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文/微雨淺痕

圖/微雨淺痕

關於廣東的記憶,似乎模糊到只剩下說下就下的雨了。好像我匆匆走過的每個地方,或是短暫停留過的每一角落,能留在腦海中的片段都是溼漉漉的。總是灰濛濛像是隨時要落雨的天,小街上花式各異隨時準備踩過積水路面的拖鞋,菜市上帶著水滴的青菜和鹹溼迎面而來的魚蝦……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初遇廣東的雨,那年我十七歲。帶著爸爸塞到我書包裡的學費,做了我人生中第一件當時覺得很了不起,後來又覺得很幼稚的事。偷偷跟著堂妹和她們培訓中心的一群年紀相仿的小夥伴,在一個老師的帶領下坐了兩天兩夜的綠皮車,風風火火的要去征服聽說很精彩的外面的世界。剛一出火車站還未適應湧動的人流,還沒來得及喊出在出發時準備好的那句“廣東,我來了”,便先趕上了一場大雨。不及躲避,或者說目光穿梭在眼前完全陌生的樓群之間,忘了躲避,傾刻間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溼。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二月天,從西北老家出來的我們個個都穿著棉衣,儘管老師已經提醒過這邊熱,少穿點。可是農曆初春的西北正是春寒料峭呀,第一次走出大山的我們也無法想象所謂的亞熱帶到底有多熱。所以,當棉衣被雨淋溼之後纏著肌膚的那種悶熱,讓每個毛孔都叫囂時,我對亞熱帶有了深刻的認識。雨停之後同學們開始脫下潮溼厚重的棉衣,露出各式各樣,似乎與當時景象格格不入的秋衣襯衫。起初擔心會有人笑話,所以當我把潮溼的棉衣從身上褪下來,露出藍白相間的校服時,還小心的瞄了一眼周圍。其實扛著大包小包的人們忙著在雨霧中穿梭,匆匆趕路的腳步可能和我一樣,正準備著一次充滿著無盡期待的奔赴,根本無暇去評論我是否是個土包子。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不等雨停,我們就在老師的帶領下穿過了廣州火車站人流湧動的廣場,來到了流花汽車站,因為晚上要趕到深圳龍崗區。在坪山鎮有一個和堂妹她們培訓中心定點合作的職業介紹所,老師說那邊工作人員已經安排好了住宿,我們趕過去好準備第二天的面試。說到那個叫百靈的介紹所,可能很多在那個年代去過坪山的人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記憶吧,畢竟有很多從各地奔向廣東深圳的少年們,都會當它是征服大廣東的第一站。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雨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慢慢的從急促變的緩和,天空被細密的雨霧織成了一方灰色帷幕。廣州火車站廣場上擁擠的人群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在帷幕下演繹著遠道而來的希望、夢想、好奇,還有少年人特有的矇昧衝動。而這條由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流匯聚而成的河流,又像不斷注入這大型驛站般的城市新鮮的血液,跟著一輛輛大巴流向每個角落。我當時感覺自己已經是這長河中的一朵小浪花了。所以,當我仰望高聳的樓群和灰濛濛的天,看著車窗外被漸漸拋開的陌生風景,想象著將要面對的廣廈高樓時,興奮淡化了初次離家的不安和長途跋涉的疲憊。那一刻倒映在我眼中的應該是夢想的嫩芽,和對未知的明天閃著光環的希冀吧,所以連不停落在車窗上的雨點都是跳躍的。

帶著初次離家的興奮和對腦海中描繪的另一片燈火的憧憬,我在大巴車上還算舒服的座位中沉沉睡去。

到達目的地時是夜裡11點多,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一下車子,離開被冷氣包圍著的小空間,頓覺一陣溼熱迎面而來,衣服又緊緊的貼在了身上。沒有想象中的熱水澡,沒有傳說中的燒賣、雙皮奶,陌生的城市漠然的閃爍著它的斑斕,連那個帶隊的姓孔的老師也沒有了之前的熱情。我們空著肚子被急匆匆的領到了介紹所的三樓,然後以各種名義繳了費還辦了一張求職卡,然後被安排住進了介紹所的集體宿舍,十塊錢一晚那種。簡易的高低床,床上面只有一張席子。那晚我睡的不踏實,一方面因為對明天充滿了各種的幻想,另一方面是因為床真的很硬,硌得慌!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忽略身上溼漉漉的汗水帶來的不適,換上了從家裡帶來的自己覺得已經很洋氣的衣服,在老師的帶領下吃了早餐。第一次吃腸粉,不太能適應那種軟糯糯的口感,不知道怎麼腦海中第一次出現了媽媽做的餅子。當然,我那會兒還是倔強的認為自己終究會適應這裡的早餐,還有說下就下的雨。吃完早餐後坐在大廳等著招聘單位,我們以為會像老師說到那樣,有人把我們帶到花園式的工廠,五天八小時的工作時間,還有時間看書,學自己想學東西。事實上,我們一起去的幾十個小夥伴沒等到招聘會開始,早被分成了兩組,要去到兩個不同的工業園區,沒有自己選擇的空間。

比我小一歲的堂妹和我沒分到一組,中午的時候她們就被接走了,我們這一組用人單位說 第二天來接人。接走堂妹她們的是一輛小貨櫃,一群少年人像貨物一樣裝進箱櫃內。貨箱被重重關上的那一睬間,我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堂妹上車時哭了,心隨著那一聲重重的聲響咯噔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安慰的話,車子就開走了。沒有聯絡方式,沒有傳呼機,只知道她去的地方叫碧嶺村,是一個新的工業園。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看著越來越遠的車子,我突然鼻子一陣發酸。也許是少年的我們都能不曾想過,會在追逐所謂夢想的時候有這樣不期而遇的焦躁。幾十個小時的旅程後,第一次有小夥伴哭鼻子。堂妹走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站在介紹所的樓下看著陌生的燈火,和喧鬧的人流,想著家裡此時應該是夜靜人闌了吧!突然好想聽到家裡人的聲音,哪怕是爸爸的責怪。我默默走到一個IC電話廳跟前,木然的排在等著打電話的隊伍後面,等排到了我時,我拿起電話又放了下去。後面的人不耐煩的問我到底打不打,我點點頭又搖搖頭,第一次為自己的自以為了不起的決定,心裡生出了一絲絲不明所以的難過。

暮色中,毫無徵兆的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街上傾刻浮起了各色傘花。初來乍到的我,一天時間自然還沒學會未雨綢繆,又一次被淋成落湯雞。仰起頭,雨一點一點的落在我臉上,感覺自己的倔強正在雨滴中慢慢柔軟,柔軟到原本認為清晰的明天,漸漸的有些模糊了。

一蓑煙雨任平生(一)

兩天兩場雨,滋味卻各是不同。本以為少年人的激情真的足以讓所有困難繞道而行,原本以為我內心的激盪要在歲月的洗滌中歸於平靜,可是那晚我聽著雨打在彩鋼雨棚上的聲音徹夜未眠。後來我回到學校之後才明白,其實要澆滅所謂的輕狂,有時只需要一場說下就下的雨。

(圖文原創,謝謝賞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