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拂清風菊帶霜

侯國平

秋風涼了，桃花社要在大觀園開展一次詩歌創作活動。主題就是詠菊。這個主意是湘雲想出來的，湘雲說，我如今心裡想著，昨日作了海棠詩，我如今要作了菊花詩如何？

這話得到了寶釵的熱烈響應。寶釵說，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湘雲說，我也是如此想著，恐怕落套。寶釵想了一想說，有了，如今就以菊花為賓，以人為主，競擬出幾個題目來，都是兩個字，一個虛字，一個實字。實字便用菊子，虛字就用通字門的。如此又是詠菊，又是賦事，前人又沒有作過，也不能落套，賦景詠物兩關著，又新鮮，又大方，湘雲聽了點頭稱是。

寶釵不愧是桃花社的重點詩人，不但詩寫得好，而且對詩歌理論也有非凡的建樹和獨到的評說。任何形式的文學藝術都是賓客，它們只能透過以人為主的方式來彰顯真善美的魅力，再美的藝術作品也只能透過人的欣賞，才能體現存在的價值。以人為主是文學欣賞的基礎，離開了以人為主，任何文學藝術都是無源之水。寶釵就是以人為主文學理論的創始人。

大學者胡適先生，曾評價紅樓夢不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原因是紅樓夢沒有描寫叱吒風雲的英雄，而是寫一些紅男綠女，哥哥妹妹，那是因為胡適先生生在一個動盪的年代，他太需要一個高喊大叫的舞臺來表現自己，當然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文學作品因為寫了英雄就偉大，寫了百姓就不偉大嗎？雖然顯然不是的，典型人物的塑造，要靠慷慨激昂的語言，和腥風血雨的場面，但心靈的陶冶，靈魂的昇華，往往就在一些漫不經心的小場景，小細節的描寫中激發出來，直擊人心，紅樓夢就是透過這些細細碎碎，婆婆媽媽的場景來塑造人物，那些說了一會兒，坐了一會兒，笑了一會兒，都是經典的描寫和獨具匠心的打磨，最能煥發人的情感，也最能體現作者的文學功底。

桃花社的詠菊活動就是一次成功的文學描寫，套路當然是詩歌搭橋，領導唱戲，湘雲特地請來了賈母一干人等前來助興，這很重要。領導來了，不光是走走看看，還要喝酒吃螃蟹，還要準備菊花葉兒，桂花蕊兒燻的綠豆麵子來，預備洗手。

待到賈母一干人等，吃完螃蟹，詠菊活動才正式拉開帷幕。湘雲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來，湘雲又把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番。寶玉說，這才是正理。

接下來桃花社的八位重點詩人，開始醞釀作詩。黛玉因不太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個繡墩，倚欄杆坐著，拿著釣竿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會兒，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擲向水面，引得游魚浮上來搶食。湘雲出一會兒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執、惜春立在垂柳蔭中看鷗鷺，迎春獨在花蔭下，拿著針穿茉莉花，寶玉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會兒又俯在寶釵旁邊說笑兩句，一會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她飲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子肉給他吃。

你看，桃花社的詩人們寶黛釵，迎探惜，李執和湘雲，在醞釀詠菊時，神態各異。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像一首精美絕倫的秋光詩。

古人云，無酒不成詩，李白斗酒詩百篇。桃花社的詩人們，也要喝一點酒，連平日不飲酒的黛玉，也破例喝了一小口。桃花社的詠菊詩雖然只有十二首，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供菊，詠菊，畫菊，問菊，簪菊，菊影，菊夢，殘菊，但首首有警句，字字如珠璣。

最後經過大家的評議，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黛玉奪得了菊花詩大賽的第一名。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毫端蘊秀順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黛玉的這首詠菊，立意深遠，描寫精緻，毫無疑問，這是一首頂呱呱的菊花詩。

桃花社不愧是一流文學社團，成員個個才華橫溢，出手不凡。十二首菊花詩，至今讀起來，仍朗朗上口，口齒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