攆逐襲人的懲罰。因此,極有可能自始至終,王夫人對襲人的那些醜行並不知情。

王夫人對寶玉和眾丫頭的秘密瞭如指掌,為何反不知襲人的那些私事

但這樣一來,問題就回到原點:

襲人麝月秋紋等人和寶玉的玩笑孟浪之處,為何王夫人一概不知情,反而對晴雯、芳官、四兒和寶玉之間的私密話瞭解得一清二楚呢,告密的人除了那些婆子媳婦外,是否有襲人麝月秋紋等人?

之前我有文章分析過,晴雯的事情,是王善保家的、李嬤嬤等幾個老婆子在王夫人跟前下了話,把些有的沒的添油加醋說給王夫人聽了。王夫人又見晴雯生得好,且對晴雯的模糊印象又是她“正在那裡罵小丫頭”,很看不上她那狂樣子,又“一生最嫌這樣的人”,覺得那晴雯是“這樣妖精似的東西”,於是更添了幾分氣。細細看來,晴雯的事,倒有幾分莫須有,但芳官和四兒的事,卻有證據在手,且看原文:

(王夫人)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的?”……老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作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了一看……也打扮得不同。

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不怕臊的!她背地裡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量我隔得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

這個四兒

見王夫人說著她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

又問:“誰是什麼耶律雄奴?”……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你……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哭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來。”

王夫人冷笑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

……

你連你乾孃都欺倒了。豈止別人!

看這兩處,且不說四兒和芳官本人,就連旁人看著都覺心驚肉跳,不為別的,就為王夫人這麼一個粗心糊塗的人,原本連晴雯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頭都不甚清楚,竟突然間連這些小丫頭和寶玉的私事和隱秘話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告狀

無論這告狀的人是誰,都可以肯定,

包括王善保家的以及寶玉的李奶媽在內的婆子媳婦等人,都沒有將襲人麝月秋紋等人的事情上報王夫人,這是為何?

王夫人對寶玉和眾丫頭的秘密瞭如指掌,為何反不知襲人的那些私事

如果說大觀園是個職場,這就涉及

“職場政治”

了。

晴雯是大丫頭,但狀告晴雯不難,晴雯既不和襲人麝月秋紋一夥,又因她原本就有許多不妥,那些婆子媳婦摸準王夫人的命門——厭惡長相和打扮“嬌妝豔飾語薄言輕”的丫頭,而晴雯偏不當心也不忌諱,照樣目中無人我行我素,只是不在王夫人跟前露面罷了。

因此,即使晴雯是老太太撥給寶玉使喚的,

但只要給她安上一個“狐狸精”的惡名,在王夫人跟前下點話,想告倒她並不難。即使日後賈母知道,但只要有這麼個罪名在,又有王夫人做主首肯,賈母也不會喜歡晴雯,晴雯之事很難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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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四兒和芳官也都有言行上的汙點。正如王夫人的耳報神聽來的,一個調唆寶玉說同日生日是夫妻,這話是僭越了,別說她只是個略微可以夠得上端茶倒水的丫頭,就是襲人晴雯對寶玉說這樣的話都得被責罰,何況是她。另一個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五兒,怡紅院裡人事調動,最多也只有襲人晴雯能做主插手,芳官頂多算的是是新晉的寶玉身邊的寵兒,就這般膽大,也是不知自己斤兩的丫頭。

芳官和四兒兩個,無非是仗著有寶玉撐撐腰,但她們在怡紅院乃至整個賈府都

毫無根基

,既沒有爹孃兄嫂在這裡佔著拿的上臺面的差使,又沒有哪個奶奶姑娘可以依靠,其中芳官還是個屢次三番惹了事的狂丫頭。芳官等人和趙姨娘廝打,又和探春屋裡的小丫頭蟬兒有過口角,還跟自己的乾孃不和。

想告倒她們,不僅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而且沒有後顧之憂,不用擔心反撲和報復,何況證據也是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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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襲人和她的“小團體”就不同了。寶玉房裡常用的幾個大丫頭,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等四人,除晴雯之外,麝月秋紋碧痕和襲人的關係不一般。

早先,從寶玉眼裡看去,麝月是“公然又一個襲人”,抄檢大觀園時,寶玉對襲人直言“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她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可以說,襲人在怡紅院已建立了自己的小團隊,之前晴雯喜歡耍耍小性子,和襲人寶玉也曾公開鬥嘴。但只要晴雯被逐出,怡紅院就徹底在襲人的掌控中。

而這,就是職場上建立團隊和個人單打獨鬥的最大區別,一旦風險來臨,團隊的抗風險能力一定強於個人。

襲人正是深諳這個秘籍,因此平日時常賠小心,籠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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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婆子媳婦敢告襲人嗎?她們不敢,原因很簡單。

首先,襲人早已是王夫人內定的姨娘。

鑑於此,想告倒襲人必然要有證據,而那些婆子媳婦即便拿著怡紅院人盡皆知的襲人曾和寶玉雲雨的事實當證據,告到王夫人跟前,王夫人是否會相信都很難說。要知道,那時王夫人對襲人的信任遠遠比對那些婆子的信任更深。

一旦襲人將來真成了寶玉的花姨娘,她們不是得罪了這半個主子?要想告襲人,不僅告不倒,反而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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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寶玉早已離不開襲人,他會護著襲人。

且不說襲人被內定為姨娘,便是

在被內定為姨娘之前,她在怡紅院的地位也早早無人可撼動。

寶玉的李奶媽就和襲人鬧過幾次,寶玉反護著襲人說要將奶媽攆出去。可最後奶媽沒被攆出去,反而去了另一個大丫頭——茜雪。

如此一來,賈府下至墜兒母親那樣的三等僕婦都知道寶玉房裡的規矩了,說寶玉“他哪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第五十二回)”,所以,那些知情的婆子們心下掂量掂量,要想告倒襲人,實在太難。

再次,襲人靠自己的辛勤服侍寶玉贏得賢良名聲,她樹立的形象和人設看上去十分美好。

說“襲為釵副”是完全有道理的,襲人是全賈府心機最重的丫頭,也是看上去在賈府最有前途的丫頭。

她不是賈府家生子,她和平兒一樣在賈府無依無靠,不像襲人、紫鵑、司棋等丫頭在賈府有爹孃兄弟等一大家子。但從被賣進賈府開始,她就做小伏低盡心竭力地伺候每一位主子,這是她性情裡最大的優點,就這點足以讓她對外贏得賢良的名聲,《紅樓夢》第三回就曾對她有過一篇“小傳”: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

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

,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她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上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更名襲人。

這襲人亦有些痴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與了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個寶玉。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

也許初時的襲人的確“心地純良”,但隨著她年歲漸長,發覺在賈府長長久久的種種好處後,又如何會不動心?更何況後來她更是拴住了寶玉的心,又怎會輕易放棄這經營多年的事業?

因此,藉著她所營造出的“賢良”人設,即便日後她有一些言行不規矩或錯了一點半點,也往往能被平日的人設蓋住,讓人反而不忍過多苛責。這就是襲人贏在職場的第二把“刷子”。

另外,襲人“陶冶教育”出的麝月秋紋碧痕必然和襲人一夥,一旦襲人倒了,她二人也難立足。

麝月是個不爭不搶的慢吞性子,秋紋只會壓制底下丫頭,對於服侍人並不擅長,兩人的業務能力更不能和襲人比肩。且一旦襲人的醜行敗露,碧痕和寶玉洗澡的事必然也會敗露,要麼是襲人自己說出來,要麼是秋紋暴露出來。總之,這幾個大丫頭,除了晴雯麝月外,應該都和寶玉有過“玩笑孟浪”之處,彼此在一條繩上,弄不好一起反撲那些告狀的婆子丫頭,反而讓她們被罰。

王夫人對寶玉和眾丫頭的秘密瞭如指掌,為何反不知襲人的那些私事

最後,王夫人和鳳姐十分抬舉襲人。

第五十一回,因襲人母親病重,襲人的哥哥花自芳親自來賈府回主子,說要接襲人回去住住,這事王夫人交給了鳳姐辦理。

鳳姐知道後,非常用心地派了周瑞家的等跟著襲人回去,一共是兩個媳婦、兩個丫頭、四個跟車的下人外加兩輛車,鳳姐嫌襲人穿的衣服太素了,又賞了襲人一件大毛的衣服,一個玉色綢裡的哆羅呢的包袱、一件雪褂子,又吩咐她不讓用家裡的那些鋪蓋和梳頭的東西,還說如有必要,她會另外打發人給襲人送鋪蓋去,真實細緻得太過,總之,一切照著賈府的規矩來。

而這裡的規矩並不僅是賈府的規矩,更是賈府內定的姨娘的規矩,其實就是將襲人和賈府姨娘一般行事。這樣一來,賈府底下那些婆子自然見風使舵,不會和襲人過不去了。

參考文獻:《紅樓夢脂匯本》,曹雪芹著,脂硯齋評,嶽麓書社。

作者:端雅。歡迎關注我的百家號:紅樓夜思。從書裡,看更廣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