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 桐

梧桐從很小的時候就懷疑自己並不是眼前的這個女人親生的，因為這個女人總是莫名的對自己發脾氣，總是跟爹吵架，總是去姥姥家一住就是小半個月，連梧桐放學回家吃的飯都是奶奶做，梧桐一點不喜歡奶奶做的飯，有好幾次，她從米飯中挑出一條肥胖的蟲子，只有爹在的幾天裡，她才能吃到大魚大肉。爹最疼愛梧桐了，每次回來都會給梧桐帶來很多好看的衣服，梧桐也最喜歡翻爹的那個黑色的揹包，在梧桐看來，那個揹包裡有自己不知道的世界，那個世界或許叫做遠方。

梧桐把我當成最好的玩伴，會給我講從奶奶那裡聽來的故事，我也會帶著自己的零食跟她分享，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悄悄地問爹，梧桐說她不是她娘生的，是真的嗎？

“小孩子懂個屁，梧桐不是她娘生的難道還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也不一定呀，要不然她為什麼叫梧桐呢？”

“去，去，趕緊睡覺！”

我知道，再不睡覺就要挨爹的耳光了，趕緊把身子縮排被窩。

梧桐一直都是跟我一個班級，同桌了好幾年，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特別喜歡那棵梧桐樹，聽爹說那棵梧桐樹已經有十多年了，十多年這棵梧桐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目睹著這個院子裡發生的一切，其實梧桐比任何樹木花草都透徹明白，只是看懂了從來不說，依舊按照自然規律去生活，春天開出美麗但不妖豔的話，夏天展開葉子為大家帶來陰涼，秋天葉子乾枯後撲簌撲簌地落下，從來不抱怨也不發火，就這樣穩穩當當的生長著，任憑歲月精雕細琢出一道道清晰可見的年輪。

梧桐樹生長著，梧桐也在生長著，只是梧桐樹越長越老，梧桐卻越長越年輕漂亮，尤其是梧桐花落在梧桐肩頭的時候，那個畫面讓我至今難忘，也正是打那天起梧桐開始疏離我，她主動找到班主任把位置跟我調開，一起上學的路上她刻意地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問為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卻難以開口，電視劇中的男人想要跟女人表白的時候也會有這樣窘迫的場景，但是我知道這不是喜歡更不是愛，這是一種早就習以為常的關心和牽掛。

後來我從書本上找到了答案，原來那年我們正青春，我的身體在變化，梧桐也在變，只是這種變化讓她更加吸引人的目光，有人說，梧桐跟她娘一樣是個美人胚子，就是不知道梧桐能不能恪守婦道，我不知道恪守婦道是什麼意思，就去查字典，查完字典我老遠對著嘴碎的那個男人大聲喊罵：“你他孃的才不恪守婦道！”

收割麥子的時候，五叔從外面回來，

播種麥子的時候，五叔從外面回來，

其他時候我很難見到五叔的身影，梧桐照舊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朋友的那種朋友，五叔在家的時候跟梧桐娘吵，五叔不在的時候，梧桐也跟娘吵，梧桐娘從來不關心梧桐，只顧著滿街轉悠著去打牌，就連梧桐來月經需要的衛生巾都是我幫她買。

後來五叔回來的時間短了，有幾次收割麥子的時候他也沒回來，只是多往家裡寄了錢，寄了很多很多，足夠母女倆吃喝一年。有了錢，自然有了一切，就連這個偶爾睡在自己枕邊的女人也可以用錢買得到。麥子順順利利的收回了家，然後有順順利利的被拉到了糧食收購點，梧桐也分得了一部分錢，梧桐拿著錢去縣城請我吃了一頓漢堡，梧桐說，現在有錢人都吃這個。

初三的時候，梧桐戀愛了，男孩是街上有名的混混，男孩的家裡開了兩個網咖，只要梧桐去上網都是免單，一來二去兩個人就開始拍拖，有了男孩罩著，自然梧桐可以衣食無憂，後來梧桐乾脆從學校的宿舍搬出去男孩跟住在一起，我剛有想要勸阻梧桐的意思，就被幾個混混堵在學校一邊的小衚衕裡，他們惡狠狠地說，要想平安畢業就不要管梧桐的事情。我奮力掙脫撿起了地上的板磚。

梧桐就站在巷子的深處，嘴上叼著香菸，點點星光下，梧桐叼著煙的樣子有點冷酷，那兩個人沒有跟我動手，梧桐卻離開了學校。

畢業後，我順理成章的考上了重點，梧桐順理成章的從此與學校無緣，我不止一次的收到梧桐的來信，卻無法給她回信，因為信封上的地址永遠在變，唯一不變的是她清秀的字型以及寥寥數句的關心。

梧桐跟五叔一樣，一年難得回家幾次，梧桐的娘實在受不了這一份冷清也走了，走的時候實在沒有東西可以帶走，就找人把院子中的梧桐樹伐了賣掉，伐樹的那天村裡很多人都來看熱鬧，鋒利的電鋸像長滿尖牙的惡魔一樣瘋狂的啃噬著幾乎三人才能懷抱的梧桐樹，梧桐樹被鋸開了皮肉，鋸透了骨髓，然後在地動山搖一般的抖動中倒在大地的懷抱，人們驚奇地發現這棵梧桐樹的汁液竟然是紅色的，紅得像是體內奔騰不息的血液……

再後來，我們誰也沒有見過梧桐，偶爾聽從外面回來的人說，五叔現在經營了一家小的鞋廠，賺了一點小錢，養著一個小家，生了一個小兒子，他還特意在鞋廠的門前栽了兩棵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