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太后馮氏(之二十四)

第九章 走上政壇

第二節

等待

馮太后在太祥宮養病,御醫給太后胳膊和腿上敷了一些燒傷藥膏,開了一副安神的藥服下。她夜以繼日,日以繼夜,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

醒來之後的她,漸漸地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皇帝拓跋弘每天都在太祥宮裡,與宮女、太監們一起伺候著太后。馮太后說:“皇帝,我的皇帝呀,你不能整天泡在哀家身邊,你已經是皇帝了,你應該去見你的大臣們,去過問國家大事。你明白嗎?你以為你還是過去的太子嗎?”

拓跋弘無奈退出。

馮太后說拓跋弘的地位變了,而她自己的變化,也已經擺在面前。彷彿一夜之間從皇后變成了太后,在眾人面前,以前自稱本宮,現在要自稱為哀家了。她在想,這可不是簡單的一個稱謂的變化,這是實質性的變化,自己所處的位子,所面對的情況,所承擔的責任,都將發生實質性的變化。對於這樣的變化,她能不能適應,她該如何適應?

出現在她的腦海裡至少有三個問題,第一,坐在朝堂上的是十二歲的幼主,具有至高無上的皇權,但是他歲數小,暫時還不能撐起朝廷的大任,怎麼辦?第二,站在朝堂下的群臣中,有不少是皇帝的叔叔輩兒,兄弟輩兒,他們個頂個的年富力強,權傾一方,隨便一個出來當皇帝,也不比這個幼主差,怎麼辦?第三,乙渾之亂剛剛結束,可是由於他造成的混亂局面還沒有理順,乙渾和林金閭的餘黨還沒有肅清,太皇太后常氏還在,以她為首的一部分力量還在發生作用,怎麼辦?

馮太后覺得,大魏江山如今靠小皇帝靠不住,靠這些重臣們也會出問題,那麼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靠自己。靠自己,說透了,就是太后要臨朝親政。可是問題又來了,太后親政,雖然說目前是唯一的出路,可滿朝文武不這麼想,那些拓跋家族的皇兄、皇弟、皇叔、皇爺們不會這麼想,他們都會從另外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怎麼辦?朝堂之上的每個人,都會摸著他們自己的利益去看這個問題。雖然這麼長時間,馮氏在北魏王朝裡沒有壞名聲,一些先帝的老臣對她忠心不貳,以拓跋子推為代表的宗室王爺,都對她尊敬有加,文臣武將大都對馮氏沒有非議。但是這只是在平時,是在她做一個賢惠的皇后時。如今她要從後宮坐到前面來,一個女人要親政,情況就不一樣了,大家還會像以前那樣嗎?這就成了問題。馮太后明白,坐江山靠的是人心,不是靠專權,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聚不攏,全都枉然。必須走一步險棋,用真情打動真情,用人心聚攏人心。

馮太后認為從現在起,要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首先要從一個只會打理後宮內務的皇后,成為一個治理天下說一不二的政治家。這是非常重要的轉變,也是必須的轉變。過去她對自己的要求,只是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封建社會里的女人應該遵守的規矩和應該盡到的職責。而現在她要輔佐幼主。什麼叫輔佐幼主,說白了,就是完全由你去執政,沒有退路,沒有依賴,你必須站在風口浪尖上。如果這種情況下,你只是個柔弱的女人,那是不可想象的。其次要從一個做事低調、遇事迴避、靜養內心、很少表露自己思想的角色,變成一個深謀遠慮、敢想敢做、舉重若輕、獎懲分明、善於與各種人打交道的角色。這一條也是必須的,馮太后相信自己能夠做得到,但是她必須很好地在各種場合下去磨鍊自己,提高自己。第三,她要從一個一直給別人當附屬品的女人,成為一個自己能給自己做了主的,也能夠給別人做了主的女人。這一條更為重要。這實際是一個意識形態上的、觀念上的轉變。封建社會哪有女人說話的權力,小到一個小家,大到一個國家,女人說到底還要看男人的臉色行事。小時候她聽父母的,進宮後她聽姑母的,聽保太后的,後來聽皇上的。以後她要學會做自己的主,做兒子的主,做天下的主。當然這個做主,跟男人們還不一樣,要事事處處體現出女人的溫柔和大度,體現出女人的堅韌和堅強,不能讓男人們看笑話。

文明太后馮氏(之二十四)

先帝大喪過後,朝廷有千頭萬緒的事情等著料理。文武百官每天在太華殿等候上朝,都有人傳太后懿旨,說皇太后有病在身,不能上朝。大家都心如亂麻,百無聊賴,不知如何是好。其實已有拓跋丕、高允、源賀、劉尼、高閭等大臣,分別去後宮看望太后,希望馮太后早日康復,親理朝政。太后也表示,國事為重,讓大家費心了。

此時,又有人通報拓跋子推來看望太后。

這個拓跋子推正是太后要等候的人。北魏文成帝時期,有威震八方的“宗室五王”,他們分別是陽平王拓跋新成、京兆王拓跋子推、濟陰王拓跋小新成、汝陰王拓跋天賜和任城王拓跋雲。這五位手握重兵的王爺,都是景穆帝拓跋晃的兒子,文成帝拓跋濬的親兄弟。要說拓跋晃的兒子,至少也在十多個,可是論成大器者,除去長子拓跋濬成為一代君王外,就是這五位王爺了,他們各霸一方、功高蓋世,深受滿朝文武的仰慕和尊敬。五王之中,最有城府,最具威信的,也最讓皇上看重的,當屬京兆王拓跋子推。拓跋子推,在兄弟裡排行老三。他少年時期,聰明懂禮,為人柔和,做事周全,人緣極好。長大以後,成為皇族裡頗具口碑的一方首領。《魏書》裡雖然給他的記載不算多,卻用了一個後人使用率極低的詞,綏接。稱拓跋子推“性沉雅,善於綏接”。綏接之意,是撫慰交往,常常能夠以心換心,撫慰其心靈,讓人覺得舒服和靠譜。

讓馮太后一直擔心的拓跋子推,是先帝拓跋濬的弟弟。拓跋子推小時候,與拓跋濬形影不離,無話不談。當年馮太后入宮,透過馮昭儀和保太后常氏的關係,結識了少年拓跋濬,他們一見如故,在一起讀書、遊戲,談論詩詞歌賦和人生理想,也常常有拓跋子推等兄弟們相隨,彼此都有較深的瞭解。有時男孩子舞刀弄槍,馮氏就在一邊觀看,彼此之間的友誼非常單純。馮太后當時一心都在拓跋濬的身上,但是拓跋子推英俊瀟灑、多才多藝,而且矜持文雅的樣子,也在馮太后心裡留下很好的印象。從性格上講,拓跋子推與馮太后更相仿,他們兩個的年齡也更接近一些,馮氏姑娘美麗秀氣、懂禮教、有學識,若即若離、如夢如幻的樣子,也著實吸引了拓跋子推,無奈她的心已有所屬。

拓跋濬在位時期,拓跋子推自然是受到重用,也算是位高權重,加上他平時為人豪爽,屢立戰功,在所有的武將之中,他的號召力是非常大的。先帝駕崩之後,眼線報告,許多人成天聚在京兆王府,他們議論如今正值亂世之秋,大魏江山危在旦夕,誰有本事誰當這個皇帝,多數人力舉拓跋子推,子推雖然一再退讓,但也是雄心勃勃,得意揚揚。那天馮太后撲向大火被大家救下,子推跪倒在地親自勸說,情真意切,句句都落在了馮太后的心裡。太后的內心繼續掂量著拓跋子推的心思,她必須要弄清拓跋子推的真實想法,所以太后一直在等他,這麼多老臣都來勸哀家,你為何不來呢?難道是……

文明太后馮氏(之二十四)

這個時候,他真的來了。拓跋子推提著一個精緻的漆盒進來,他再次給太后跪下說:“太后千歲,都是微臣沒有保護好太后,才讓太后負傷。微臣親自給太后煲了人參湯,請太后賞臉用一些吧。”說著宮女從漆盒裡拿出一個盆來,從盆裡盛出一碗湯端過來,拓跋子推親自用調羹餵給太后喝。太后喝了一口,笑著說:“子推啊,快快起來。哀家還沒有病到不能自己喝湯的程度,難為你一片苦心了。”接過碗來自己喝了幾口,接著說:“子推,你還會自己煲湯呀?哀家覺得真是好喝。謝謝你了。子推,我知道你找哀家,不只是給哀家送湯來的,有什麼話就請說吧。”

拓跋子推再次鄭重地跪倒,雙手抱拳說:“微臣受文武百官之託,請太后儘快養好身體,臨朝聽政啊。”

太后接過話茬,說:“也真是的,朝廷之事千頭萬緒,以前皇上外出的時候,你們都能替皇上打理朝政,如今哀家有病在身,就沒人願意出來替哀家盡力嗎?平日裡你們的本事都到哪裡去了?”

拓跋子推:“太后,微臣無能啊。如今的朝廷哪比往常,那乙渾禍亂朝政多時,朝廷已是千瘡百孔,試問哪位高人能夠代替太后出來主持朝政?太后以賢德服人,以才學服人,居危不懼,立克乙渾亂黨,解救江山於危難之中,謀略和品格無人能比啊,請太后出來主政,收拾河山,吾輩定當聽命於太后,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拓跋子推所說的,太后聽得真真切切。她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太后說:“哀家可不敢當呀,剷除乙渾哪裡是哀家一人的功勞,那是你的皇爺老將軍拓跋丕,還有你,你們都有份兒,我只是強作鎮靜,沒有給王爺們、將軍們添亂而已。”

子推:“微臣豈敢貪功。微臣只是一心請太后出山。大魏江山等不了啊!”

“好吧,跟江山社稷比起來,哀家的身子也不算什麼。哀家並沒有子推所說的那樣功高,但是哀家也看不得有人對我大魏江山虎視眈眈。既然子推如此說,哀家便不能再做推辭,待哀家稍作修養,明日便上朝與大家一起議政。京兆王告訴大家吧。”

拓跋子推意欲告辭,馮太后道:“子推啊,哀家還有一事相求。”

子推說:“微臣萬死不辭,請太后吩咐。”

太后低聲說:“如今的大魏是多事之秋啊,皇上年幼,哀家又是一介女流,不知皇叔可否留在京城,與哀家一起助皇上一臂之力。”

子推望著太后期待的眼神,心裡一亮,他態度誠懇地說道:“蒙太后信任,微臣願意為太后和皇上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

文明太后馮氏(之二十四)

第二天,太華殿內莊嚴肅穆,文武百官無一例外全都到齊,站列兩旁。馮氏太后與獻文帝拓跋弘端坐正中,總管太監一聲“太后有旨,上朝”,所有人等跪倒在殿堂之內,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千歲!”

馮太后輕聲道:“諸位愛卿請起。從今日起,哀家將與皇上一起主理朝政。”說到這裡太后故意停下來。只見老將軍拓跋丕道:“太后千歲,當今天下,太后的仁德和才學無人能比,太后與皇上一同親政,人心所向。”

立刻眾臣齊聲道:“太后與皇上一同親政,人心所向。”

片刻後,太后說:“乙渾亂賊,禍亂朝廷,人心惶惶,如今朝廷各個方面都需重新振作起來,以保證我大魏江山不倒,哀家和皇上在這裡拜託眾愛卿了。哀家對治理朝政知之甚少,還望眾愛卿以社稷為重,不吝賜教,多多諫言,凡獻言獻策有功者,盡職盡責對朝廷做出貢獻者,獎!凡在其位不謀其政者,貪贓枉法,欺君瞞上,欺壓百姓者,嚴懲不貸!”遂宣佈拓跋丕誅殺乙渾有功,為尚書令,封東陽公;隴西王、徵南大將軍源賀為太尉;宗室五王有功,留在京師,輔佐皇帝,陽平王拓跋新城、汝陰王拓跋天賜為內都大官,京兆王拓跋子推、任城王拓跋云為中都大官,濟陰王拓跋小新城為外都大官。還任命中書侍郎、梁城侯高允為中書令;中書博士高閭為中書侍郎,賜爵安樂子;陽都男賈秀為振威將軍,晉爵陽都子。高允、高閭和賈秀,這三位漢臣成為馮太后內閣的主要成員。

總管太監說:“太后問諸位,有何要事要奏?”

東陽公拓跋丕說道:“太后,當務之急,那乙渾逆賊,朝廷還有他的餘黨。”說著,他遞上了奏章,上面列舉了乙渾的親信,還有太監林金閭一干人等,共十一人在案,罪惡累累,證據確鑿。

太后問:“源賀愛卿,按大魏律法,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源賀答:“稟太后,誅三族!”

太后即說:“按大魏律法辦!”

在場所有人都齊聲:“太后行的是大義啊,太后明鑑啊。”

那一年,乙渾之亂被鎮壓,文成帝駕崩,獻文帝繼位,馮太后開始親政,正是公元

465

年。

文明太后馮氏(之二十四)

任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大同市作家協會主席,山西省作家協會委員,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顧問,長期從事文學創作,曾出版散文集《未必出行》、隨筆集《一葉菩提》和《家長裡短》,長篇傳記文學《馮太后傳》,小說《黃花女人》被改編為同名電影拍攝並上線,系列歷史散文集《這就是北魏》由商務國際有限公司出版。